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繁冗的汉服再回到静慧客栈时,已是晚上八点。
两人在温泉小院门口作别,蒋乔舒站在门里,陈竹两个胳膊趴在蒋乔舒的小柴门上,问:“姐姐饿不饿?”
蒋乔舒摇摇头。两人自打出了沧浪亭之后,一直是逛——吃——逛——吃的节奏,小竹子好似恨不得要将若水古镇上所有有意思的东西给她试试,所有她没吃过的东西都给她吃上一吃。
许是因为蒋乔舒说没吃过注心饼干的事,挑起了了少女心中的恻隐之心,不过这在蒋乔舒看来也没什么,毕竟陈竹带她吃的东西,还真的都是她此前没吃过的各种风味小吃,确实也有意思得很。
“小竹子,一整个下午,我的嘴巴都没停过。最里头那件小抹,感觉系着的带子都要被撑开了。”
“……”不饿就说不饿,吃饱了就说吃饱了便是,姐姐这个形容,偏将人往更跑偏的地方想。陈竹自问是个没定力的,如今满脑子都是“带子要撑开”的画面,她不禁挠了挠脖子,自顾自地在不好意思,“不……饿么?”
“不饿。”
“可……我……有点饿。”俗话说的“饱暖思淫/欲”是错的,陈竹想,因眼下她是“淫/欲思饱暖”,想到了些什么,因此而觉得饿。
“很疲倦是真的。”蒋乔舒手掌按在脖子上,向后拧了半圈头,“浑身酸疼,古代的女人可真不容易。穿衣服都这般束缚。”
“哦!”陈竹仿佛被她提醒,一下推开柴门,“我帮你卸头发、卸妆。”
“你先去吃东西,我慢慢自己来,许也是可以的。”蒋乔舒想着,横竖就是拆,应该难度不大,“你不是饿了么?”
“也……没那么饿。”陈竹拉着蒋乔舒的袖摆,两人走进蒋乔舒的房间。
假发片固定在真头发上,还要做出高耸的云鬓来,着实废了不少的黑色发卡。
只听“啪嗒啪嗒”,尽是陈竹将黑子一字卡和u型卡扔到桌上的声音。蒋乔舒在桌上拉过了咖啡杯的白色陶瓷托盘,将发卡一个个拾起来放到小盘子里,“这样等会儿好收拾。”
姐姐待自己真是心细如发又很温柔,陈竹嘴角一直含笑,好似得了什么好处似的,丝毫不觉得这是蒋乔舒自我管理的习惯。
陈竹一边拆着假发片,一边闻着姐姐身上的香气,那香气扑满她鼻间,如何也逃避不开。她丝毫不躲避,还很是直接地夸赞:“姐姐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应该是香水味。回头我送……”蒋乔舒话还没说完,陈竹就接道:“要说‘回头我送你一瓶?’”
蒋乔舒转头看着陈竹,见她正撇着嘴,笑着点头,将后半句说完:“嗯,我送你一瓶。”
陈竹故意摆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护手霜好闻,要送我,香水好闻,要送我。姐姐是观音菩萨点化下来的散财童女么?很喜欢送人东西么?”她喜欢的是护手霜和香水么?是用护手霜和香水的人啊。好想问,这个……能送么?
