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宾客,十里红妆,熙熙攘攘,任座亲朋。
今日是听剑阁的大喜之日。
这是听剑阁宗主之子左慈的婚宴。
一双璧人,满堂佳话。
一切都这般美好,好似这堂前的牡丹花,花开不败,岁岁年年——
“听闻这新娘子,是个凡间女子?”宾客们窃窃私语。
“凡人?不能修行的凡人?”听者讶异道,“听剑阁宗主竟能同意这门亲事?”
“拗不过儿子喜欢吧。”
“是啊,我妹妹曾见过这新娘子一面,据说美得如同凌波仙子,这才抓住了大师兄的心呢。”
“我看这婚事势必不长久,宗主最在意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年轻人的新鲜又能有几时,三个月后,那就难说咯。”
“那可未必,我觉得,既然宗主同意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那个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间,整座山忽的狠狠一震,震得满山修士骇然。
“山门被打开了!”有人惊叫。
须臾,狂风呼啸而过,府邸的大门震耳欲聋地一声巨响,彻底洞开。
堂前牡丹似溅血,花影簌簌晃动。
有个薄薄的人影,如鬼魂索命般站在了大门中央。
他缓缓走向这映照天际的繁荣灯火之中,修士们没来得及看清他隐没于黑暗的面容,只看得见他苍白的手腕一抬。
剑身铮铮嗡鸣,一瞬爆发出的杀意和戾气,震飞了所有人。修为低的几个修士几乎快被震死,吐了口血,倒在地上。
这婚宴的新郎左慈看着来人,冷笑道:“微生瑶,你背叛师门,修邪魔外道,还敢回来?”
听剑阁众修士们也随之一阵。
微生瑶,禁忌不可提的那个邪魔——听闻他嫉妒大师兄天生剑骨,多次对同门狠下杀手,在被发现修炼邪功之后,被废了一身修为,丢进了无妄深渊。
他竟然没死。
不过那浑身是血,根本看不清面目的微生瑶在咳血。
传闻中他嗜杀残暴,被收服后丢进了无妄深渊,如今虽然从无妄深渊逃出来了,可却好像羸弱得站不起来。
而左慈的剑意清澈凛冽,看上去所向睥睨,让人一如既往的安心。
同门修士松了口气,认为大师兄解决此事,不过是片刻的事。
便有人大着胆子道:“别怕,大师兄会杀了那邪魔!”
“就是就是,大家别怕,不过是个重伤的魔头罢了!”
而微生瑶只是轻笑一声:“看来师兄是真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了。”
在座诸位都没看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左慈面前的,那速度快得骇人,一瞬便近在眼前,“噗嗤”一声。
年轻清俊的新郎不可思议地瞳孔睁大。
“微生瑶,你”一句话未能说完,便彻底断了生机。
静默片刻之后,尖叫声奔逃声不休,无数人从洞开的大门逃走。
目睹挖心一幕的修士想要跑,腿却已经软了,捂住嘴干呕起来,恐惧地看着那双苍白的手,还有其间顺着指链滴落的鲜血。
他竟生生掏了左慈的心。
“吵死了。”微生瑶十指收紧,将那颗心脏捏成了齑粉。
金色的粉末飞散。
微生瑶拎起尸体,手指在血肉中穿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半晌,他皱了皱眉:“不见了。”
微生瑶松开手,丢弃垃圾似的扔开左慈,甚至没再看一旁的人一眼。
他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将靴底的血在新郎的喜服上擦干净。
随后他又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又提起死尸的头颅,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惊恐眼睛,随后手中剑光一划。
头颅被他提在手心,像是孩童戏耍的鞠球,在他指间一晃一晃。
他像是逛自家花园似的,朝宴席里面走。
灯盏明明灭灭,他路过一个因恐惧而瘫软的修士时,俯身眯起眼,看清了他的脸,随后将手指随意在一个惊惧瘫坐修士脸上翻来覆去擦拭完鲜血。
他声音漫不经心:“好久不见。”
他的银色戒指和指链像是刀刃般锐利,在悦耳的叮铃声中,划破了那修士的皮肤。
“对不起,对不起小师弟”那修士涕泗横流地求饶,可脸像是他手中任意搓圆捏扁的面团,随后,在他擦完的一瞬间,身体像是烟花一般绚烂地炸开。
血流遍地。
无尽的杀戮。
微生瑶笑语晏晏:“没关系。”
他将脚抬起,靴底在那张软烂的面皮上碾过去,柔声道:“一报还一报,我原谅你了。”
再没有人敢阻止他,只能目睹他提着新郎的脑袋,向着红烛燃烧的洞房而去。微生瑶浴血而生的修罗一般,跨过尸山血海,茕茕独立。
等到他被血染得殷红的衣角消失,众人才回过神来:“快去通知藏剑阁长老们!”
