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荣城一中,眨眼间便到了一个名为拥月的小区,小区年份有些久,设施算是齐全,虞清在这里住了近十年。
拎着买来的礼品,秦奏望着层层建筑,眼神就变了,这个世界的虞家难道已经落魄到连祖宅都卖了?
虞清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轻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问道:“看什么,这么入迷,难道你对这里有印象?”
秦奏收敛住翻涌的思绪,道:“走吧。”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电梯来的很慢,虞清小声数着层数,等到数字终于变成一时,他拉过站在中间的秦奏,往旁边让了让,等涌出的人群匆匆忙散去。
只有两人的电梯内很是安静,秦奏话变得好少,虞清心想。
“昨天妈妈听到你失忆的事情,她很担心,医生说她不能伤心的。”虞清有些怀念从前的秦奏,他有很多的话想和他说,可是秦奏现在什么都不记得,那些话就是说出来也不会有回应。
失忆像是一场突然袭来的暴雨,不给人丝毫的准备时间,就把他浑身浇的湿透。
“伯母她身体不好?”秦奏眯起眼睛,却回想起上一世虞母那健壮的模样。
“是啊,不过进去后你要记得叫她妈妈,不然她会生气。”虞清看了他一眼,电梯此时恰好停下,穿过一条走廊,最终停在一户门上贴了对联的人家前。
火红对联上的金字有些褪色,按了两下门铃,很快,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入目的是玄关处挂着的一副字,字体稚嫩,写的是欢迎回家。
穿着浅蓝色毛衣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前,看上去瘦瘦弱弱的,长得却很明艳,这一点和虞清有些相似。
“妈妈,我回来啦。”虞清扬着笑容,然后一把将身后的秦奏先推进了门,他能看得出来,秦奏并不想过来,所以他担心人会跑。
“我的清清,妈妈想死你了。”张韵诗一把搂住虞清,她看上去那么瘦,力气却大,这一点,和虞清也很像。
秦奏看向说着话的两人,视线一次又一次在虞父虞母的面容上扫过,每一次都证明眼前的这两位和记忆中虞清的父母毫无相似之处。
他朝虞母身后的虞父点了点头,挺拔的身姿如果不去看他头上的包扎,只怕会让人觉得他是在面见合作伙伴。
至于虞清说的喊爸爸妈妈,他却没放在心上。这两个词对他是陌生的,他从未拥有过,也从未朝别人喊过。
“小奏也别站在那里了,伤还没好呢,赶紧进来坐。”张韵诗和儿子聊了几句话,终于注意到秦奏来,她一边不满地朝虞父扫了一眼,一边说着话。
玄关处本就不大,此时四个人都在这里更加显得拥挤。
房子是三室一厅,从客厅的布置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温馨的家庭,墙上和柜里上都有虞清的照片,从小到大,偶尔还能从中看见秦奏的身影。
秦奏望着那与他如出一辙的面容,只觉得怪异,他拿起相框,相片内两个人在篮球场上的合照,食指轻慢地划过那个人的面容,末了,他冷笑了一声。
果然,他看不惯这个世界的自己,这幅嘴角挂着浅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厌。
厨房处正在帮妈妈洗菜的虞清许久没看见他的身影,他探出头,见人正在看相片,只觉得挺有意思。
走上前,才看清秦奏他手上拿的是哪一张。
“原来你在看这个。”虞清脑海里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本想多说两句,又想起这人什么也不记得,便只能可惜地把话咽了下去。
啪的一声,秦奏将相框放回原处,眼睛一瞥,看见虞清沉浸在记忆中的模样,他舔了下唇,说:“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见它,就想起那个时候班里的篮球比赛,一开始不管别人怎么劝你你都不去,还总说参加比赛就是在浪费时间。”虞清笑了笑,手上的湿痕已经半干,他抬手拿起了相框。
秦奏斜斜靠在长柜上,垂着眼,看上去没什么精神:“那后来为什么会参加。”
虞清脸上笑意更浓,一下子猛然凑近了,鼻尖快要挨上了鼻尖:“当然是因为我说想看篮球比赛啊。”
虞清想明白了,秦奏虽然忘记了,但自己还记得,他可以将过去的事情都讲给秦奏听,直到秦奏想起。
秦奏抬头,身体不易察觉地朝后仰了仰,伸出手将虞清垂落在脸颊的发丝放到耳后,声音不轻不重地道:“原来如此。”
厨房内的张韵诗本想让虞清帮他把冰箱里的番茄拿出来,转头却不见他的身影,在一听客厅的声音,朝外一看恰好看见两人亲密的模样。
她终于放了心,即便之前虞清再怎么说秦奏没事,她也总是担心失忆的秦奏会不会对他的清清不好,如今一瞧,明明还和从前一样嘛。
她想着让两个孩子自己聊去,便不再打扰,支使着正处理虾的丈夫把番茄拿了过来。
午饭做的全是虞清爱吃的菜色,糖醋小排,番茄牛腩,醋熘白菜,虞母的手艺是他从小喜欢到大的,一顿饭下来很是满足。
