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蔺连忙让左侍郎将拟好的册子呈上来。
“税收已经拟订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细微末节略有改变。”
拟订的方案是以盛朝为税法基础,将土地税降低至17%,丁税调整回四岁起征钱数不变, 整体下调不多,这样可以保证国库的基本收入。
刘蔺知道,税法肯定不能让皇上满意,这三年他也摸出一点门道, 陛下最看重的就是民生, 与民争利的事肯定不干。
但前朝每年税收大概在三百八十万到四百五十万两白银之间, 户部必须保证明年的税收能在三百五十万两白银以上才能满足国家的正常运转。
这钱包括军费、官员俸禄、祭祀供奉、修桥铺路等等,还不算皇宫内的开销, 宫廷内由皇上私库出的。税收的银子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凡多花一点,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前朝因为隆武帝开始败家,败到最后连打仗的钱都拿不出来, 最后落得亡国的下场, 世家们却各个富的流油。所以如何摆脱这一现状成了难题。
这两年宋玉竹修路造车造船,大刀阔斧花银子属实不少花,虽然从前朝世家手里搜罗了大量银子, 但早晚有花完的一天。
如果不能保证国库充盈,他这个户部尚书恐怕就要做到头了。
果然在宋玉竹看完册子后, 手指轻叩着桌面道:“税收方案朕不太满意。”
“丁税没什么改变, 地税下调三个点也不能让百姓得利,穷人依旧穷,富人更加富, 没有从源头解决问题。”
户部其他官员一听连忙低下头, 一个个缩着脖子装鹌鹑, 这种事他们做不了主,干脆也不当出头鸟。
刘蔺道:“臣另有一份方案,只不过还没完善,陛下可要一看?”
“好。”
刘蔺从袖口拿出另一本册子,呈了上去。
宋玉竹翻开第二本册子时眼睛亮了起来,这不是后世的“摊丁入亩”吗!
第二份方案是刘蔺和几个心腹花了近一年才拟定出来的。
主要内容就是削减丁税或免除丁税,将丁税和土地税合二为一,按照土地的面积征税。地越多征的税越高,相反地少或者没有地的平民只需要缴纳很少或不用缴纳税了。
这样可以大大缩小贫富差距,也能让穷苦的百姓切实得到利益,当然朝廷的税收只多不,这钱都从富商手里找平。
宋玉竹一页一页仔细看,脸色越来越满意,看完后忍不住长叹一声,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有人走在前面,刘蔺就是这个人。
“景节,你可知这税法意味着什么吗?”
刘蔺拱手道:“前朝乃至以往数朝都以丁税为主,百姓为了躲避纳税,除了抛弃幼儿,还有不少人不上户籍,丁税统计非常困难。”
“臣以为,按亩纳税比较简单明了,田亩起丁,田多则丁多,田少则丁少,计亩科算,无从欺隐。”
以前收税是个麻烦事,前朝的规定是由各地县官,从每年的十月开始收税,统一上缴到各个州府。
再由州府上报后入缴国库,但其中往往夹杂着许多琐事,例如某县去年田税十万钱,第二年突然削减到六万钱,那钱去了哪里?州府还要派使者前去调查,若是发生灾害还需写调查书呈上去。
还有的是丁税与当地户籍不符,人多钱少或者钱少人多都不行。
这么一来一回,往往到了年底还是弄不清楚,户部的官员天天跟着加班至三更,忙的哀声哉道,税法改后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宋玉竹点头道:“不错,继续说!”
刘蔺见皇上认可这套新税法,眼里多了许多自信:“丁税限制了人口增长,按亩纳税后,人口肯定会加速增长,瞒报人口的情况也会减少许多,大大有利于国家的发展。”
这跟宋玉竹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就是想要国家增加人口,之前还发愁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如今不是迎刃而解了吗!
宋玉竹起身抓着他的胳膊道:“景节,有你这样的贤臣,是朕的荣幸啊!”
刘蔺感动的眼圈通红,能遇上重用他的明君,自己何尝不是幸运的!
君臣二人惺惺相惜的模样,看得旁边的官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也有人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户部的右侍郎丁敏听着两人的对话,眼角微微抽动,心中如狂风过境般,掀起惊涛骇浪。
皇上要改税法?虽然他不知道刘蔺交上去的册子写的什么,但从两人谈话中听出一些端倪,按亩纳税,这刘屠户倒真敢想……
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这种税法,想必那些富户定然不会愿意朝廷这么干。
刘蔺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不过此法仍有弊端,臣一时想不到解决的方法。”
“说来听听?”