“堕魔从无妄深渊里逃出来了!”
滚烫的火焰,满目的红。
胸口被剜出血肉大洞,取出里头的宝物后,她被丢进了铸剑炉里。
“这就是你身为莲心最大的价值了。”她的夫君这样对她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娶你这么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
天生的铸剑灵体却无力自保,成为别人砧板上任人切割的鱼肉,这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结局——
离不念霍然睁开眼睛。
窒息的疼痛让她浑身都是冷汗,她脑中昏昏沉沉,所有记忆乱成一团,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动作一顿。
她垂眸,望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可怕的血洞。
她恍若梦境一般张开手指,那里也没有被九幽冥火灼伤的疤痕,相反,母亲留给她的,在她新婚第二天被打碎的玉镯子,还在手腕上莹莹生辉。
她没死?
可她明明已经被丢进了铸剑炉——
离不念一霎揭开自己面前的红盖头。
红烛摇曳,满堂金玉,她所坐的榻上,布满花生红枣,带着温暖的馨香。
她乱作一团的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
这是,听剑阁,她的新婚之夜?
她重生了。
她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逃,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前世,就是死在了听剑阁的铸剑炉里。
她本是个凡人孤女,直到被听剑阁宗主之子相中,她的叔父便顺水推舟将她卖了个好价钱。
而临死前,她才知道,原来听剑阁哪里是看中了她,不过是因为发现她体质特殊,名为“莲心”,是最为纯粹的剑骨的器皿。而她的“夫君”以她身体作为器皿,养了一枚不属于他的剑骨。
之所以找到她,也正是因为他强行夺走了别的剑骨,但因为那人被夺走剑骨前生了邪念,剑骨也就带着令人走火入魔的邪气。
一年后,剑骨邪气被她完全净化,回到她夫君手里之后,她便被丢进了铸剑炉之中。
离不念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逃离此处。
可是一入听剑阁,如入金丝笼,她没有灵力,该怎么才能逃出这里?
她望向自己锁骨下微不可见的伤口——而且那枚剑骨,已经被放进她的体内了。
现在她强行取出来,恐怕也会流血至死,更别说逃出去了
离不念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保命,忽然发现,外头诡异的寂静。
好安静啊,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鼻端,好像还有淡淡的一点血腥气
离不念闭上眼睛,其余感官越发敏锐,随后,她听见了脚步声,和什么东西滚动撞来撞去的声音。
应该是左家人怕她跑了,来看她一眼。
离不念捡起了一旁的红盖头,遮蔽了自己的视线。
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口,那滚动碰撞的声音也停息了。
离不念屏住呼吸,随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却没有人说话,只有冷风灌进来,还有浓烈的血腥气。
一个球状物咕噜噜地滚到了离不念的脚边。
她低垂眉眼,恰好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以红色丝带束发,眼眸却惊恐难定,死不瞑目
左慈?
上辈子那个将她投入铸剑炉的夫君。
心脏骤停,又惊又疑之中,她听到了一个前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那声音含笑,却如同月色浸凉:“你听剑阁夺我剑骨,可曾想过有这一日?”
她面前红盖头被掀开,黑夜狂风之中,银月高悬,那人以剑尖挑落她的盖头,昳丽眉目全是颓丧又甜蜜的笑意:“别想着跑,若是跑了,就把你做成人彘。”
而等到看见红盖头下她的面容时,他怔了怔,像是见了什么笑话:“竟然不是相里明月”
离不念不知道来人是谁,却知道相里明月。前世,大家都说相里明月才是应该成为宗主夫人的人。她还知道眼前这人,杀了左慈,如今还用剑指着自己。
她脑子超乎寻常的冷静:“不跑,不跑。”
打都打不过,谁跑谁傻子。
她虽然不认识他,但一看就知道,这人就是来寻仇听剑阁和相里明月的,和她没什么关系。
离不念的脑子飞速运转,随后微生瑶看着她细弱的双肩颤抖着,随后她抬起头来,黑润的眼珠因泪水而让人更加心惊。
她哽咽对他说道:“谢谢谢谢你来了”
“你是谁?”她慌乱地擦干眼泪,似乎要记住他的脸一般认真看着他,“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从未有人这样看着微生瑶过。
他落魄时没有,他堕魔后更没有。
他看着她,高挺的鼻梁眉弓在眼眸打下一道阴影,看上去像是蛇类一般冷僻无情:“疯子?”
他杀她夫君,她还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