一直待到傍晚,两人才动身准备回去,张韵诗还有些不舍,挽留道:“清清和小奏要不在这里住一晚再回去吧。”
虞清是无所谓,不管是秦宅还是这里,都是他的家。
倒是秦奏一口否决,他已经站起身,臂弯处挂着虞清的风衣,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
“不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见他这样说,虞父虞母也不再久留,现在这个时间回去刚好。
出了家门,虞清一路无话,直至上了车,他趴在车窗边,望着飞速倒退的景象,许久之后,才问了一句:“秦奏,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轻柔的嗓音在车厢内回荡飘悬,驾驶座的李叔见状升起了隔屏,将空间留给两人。
秦奏捏了捏眉心,将虞清复杂扣指甲的动作收进眼底,直至那人转过头,轻轻疑问出声,他才道:“没有,你想多了。”
“哦。”虞清应了一声,在虞家里的时候,秦奏一整天都只是客套地说过几句话,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因为他总觉得秦奏是在刻意回避。
他很像小时候的样子,因为没有和家人相处过,对于虞父虞母总是冷淡带着排斥,直到后来时间久了,才终于适应。
虞清抿起唇,心想,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失去记忆的原因,虞父虞母包括自己对他而言都只是陌生人,等到以后就好了。
回到家时,夜色已经浓了,亮着暖白色的家中今日有着淡淡的疏离。
荣城多雨,回来时只觉得天空阴沉,现在已经能听见雨珠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了,啪嗒啪嗒,让本就安静的卧房显得更加寂静。
虞清洗完澡后就没见到过秦奏,问起管家,才知道他是去了书房。
书房内,秦奏拉开抽屉,不出他所料,从里面找出个本子来,厚重的像是一本书。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而要了解到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日记无疑是最快的方法。
他点了一支烟,坐在桌前,两只腿交叠起来,一只手翻动着纸张。
阅读的速度很快,这一本记得应当是这一年的,内容大多简短,没什么好看的,只了解到他们是在一月前结了婚,以及他们约定好每周都会虞家一次,看得出那个秦奏和他们相处的很好,对了,明秦也发展的很棒,比上一世的好。
秦奏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带有嘲意地笑来,毫不费力,大多数时候他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经过今天,他更能认识到他与原身的不同,虞清是他生命中出现的唯一变数,他像是一个神明,轻而易举将他没有拥有过的都带给了那个人。
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上一世经历的有什么不好,左右都那么走过来了,他从未在意过。
如果他没来到这个世界的话,他可能永远都是这么想的。
可明明都是一个人,有着一样的身份,凭什么这个秦奏就过得这样好。
捏着纸张的手指用足了力,将纸张纽的变形,面上却还是一副轻嘲的模样。
他想起白日里虞清说起的那张照片。
篮球赛啊,他也曾参加过啊,不过不同的是,那个秦奏是因为受欢迎被邀着帮忙,而他是被弄去戏耍。
他不像这个世界的秦奏被接回秦家那样早,那个时候他不过就是一个从福利院出来没亲人没朋友还没钱的讨厌鬼,就连身体都比不上这个世界的健康。
可能是发育的晚,直到高一他都个子一般,身上还没什么肉,被强逼着去了篮球赛后,每每训练时他都总是被故意撞的一身伤。
不过他不在意这个,总是会忍着痛继续训练,终于将球技练的不错,可到了正式比赛时却发现,他却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他像是被刻意遗忘了,班级里的照片中从未出现过他的身影。
后来,他回了秦家,有了明秦,他最爱看的就是曾经欺辱过他的那些人站在他面前颤着身体害怕的模样。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阴郁可怜虫,凭什么差距就这样大呢。
秦奏将吸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指腹上沾染了浅灰色的烟灰,他没擦干净,就这么直接翻开了日记本的新一页,任由雪白的纸张沾染上痕迹。
深黑的钢笔握在手中,墨水在只纸张上留下一个个锋利又肆意的字。
没关系,现在都成他的了,这个日记本是,虞清也是。
等写满了一页,他走出书房,口中轻声道:“这么看来,还是我比你命好啊。”
接着,他径直走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