“田产多的富商肯定反对这项税法,实施起来恐怕困难。”
宋玉竹清楚这是一件得罪人的事,那些站在金字塔上层的人,掌握社会最多的资源,一旦触及到他们都利益,恐怕会天翻地覆。
不过他不怕,他手握兵权,还有新造出来的热武器,就算他们敢造反,自己也能打的他们乖乖听话。
“其次,税收一直掌握在各地官员手中,万一与商人勾结,恐怕会将富商的土地按在平民头上,强行让百姓纳税,这样一来岂不是更苦了他们?”
宋玉竹沉思片刻道:“新税法利国利民,必须要推行彻底。”
任何变革都是有利有弊,但只要利大于弊就可以推行实施,至于其他阻力,那些富可敌国的两江富商,早晚都有这么一日,他们赚着大启的命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
很快“摊丁入亩”的税法方案开始实施,因为明年开始收税,所以今年务必要把土地确权。
目前拟定的第一版方案是,每亩地每年收税三十文钱(其中包含土地税和人丁税),启朝有耕田七亿亩,那么算下来一年税收两千一百万两银子,税收翻了七倍!而且大部分钱都是从富人手中收割来的!
打个比方,还是例如一家五口人,三个成人两个孩子,家中有五亩耕地,过去他们没年需要交丁税六百五十文,土地税若干。
如今改革后,他们每年只需要交一百五十文的税即可,剩下的钱和粮食全部由自己支配!
新税法一经发布,在整个大启朝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臣们心中道:新帝登基后一直无所作为,整天沉迷奇淫巧技,没想到在这憋个大的等着他们呢!
历经几百年的税法岂能是说改就改的?
第二天上朝时,不少大臣纷纷递了折子,请求皇上三思。税可以增减,但不能将丁税和田税混为一谈,这不是胡来吗?
然而宋玉竹是铁了心要变法,谁也拦不住,不光要马上将新税法颁布下去,还要在年底前丈量完各地的耕田。
下了朝,丁敏和几个同僚聚在一起,讨论新税法的事。
“你们户部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说话的是孙英,孙资政。
丁敏摆手道:“这可跟我没关系,是刘屠户想出的法子,亲自提交给皇上,都没跟我说过。”
吏部给事中王明义道:“他倒是鼻子插大葱,净装相了,这满朝文武谁家没点田地,明年光交税都够受的!”
“是啊……”祭酒大人也揣着袖子叹气。
他们的田地有的是前朝官赐的,也有的是自己置办的,在朝为官难免不了礼尚往来,像家底薄的官员,就指着田地里的银子用作花销呢。
如今改了税法,让他们突然拿出这么多银子出去,心里自然不舒服。
丁敏冷笑道:“要我说啊,你们也别着急上火的,税法能不能施行想去还未知呢,要知道南方富商哪个手里不是握着千倾万倾的良田,让他们掏钱就是挽他们的心窝子。”
几个人闻声面面相觑,脸色稍稍回暖各自回家去了。
*
江南林家,是富甲一方的商户,从武朝年间便开始积累财富,如今到了这一代传人手中已经是第十七代。
富不过三代,那是还不够富,像林家这种百年大商贾,富可敌国可不是比喻句。
林翼今年六十岁,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像他们这样的具贾活的滋润,有都是保养的法子,看起来自然年轻。林家经历的朝代的变更后,依旧稳坐江南首富之位,跟他密不可分。
林家大宅里,林翼坐在上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沉香色缂丝长袍,一寸缂丝一寸金,光是这一件衣裳就能买下一条街。
“林爷,您听说朝廷新颁布的税法了吗?”说话的是个身材胖胖的中年男子,嘴角上长着一枚黑痣,此人名叫绍春秋,也是江南的富商之一。
另一个年纪略长的老者怒拍桌子道:“这不就是奔着咱们来的吗!”
“要我说,咱们就不交,看他们能拿我们怎么办!”
一群人吵吵嚷嚷,唾沫横飞,把商场上的黑话都说出来了,可想而知他们有多气。
林翼放下手里的茶杯,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听说了。”
绍春秋小心翼翼的询问:“那,您看咱们该怎么办?”
林翼慢条斯理道:“就按大家说的,不交。”
绍春秋道:“官府是来收银子,咱们还能强行不给吗?”
所谓民不与官斗,到时候官家派兵来收拾他们一顿,倒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该拿的还得拿出来不是。
大伙眼巴巴的看着林翼,希望他能给大家想出办法。
林翼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大启建国才三年,根基不稳,他想稳坐皇位就不会轻易出兵。”
“商人讲究和气生财,但还有一句话,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大家总不能任其宰割。”
林翼的话音落下,其他人面色各异的端起茶杯,心中多了些计较。这些老狐狸们,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这是打算令立明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