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微生瑶将要惹出来的祸端?
离不念小心翼翼看一眼微生瑶神色,见对方一双眼眸含笑,却是十足冰冷嘲弄。
“微生羽”烛光下,微生瑶本就薄得透出淡淡血色的下眼睑,更加殷红妖异。
离不念收回目光,想起这人和微生家和相里明月都似有深仇大恨。
她曾有幸见过微生羽,因为相里明月。
相里明月原本是和左慈有婚约,只是左慈毁约,退婚了相里家的天之骄女,娶了她一个凡人孤女。
相里明月虽不喜欢左慈,但却被拂了面子,自此很不喜欢她。
离不念知道,相里明月也并不喜欢左慈,她喜欢的是微生羽,因此她被退婚后,直接跟着自幼仰慕的微生羽进了天玑司。
而微生羽,正是修界英雄人物,微生弥的亲生儿子。
离不念不敢多问什么,半晌之后,微生瑶一脚踢翻了烛火。
离不念被他一手拎起,只来得及看见一瞬间迸开的无边火海。
杀完人,看着火烧尽这间屋子,他似乎心情好转起来,侧脸十分温柔地问她:“左慈的新娘子,你是不是饿了?”
离不念很饿,从听剑阁被他拽上地蛟脊背的时候就很饿,但是方才的鲜血尸体历历在目,让她毫无食欲。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只是个凡人,再不吃饭,只会没有体力。
就算再不想吃,也得塞进去。
微生瑶被她的坦诚取悦:“想吃什么?”
她抬起一双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先把我变干净?”
这一头一脸都是血,还怎么出去。
微生瑶笑吟吟:“不能。”
离不念轻轻在心中叹一口气,也没再商量。
微生瑶却被她的怂包胆怯取悦,离不念眼前闪过一道银色,眉心朱砂记被轻轻一点。
一瞬她便知晓,他已经将她清理干净了。
她因为身上再没有刺鼻血腥气而长舒一口气:“谢谢你。”
半晌不见微生瑶回答,抬眸看他,却见青年笑得甜而诡异,暗夜里曼陀罗一样令人心惊。
“新娘子,”他声音温柔,却如同割喉刀刃让她恐惧,“这是你第二次和我说谢谢。”
离不念记得,自己第一次和他说谢谢,是他杀了左慈,灭了听剑阁。
微生瑶饶有兴味看着她。
他灭了她满门,她说谢谢。
他不再威吓她,她说谢谢。
眼前的女子好似泥娃娃一般,任意拿捏,也不会有脾气。
但离不念总觉得那声“新娘子”十分刺耳。
他一提起,她就想起自己曾经嫁给左慈,重生后还险些嫁给左慈
“我叫离不念,不叫新娘子。”她轻声道。
微生瑶被她逗笑了。
他笑起来就是生得绮丽妖异的少年郎,几分疯,几分嘲,总之还是不正常,但是离不念已经习惯了。
就算他不会听她的,有可能继续叫她新娘子,她也无所谓了。
说出这句话,好受多了——
“离不念。”他一字一顿,冰冷的唇舌间吐字,倒显得暧昧缠绵,让离不念有种与蛇交颈的错觉。
“还真是个凉薄的名字。”他嗤笑一声。
随后他看见她带着怒意抬眼:“这是我母亲取给我的名字,她忧思深重早逝,所以希望我不思不念,过好自己人生,不为他人裹挟。”
不是什么凉薄。
只是挚爱之人的祝愿。
“你在对我发脾气?”微生瑶垂眸,一双阴郁漂亮的眼睛捉摸不透。
这泥娃娃,竟然也有脾气。
不对,好像是第二次吧。
第一次她胆敢扑过来对他动手,是那本她母亲的遗物书。
她的逆鳞,原是她母亲,但很不巧,微生瑶讨厌一切母子情深。
他的脾气显而易见地坏下去:“新娘子,既然不想吃东西,那就饿着吧。”
离不念这次并未服软。
她忍住饥饿,手指搭在手腕间的镯子上,闭目养神。
微生瑶觉察出这泥娃娃一样好拿捏的人的讨厌之处。
遇到在意之事,原来也和泥一样,死犟。
但他偏生越发想欺侮她。
反正她这样羸弱的凡人之身,也忍不了多久的饥饿。
到时候看她求他,不是更有意思?
微生瑶垂眸,手中冰冷的钥匙闪过一层薄薄的充满生机的绿色光芒。
“有意思。”他轻笑,“我这舅舅,竟然住在微生家的宅子里。”
身负一邪物,还明显是为微生家办事,微生家这样代表着光辉正义的家族,也有阴暗之事需要虫蚁负责行事。
离不念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不愿多想。这一世的新婚之夜出现了微生瑶这样的变数,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一切已然和她的认知不同了。
她能做的只有想法子找到更多念力来支撑自己的诅咒之术。
那绿色钥匙如萤火虫一般在茫茫夜色之中指引方向。
见微生瑶手中还摩挲那邀请函,离不念问道:“现在,你是准备要杀了微生羽和相里明月吗?”
