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走到她厢房门口,眼看就要开门,却被清润的声音制止了:“明月,你看错了。”
相里明月嘟嘟囔囔:“怎么可能看错,我当时就想着,左慈那家伙,自幼自持虚伪,坚守礼教,会为了一个凡人退婚,还专门要来了那女人的画像呢。”
微生羽蹙眉,握住相里明月要开门的手腕,语带警告:“明月,你我行踪,不能广而告之,你提前向家中写信告知,已然逾矩,你还要闹得满城皆知你我已经到了这里吗?”
相里明月的气焰下去了,跟着微生羽的步伐走远:“羽哥哥,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告诉我爹娘,我要回家了嘛,我哪知道他们会办什么夜宴。”
微生羽无奈道:“明月,天玑司行事,向来隐于世间。”
“对不起嘛。”相里明月拉着他的衣袖,“我错了,下次再不会这样了。而且我们今日提前进城,定然不会被发觉的。”
微生羽止步,随后极为认真地告诉相里明月:“听剑阁灭门,那堕魔放出无数邪魔,将尸体都咬碎,听剑阁再没剩下一个活人。”
相里明月长叹一口气:“知道啦知道啦,也是,她一个凡人,难不成还能毫发无伤逃这么远,来花梨一榭城吗”
离不念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感觉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知道自己应当是被放过了,长舒口气,又坐下来,虽然心慌,还是安安静静努力把粥喝进肚子里,等着微生瑶回来。
此时,楼底下说书的已经开始了。
她原本无意去听,却听见熟悉的名字。
“今日,我们便说那听剑阁叛徒,堕魔微生瑶。”
拍案一声,惊得她险些卡住,生怕微生瑶回来了把这说书先生给活撕了。
幸而微生瑶回来得没那么快。
“这堕魔,起初是个无父无母流浪小乞儿,冰天雪地里险些冻死,微生少爷路过,怜悯他可怜,于是他得了机缘侍奉微生家大少爷,自幼同吃同住,俨然也是个小少爷而不是个家奴,最后还同微生少爷一起入了听剑阁。”
离不念想起,这故事里的微生家大少爷微生羽,也在这酒楼里,不禁掀开帘幕,向下望去。
微生羽和相里明月隐没在楼下人群中,她看不清二人神情。
那说书先生继续说下去:“这原本得了天大的好运气,应当千恩万谢的事,落在这微生瑶头上,他却并不心生感激,反而恨上了这微生家大少爷。原来啊,他自幼就嫉妒微生家大少爷天赋奇佳,身份尊崇,衔着金钥匙出生,哪里像他天生经脉阻断,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即便是得了主人家眷顾,也依旧逃不开被人压一头。在微生家中的时候,仗着和微生少爷一同长大,他便时常欺侮他人,自诩高人一等,只是微生少爷仁慈,从来不愿意苛责他,但非但不曾让微生瑶悔改,反而助长了他的邪恶之心。”
离不念下意识轻轻摇了摇头。
微生瑶虽是个疯子堕魔,却不得不承认,他分明是天生剑骨的天才,命定的天赋卓绝
“不得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这微生瑶自幼阴暗妒忌,做了不少恶事,却在微生少爷面前掩藏得极好,蛰伏在微生少爷身边,等着将主人踩在脚下的那一天。”
不对。离不念想起微生瑶那狂妄的作风,又轻轻摇了摇头。
他若是想将一个人踩在脚下,万万不会蛰伏,只怕是拼了命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
“这不,机会来了,入了听剑阁后,他便抱上了听剑阁宗主的大腿,那听剑阁宗主仁慈,赏了他一柄剑,让他随着宗主之子,也就是左慈一同修行。这些少爷小姐自幼无风无浪,心地纯真无邪,哪里知道微生瑶的心机城府,于是被微生瑶哄得团团转,还将这歹毒之人当做朋友。”
离不念听到左慈的名字,手里的瓷勺当啷一声落进了碗里。
她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嘲讽地勾起唇角。当做朋友?可微生瑶的剑骨,明明是左慈偷走的。
左慈娶她,众人都说是左慈纯真赤诚又痴情,宁愿舍弃和花梨一榭城城主的女儿自幼的婚约,也要和她在一起,是爱极了她,可左慈也不过是为了以她莲心之身温养剑骨罢了。
她头一次为微生瑶也生出些不平,又觉得可笑——她竟为一个堕魔打抱不平。
或许是因为她和他经历的相似吧。
“而后,微生瑶苦苦等待的时机总算到了。他与邪魔里应外合,还将一切陷害到自己的友人左慈身上,微生少爷重伤,他眼看恶事败露,便同邪魔离开听剑阁,逃走了。”
“只是再怎么逃,又怎能敌得过玉京十二城层层封锁追杀,况且他本就是贪图修行快而入邪魔外道之人,老天有眼,左慈抓住了流窜在外的微生瑶,将他押回了听剑阁,念在曾经是友人,只是废去修为,留了他一条命,谁知道就是这样的仁慈,害了左慈。堕魔逃出无妄深渊,在左慈新婚之夜,将听剑阁灭门!”
