贾致前世看到那些因为父母的疏忽造成意外的社会新闻时总不能理解,孩子明明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怎么会有人不在乎呢?
现在他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降临的。
领略了贾代善对自己的不喜,贾致愈发明白功名对自己的重要性。
他一个不受父亲待见的庶子,若自己不去争取前程,只会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贾致没有跟贾代善争辩,他会用科举的成绩来证明自己并非大放厥词之人。
屋里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一道娇憨的声音遥遥传来:“父亲,您瞧瞧三哥都被您吓的不敢说话了,三哥病好了今儿刚出来,要是吓坏了三哥,女儿就生气了!”
史氏虽生了四个女儿,但前三个都不曾养大,所以贾敏这个幼女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她如今约莫才十来岁,端的是冰肌玉骨,雪肤桃腮,精致的宛如瓷娃娃一般,任谁见了都不忍说半分重话。
“父亲母亲将三哥哥教的这样好,三哥明年一定会考上的。”
贾敏被保护的极好,她自顾自说着话,压根没管一屋子人早已面色各异,她倚在史氏身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去看贾致:“三哥,我说的对不对?”
看着贾敏为自己说话,贾致就想到了她让人送去三房的两支老山参,这是自他穿越后除了夏氏之外整个荣国府唯二对他好的人。
他抬起头看向贾敏,微微一笑:“三哥再努力些,定不让四妹妹失望。”
贾敏伸手拉了拉贾代善的衣袖,天真明媚的脸上满含笑意:“父亲,三哥会好好考的,您别再说三哥了,好不好?”
贾致记得贾代善看自己时目光凌厉如刀,此刻他看贾敏时却如春风化雨,和煦极了。
下一刻,贾代善的眼刀子就甩了过来:“敏儿这般维护你,你最好有那个造化,要是让敏儿失望了,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好在有婆子上前回话,说是宴席已备好,请老爷太太们入席,这事才算是揭过了。
虽说是家宴,但古人讲究七岁不同席,垂花厅正中央用一套八骏马紫檀木屏风隔开,一边坐女眷,另一边是男宾。
贾致选了末席,谁知他刚一坐下,贾代善便沉着一张脸看向他,又硬又冷的话紧跟着砸了过来:“上回贪杯丢人丢的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今日不许再闹笑话。”
贾代善并没有压低声音,这音量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他这是在记恨贾致之前丢了荣国府的颜面。
贾致起身,端正朝贾代善揖了一礼,恭敬说道:“多谢父亲提点,上回吃酒已让我吃了苦头,今日定滴酒不沾。”
他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的贾代善一滞,仿佛贾代善刚刚是真的提点了他一般。
贾致丝毫不去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将来是一定要入朝为官的,如今这世道,入朝为官便要有好的名声和口碑,若将来有人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他再多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
为图以后,他现在暂时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倒是坐在贾致手边的贾政,趁着上腊八粥时,小声跟贾致说:“我那里有些书是今年院试用的,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记忆里原主跟两位兄长甚少有往来,这会子听到贾政大方地要给自己送参考书,贾致赶紧道谢:“二哥用的书必然是好的,那我先谢过二哥。”
贾政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敏儿失望。”
贾致叹息,行叭,他又沾了贾敏的光。
月上枝头,家宴散后,两辆青帷马车并一顶青毡小轿早早候在了仪门处,贾致和夏氏没有这样的排场,夫妇两个只能走回去。
史氏侯府出身,是个最喜附庸风雅的人,邢氏和王氏轮流向她敬酒,哄的史氏眉开眼笑。夏氏不甘落人后,也跟着敬了史氏几杯,因邢氏刚入府不久,妯娌间又喝了几杯,此刻夏氏已然有些醉酒。
贾致只能牵着夏氏,小心搀扶着她,可没走几步,夏氏就有些走不稳了。
“玉莹,你还好吗?”
夜色里,贾致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冽,夏氏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看着他笑。
贾致回首看了眼身后的正院,将手套和暖炉都递给了侍从清泉,他弯腰抱着夏氏大步流星的往回走着。
夏氏轻盈,贾致即便是抱着夏氏从正院走回来,也没费多少力。
倒是三房院子里守夜的丫鬟婆子们,见三爷抱着三奶奶回来,一个个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次日一早,夏氏醒来的时候,已天光大亮了,屋里几个丫鬟忙凑上来伺候她起身,面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慧黠的目光不住的往夏氏身上瞟。
夏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开口:“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珊瑚正服侍夏氏起身,凑近她耳畔悄声说道:“昨儿是三爷抱您回来的,姑娘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你这蹄子胡诌什么?仔细我揭了你的皮!”嗔了一声,夏氏脸上一热,小声问道,“三爷人呢?”