“那也没有吧……”蒋乔舒试着回想一下,“除了商务送礼以外,私人关系的话,我好似从没送过别人护手霜和香水。”
“真的?”陈竹眼前一亮,撅着的嘴立马松下,又扬起,无比肯定地说:“那姐姐送,我要。”
说得好像若是蒋乔舒经常送别人,她就不要一样。
说话间,陈竹将头发上的造型全部卸掉,以双手五指为梳,从发根帮蒋乔舒松着头发。
五指从她头皮处落下,顺着发丝一点点滑向发尾,指尖似有若无路过后脑、脖颈、肩胛、后背。
陈竹本是无意之举,在指尖碰到她脖后方寸之地时,点触到了冰凉又丝滑的皮肤,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感觉到来自自己指肚上的烫,还有胸腔里猛跳的东西。
那东西跳动的频率不似心脏,更像是藏在胸腔里的一只小兔子,藏了很多很多年,如敌方埋在心里的卧底,一旦征用,便暴露,再难回头。
小兔子在遇见姐姐时,唤醒了陈竹心里的某一种情感,从前没有过,遇到蒋乔舒就生了,而眼下,已经发展到看着她便忍不住狂喜的地步。
是触碰一寸肌肤的欣喜,是想求一个拥抱的眷恋,是一而再再而三,于心里的呼喊,要抓住她,救自己于情爱沉沦的深海。
陈竹轻拢慢捻着姐姐抚媚又柔软的大波浪长发,从右手腕子上褪下来一根黑色发圈,将姐姐全部的头发聚拢到一处,绑了两圈,又放到她胸前。陈竹搓了搓手,“好了,脱衣服吧。”
蒋乔舒看着她搓手的样子,不禁笑了:“感觉你说的应该是,好了,吃大餐了。”
其实也……差不多。陈竹忙伸手去解开自己身上的广袖长衫,只留着里面白色窄袖的立衣,这样手上更利落些,解释着:“这样快一点,全部都卸完,姐姐就去院子温泉池里泡一会儿,浑身酸软的疲倦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头上轻松下来,尤显得身上束缚得紧,蒋乔舒想,确实需要陈竹帮忙,才能快速将那些个衣衫全部脱了。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动手解着系带,陈竹也伸手去帮忙,“那麻烦小竹了,感觉一天都在为了我忙。”
“一天还没结束,”陈竹将脱下的衣服码放好,“古镇夜生活,刚刚开始啊。”
“还有什么?”蒋乔舒问。
“晚上带你去‘画堂南畔’酒吧吃宵夜。”
蒋乔舒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觉得疲惫席卷全身,“我已经很多年晚上没有吃过宵夜了。”
“啊?那吃什么?”
“不吃宵夜啊。晚饭也很少吃。”
“不会饿的么?”
上身只余下两件,蒋乔舒一边松着上襦,一边仰头看着少女的一脸懵懂,无奈地说:“我每天饮食的摄入量在1000-1200大卡左右,晚上不吃碳水,尽量精简。除非特别饿,才会补充一些蛋白质。”
“你的肠胃一定不好吧?”上襦之下,仅余一件,陈竹一拽,小抹后背的系带松开来。
“嗯,确实不好,但是在调养了。以前大多数时间过午不食,加班又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很伤害肠胃。”蒋乔舒的手,极自然地按住了前片布料,起身走到衣帽间去,合上推拉门。她的声音传来,“毕竟姐姐岁数很大了,要养生的。”
“哦。”所以姐姐是拒绝和她吃宵夜了?陈竹有一丝失落,“那你泡温泉吧,我回屋换衣服去。”
陈竹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后,走到院子的温泉池里,靠在池岸的石头上。她好像没有理由和借口,再邀请姐姐明日一起出去了,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姐姐的假期是不是要结束了?
陈竹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后,走到院子的温泉池里,靠在池岸的石头上。她好像没有理由和借口,再邀请姐姐明日一起出去了,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姐姐的假期是不是要结束了?
手上无意拨弄着温泉水到胳膊上,陈竹喃喃自语:“是要回去了么?”
忽听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里,传来蒋乔舒的声音,“小竹也在泡温泉么?”
陈竹转头看着身后的墙,“是,我在靠着墙。”
蒋乔舒:“我也是,咱们两个院子的方向和布局一样么?”
“不一样,但是,”陈竹笑了笑:“我们两个靠着的是同一座墙。”这样想想,都觉得开心,仿佛墙是死的,四舍五入,姐姐的背就靠在自己身上一样。
“小竹……”蒋乔舒欲言又止,就只唤了这么一下名字。
“我在呢。”陈竹说。
“哦,没什么。”
姐姐本来想说什么?陈竹想知道,可她更想知道她心头悬着的问题:“姐姐是要走了么?”
“嗯,明天差不多要走了。”
“这么快?”
“很久了,”蒋乔舒声音平淡,缓缓地说:“算上明天,足足四天三晚。我是个从来没休过年假的人,竟然好似白捡了一个假日一样。”
四天,三晚,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却给她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也是让人回味起来充满眷恋的温度。
从前的法定假日,她总是一个人一张机票,飞去一个鲜有人至的小岛,坐在露天阳台上,脚垂落在蔚蓝的海水里,开一支红酒,独自浅酌举杯。不为什么假日的美好,只为敬自己满是孤独的自由。
从前,或自欺欺人,或安慰自己,说那是好的,那是个独立女性该有的洒脱。可现在看来,那样的感觉并不美好。
好似人一旦能在喧嚣鼎沸的闹市,寻得心隅上的一点安宁,便很难再想去追寻并着滔滔孤独感的广袤自由。就好像是从未吃过的糖的小孩,一旦尝过那种甜后,会从喜欢、兴奋到产生眷恋和想念的情感。
蒋乔舒觉得,她似那个小孩,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糖”。而给她糖的人,是陈竹。
陈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落,重复着那句:“是要回去了么?”