底下的听客纷纷义愤填膺,恨不得天降惊雷,劈死这不仁不义之辈。
微生羽皱了皱眉,但也未曾说什么,只是对相里明月道:“明月,走吧。”
人群中的相里明月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愿意离开。
那说书的还在说:“不过说起左慈这个新娘啊,也是邪门。分明左慈与我们花梨一榭有十多年的婚约,见了那小娘子,却像是被勾了魂一般,立刻就要退婚。据说那小娘子生如妖邪艳丽,没有修为,却曾被人撞见过吸食家中仆从的阳气”
相里明月闻言,这才撇了撇嘴,总算失去了兴趣,跟着微生羽走出了酒楼。
而楼上听着这离谱说辞的离不念更是连粥都喝不下了,手中瓷勺抖啊抖。
真是颠倒黑白。等不到微生瑶回来,她都想将这胡说八道的说书人打一顿。
“你抖什么?”身后传来戏谑。
离不念吃饱了,也被气饱了,回头见微生瑶不知何时回来,抱臂饶有兴味看着自己,离不念道:“这酒楼说的是什么书,简直颠倒黑白”
微生瑶见她寿桃一样的脸被气得皱起来,在城外未能找到微生羽和相里明月的心情好转起来:“怎么,你和我蛇鼠一窝,还想有什么好名声?”
离不念忍了忍,将瓷勺子放下了:“我吃饱了。”
微生瑶被她这副隐忍不发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一双生得薄情冷倦的眼眸弯弯:“好气性。”
离不念一双黑润如墨的眼眸闭上又睁开,平复了呼吸,随后对他道:“我们走吧。”
“等等。”他丢给她什么东西,“把这个换了。”
离不念解开包袱,看见一身缥色衣裙,抬眸一看,发现微生瑶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身翡翠色衣袍,如竹如玉,多了份生机勃勃少年气,打眼看,也不像是个疯子了,而且腰上已然系上了那枚杜逢春的腰牌。
微生瑶见她不动,又弯起眸子对她笑,薄薄的下眼睑红晕淡淡,看上去病弱又颓废:“怎么,喜欢你那身喜服去参加夜宴?”
离不念想起自己还身着喜服,就觉得晦气。
她虽然昨夜便将绣着凤凰图纹的外裙褪去,只剩下一身红裙,旁人也看不出她穿的是喜服,可她想起这是喜服,还有刚才那说书先生的话便气闷。
她恶狠狠解开衣带,随后发现微生瑶并未转过头去,便止住了动作。
微生瑶还抱臂闲闲看着她。
离不念蹙了蹙眉:“能不能不要看着我?”
对方嗤笑一声,又是那副看不起天下所有人的丧逼样,转过身去,懒洋洋道:“快点。”
离不念生怕他又要吓唬自己忽然转过头来,动作极快,一身妥帖,只差系上襦裙衣带,却被地上累起的红裙缠得绊倒。
微生瑶眼疾手快,勾着她后领将她拎起来,嘲讽道:“站不稳,走不动,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离不念被他说得心生羞耻不满,便轻声咕咕哝哝:“我要是真没用,你早杀了我了。”
微生瑶轻笑一声:“定位倒是很准确。”
花梨一榭城的衣裙外衫很不好系上,虽格外美丽但却异常繁复,与她在凡间和听剑阁所见的样式都不同,她手忙脚乱半天也没能系好。
微生瑶等了半晌,回头见她还没弄好,嗤笑一声,离不念便被扭转过身子,对上了他的胸膛。
青年垂首,浓长如蝶翼的鸦青色睫羽低垂,在眼下凝成一片恍惚温柔错觉的阴影。
他冰凉指腹捻起那衣带,在她后背不知何处绕了一圈,又拧回来,于胸前系好了枚轻盈娴熟的蝴蝶结。
离不念下意识有些惊异:“你竟然会穿女孩儿衣服。”
这话一出,他松开手指,抬眸,脸色又变得不好看,一双阴郁漂亮的眼睛像是蛇类一般看着离不念。
离不念不再问了,想一想可能又是什么心酸往事。
她又想起昨夜他杀杜逢春时,化的幻术是个小女孩,忍不住想到,微生瑶小时候,不会被当成女孩儿养的吧?
想一想,还挺合理杀杜逢春的时候,加上他方才系裙子时熟稔的动作,而且偏偏微生瑶还男生女相,容貌殊丽。
而且,取名为瑶。
离不念悄悄看他一眼,日光下,他人如其名,肌肤如琼如瑶,绮丽如春。
那他小时候,岂不是被叫做瑶妹?
想到这里,离不念禁不住笑出声来。
天诛地灭的杀神,竟然小时候是穿着裙子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