微生瑶一双眸子眯起,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你想要我杀了相里明月?”他问道。
离不念摇了摇头:“不。”
虽然前世相里明月不喜她,可未曾害过她。
微生瑶将她眼底神色看得真切,轻笑一声:“原来你认识相里明月。”
离不念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多智近妖的堕魔诈了。
她皱了皱眉头,忍耐下被耍弄后的一丝怒意。
对方却笑得很开心:“有点意思。”
就这样交谈间,二人很快到达了杜逢春的宅子。
这宅邸荒僻寒冷,离不念打了个哆嗦。
这宅子上没有牌匾,夜里连灯笼也没点一盏,又黑又冷清。
这是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离不念想,这么大的宅院,连个仆人都没请。
夜风呼啸如婴儿啼哭,离不念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头顶传来微生瑶的声音:“倒也真是胆小。”
离不念不反驳。
她就是胆子小,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念力傍身。
不过她深呼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凭借莲心和体内的剑骨,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相反,眼前这堕魔,还会保护她。
是了,哪怕他嘲讽她,捉弄她,却不能杀她。
她心神定了定,稍稍安心了些。
二人一同进入这宅院之中,微生瑶不曾点灯,也好似能视物,离不念只能跟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走。
凄冷的夜风中,她踢到个什么圆形的东西,吓得浑身发颤:“这是什么?”
微生瑶立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果然,她还是被那天左慈的头颅吓到了。
只是她太有意思,和那兔子似的,即使被吓到惊惧万分,也不会尖叫。
于是微生瑶故意道:“兴许是左慈的头,来找他的新娘子了。”
对方顿了顿,没像他想的那般恐惧,反而抬起脚,狠狠将那圆溜溜的东西踢开了。
她分明很怕,却带着深深的厌恶:“滚开。”
他倒是没想到,一提左慈,她倒是好多了。
离不念跟着微生瑶继续向前走,黑暗之中,还是有些怕,于是大着胆子问道:“你不点灯,看得清吗?”
微生瑶声音含笑:“无妄深渊里,可比这里黑多了。”
离不念便想起,他是被废去修为,扔下无妄深渊的。她皱了皱眉头。
无妄深渊底下,全是啃噬生肉的魔物。
听剑阁那时废了微生瑶修为,美其名曰给他一条活路,不即时处死,而是宣判扔下无妄深渊。
但无妄深渊,可比即时处死可怕多了。
想到这里,离不念便想起同样被扔进铸剑炉中的自己。
她渐渐没那么害怕了。
若说是鬼魂,她也是鬼魂,还是被炼剑炉和九幽冥火活活烧死的厉鬼。
她怕什么。
虽说如此,进了屋子,她还是立刻点燃了烛火。
烛火照亮了阴暗闭塞的大宅院,她才看见自己方才踢开的,竟只是个彩色的小鞠球。
这里为什么会有鞠球?
难不成,这杜逢春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还养了个小孩?
微生瑶倒没注意到那鞠球,于是她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离不念想了半天想不到该叫他什么,于是直接道:“刚刚我踢开的,是个鞠球。”
微生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青年耳侧的银色耳坠闪过离不念的眼睛,其中镶嵌的红宝石如血滴。
他回首,看向离不念:“院子里没东西。”
离不念:“怎么可能会没有”
然而,下一瞬,她抬眼望向庭院,庭院之中,唯有一棵槐树,槐树随夜风簌簌而动,哪里还有什么鞠球的影子。
离不念打了个寒战。
微生瑶却道:“你当真看见了个鞠球?”
离不念表情管理失控,哭丧着脸,皱巴巴地望着他:“真的。”
微生瑶这次却未嘲讽她胆小,走向了庭院中间。
离不念紧紧跟上去。
他身形颀长,肩如刀剑锐利的线条,倒像是劈开了黑暗让人心安不少。
他垂首,掌心燃起一束火焰,照亮了庭院之中的地面。
离不念有些后悔看了这一眼了。
这庭院之中,竟满是小小的黑手印,如同总角孩童在庭院中戏耍爬行。
她闭上眼睛,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也是鬼,我也是鬼。”
总算不那么害怕了,这才又睁开眼。
微生瑶回过头便看见她一双澄澈眼睛,嗤笑一声:“你眼神倒不错。”
离不念的优点便是心细且戒备。
她前世如履薄冰,不过靠着这些微薄的优势安身立命。
可到底害怕,她想来想去,只说出一句话:“我观察能力很好。”
微生瑶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如同看见常年被人丢弃的兔子。
“是吗?”他只是这样弯唇,笑容依旧昳丽而如曼陀罗,“那你可要发挥作用。”
所幸他未曾熄灭掌心火苗,离不念亦步亦趋跟上他,走回了屋中,随后关上了门。
就在关门的一瞬间,她脸又白了白。
这一次连微生瑶都看见了。
门口,出现了一枚小小的鞠球。
她没有叫,而是神色如常的,像是之前那样轻轻踢开了它,如同踢开左慈的头颅。
微生瑶眼中灯火明明灭灭,最后化为兴味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