原来,她起先说的这句,竟然也是在说自己。蒋乔舒说:“嗯,是的。”
陈竹“哦”了一声,半晌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是蒋乔舒主动开了口,她问:“是不是泡温泉很消耗热量?”
“嗯,好像有这个说法。”靠在石墙上的陈竹,涔涔香汗从额头淌下,她甚至都懒得去拭一下,木讷地如个石头人——乏力、低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哦,”蒋乔舒说:“我饿了,不如我们去吃宵夜吧。”
“哗啦啦!”陈竹猛地从温泉里站起来,“木头人”秒变小精灵,声音都带着激动和惊喜,“好啊!走!”
画堂南畔酒吧,夜里十点。
赵小南的眼神从墨镜上钻出来,看着卸了妆,穿着现代衣服的陈竹和蒋乔舒走进酒吧,冲着柜台里的老板陈富民喊了一句:“二叔!古装婚纱照cp来了!”
陈富民从账本里探出头来,将老花镜从鼻梁往上推了推,“说人话!”
赵小南:“常客一对,老客一双!喝点啥酒?”
陈竹拍了一下赵小南肩膀,“十三香!”
“嚯!这酒吧要是出了十三香的酒,离倒闭怕也不远了。”
“啊?”陈竹一脸问号。
“喝汤不好么?喝什么十三香的酒?”
陈竹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说:“十三香的小龙虾。”
“唉……”赵小南说:“后厨右转,去楼上观景小阳台!”
“姐姐来。”陈竹转头对蒋乔舒说。
蒋乔舒跟着她,贴着后厨不宽的小道绕过去,“感觉这里别有洞天一样。”
“二楼有个露天的小阳台,是我二叔,也就是老板,招待自己朋友们吃饭的地方。不大好走,是过去的老楼梯,很窄又很陡。”说着,陈竹的手极自然地碰到蒋乔舒的手腕,指尖向下,滑落在她掌心,牵起了蒋乔舒的手,“我拉着你,这样就不会绊倒。”
明显,蒋乔舒的指尖弯曲缩了一下,她在要不要推开少女的牵手中迟疑了一秒,而后放松了指尖,由着她牵。这不过就是女孩子间最正常不过的牵手帮忙,蒋乔舒想。
走在前面的陈竹,并不这么认为。她不喜欢同女生牵手,从前上学的时候,跟最好的好朋友贺引桐、吴霜,也没牵过手,至多就是挎着胳膊一起走。
姐姐没有躲开,让她心上有些窃喜,冲着楼下喊了一句:“小南!上酒呀!”
十分钟后,赵小南抱着一个超大号火锅盆上了楼,里面的小龙虾堆积成山,他“咔哒”打开桌上的燃气炉,“吃着,不够再叫!”又问:“桂花酿还是啤酒?”
“桂花酿!”陈竹才说完,赵小南就从围裙前面的深口袋里拿出一瓶桂花酿来,放到桌上,“我就猜你肯定选这个。”说完下了楼。
蒋乔舒看着一盆小龙虾小,这是她所见过最夸张的摆盘,“你确定咱两吃得完?”
“自然。”陈竹拿起一次性手套,站起身来,捏了一只小龙虾开始剥,“大头大钳子,都是虚的,脱衣扒皮,小小一口肉。”随着这句话说完,她去了虾头,拽出虾线,将整粒小龙虾肉剥出来,放到蒋乔舒身前的碟子里,“十三香味道的小龙虾,是我二叔待朋友的看家菜,因为那十三香的调料是他自己调配、又拿石碾研磨的,这算秘方了。”
蒋乔舒拿起筷子,夹起放到嘴里,尝了尝,十分新奇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真的不错,竟然有一种浓浓的香味。”
陈竹取了两个玻璃杯,倒入淡白色桂花酿,“这个酒也是自己酿的哦,不要贪杯,度数有点高。”
“我酒量不行。”蒋乔舒说,“不过吃宵夜,一定是要配酒的。”她举起酒杯,跟陈竹碰了一下杯。
两人一边聊着趣事,一边吃着小龙虾,就着桂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