“三爷怕翻书声吵醒您,自个儿去书房看书去了,”珊瑚事无巨细的回禀夏氏,“三爷去书房前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厨房里还温着清粥小菜,说是您昨儿喝醉了,早上要吃的清淡些。”
夏氏愣住了,以前三爷从来都不会过问她的事,更不会为她做什么,没想到现在他不仅会为她着想,还会照顾她。满心欢喜之余,心里又多了些期盼。
因着到了腊月,史氏昨儿在腊八宴时就说了各房不必再日日去请安了,让他们好生核算这一年庄子铺子的收成,还要准备年节礼、置办年货等等。
今年是夏氏在荣国府过的头一个年,往年府里是什么旧例她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去跟三爷讨教。
恰好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荣国府都是大厨房里统一配饭菜,各房若是想改善伙食就只能自个儿掏银子,夏氏特意让珊瑚去大厨房添了两个荤菜,待食盒提回来后,便提着去了书房。
这一早上,贾致进了书房,就开始埋头整理原主的书籍。
原主的书大多数都是一笔一划誊抄后装订起来的书籍,即便如此,这些书的页脚都卷页泛黄了,可见得原主经常翻看。
他打算按照现代图书馆的管理模式,将书籍登记造册,分门别类的摆放。
这才发现原主竟是个博览群书的,只可惜没有人从旁指导,他虽看的书多,却并不太会举一反三,故而掌握的仅限于书本知识,无法融会贯通。
贾致从原主的记忆中努力回想着关于本朝的科举制度,大约知晓了县试、府试和院试的难易程度相当于现代的小升初、中考和高考,县试和府试基本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只要用心学了其实并不难。院试会多加一道策论,但这个阶段的策论其实就相当于议论文,要结合书本上的知识围绕论点论据点题即可。
前世贾致倒是发表过不少学术论文,可自从不考语文作文后他就再也没看过议论文这种东西,这会儿明白议论文将来是科举取胜的关键,他便开始认真研究了起来。
专心致志做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格外快,听到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时,贾致才意识到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一股寒风夹杂着饭菜的香气飘了进来,勾得贾致更饿了。
只见夏氏将食盒放在黄杨木圆桌上,解下斗篷惊呼一声:“三爷人在书房,怎么不添个暖炉?”
贾致倒是想啊,只可惜他身家不丰,公中送来的碳在他日日养病时已所剩无几,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将碳都占了让夏氏挨冻吧?况且,他今日穿了棉袄,又加了件棉衣,一上午在书房整理书籍,倒也没觉着多冷。
“我在书房又不冷,放暖炉浪费碳,你头年来京中不晓得京中倒春寒的厉害,这碳咱们省着些用明年倒春寒就能少吃些苦头。”
贾致放下手里的活计,朝桌边走去,见夏氏摆在桌上的饭菜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便明白夏氏又自掏腰包给他加了菜。
夏氏沉默着将饭菜摆好,又盛了碗汤递给贾致:“三爷风寒刚好,吃不得油腻的,老鸭汤性甘温补最适合病后调养,您若喝着不错,明儿我再让他们炖。”
贾致瞧出了夏氏进门后的变化,并没有点破,而是接过夏氏手里舀汤的勺子给她也盛了汤:“娘子安排的自然是妥当的,外头冷,娘子喝碗汤暖暖。”
夏氏抬眸去看贾致,见他和颜悦色的正在喝汤,这才落座。
荣国府向来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贾致却觉得吃饭是维系感情的好时机,尤其是他和夏氏,大概率是要过一辈子的。夏氏不嫌弃他庶子的身份,远离亲人嫁给他,在府里活的谨小慎微,作为她的丈夫,他若再不待她好些,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玉莹,你不必难过,咱们现在的处境只是一时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上辈子他年纪轻轻就在国内顶级大厂拥有一席之地,除了他自身实力过硬外,还深谙说话的艺术和跟人打交道的精髓,这会儿一看夏氏反应,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夏氏极力克制着,一开口便泄了气声音哽咽:“公中送来了这个月的份例,我让珊瑚收着了。如今已是腊月了,我头回在国公府过年,不知该如何筹备,有些事须得跟您相商,若三爷待在书房,还是放个暖炉罢。”
贾致意外的看了夏氏一眼,没想到她居然明白他的用意,话已至此,再推辞夏氏恐怕要更难过了。
看夏氏一双杏眼通红,贾致不由生出几分怜惜,面色温和:“可是份例不妥?咱们三房人口简单,娘子不必为这些置气。”
其实今日送来的份例就只有最外面的那一点子能用,这是明摆着欺负他们三房,她自个倒不会去争这些,反正她手里有银子,要什么没有?她是担心三爷心里头不舒坦。没想到三爷如今也不在乎,夏氏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替贾致不值。
贾致用公筷给夏氏夹了菜,提醒着她:“先吃饭,书房里没有暖炉,仔细饭菜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