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此时正当夜半,普伦双子城中的东城城内,身为普伦城执政署的四层建筑灯火通明,卫兵全幅武装,守卫森严。
就在这执政署内部,独属于普伦城执政官的办公室内,一个正装男子正在来回走动着,他脚步急切,神色烦忧,时不时叹一口气,看着手里的文书难以言语。
“好了,你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了,晃得我眼都花了。”
终于,在正装男子的后方,坐在软椅上的贵族男性忍不住出了声,他矮矮胖胖,有着一个大肚子,慈眉善目,但并不随和,而有一副威严的气质。
正装男子憋在心头的那一口气终于压不下了,他一转身就坐到了贵族的身侧,叹了又叹,“我的子爵老爷,领主大人,您可是不知道,这城封了一个月,东城和外城物资的运输也就停了一个月,照东城平日里的花费用度,怎么可能熬的下去。”
“执政官先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你和我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呢。”这名贵族正是普伦城的领主,柯尼莱莫家族的子爵。
柯尼莱莫子爵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盛着蜂蜜酒的酒杯,“我的酒可都放在东城外面,我心里也是万分的着急。”
执政官一顿,他立即就将手里的文书摊开放到桌子上,那一张张文书赫然就是普伦东城城内大小商贾以及庄园主的告诉信。
普伦的东城以富贵著称,寸土寸金,能住在普伦东城内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虽然执政官是领主柯尼莱莫子爵的直系下属,但也难以抵挡东城众人的压力。
执政官苦劝道:“那大人您又是何苦呢。”
他眼珠子一转,凑到了柯尼莱莫子爵的耳边,“不如打开城门吧。”
“不行。”
执政官又劝,“领主大人。”
柯尼莱莫子爵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到了桌边上,发出砰的一声惊响,吓得执政官不敢再多说半句话。
“封城的命令是由摄政王殿下亲自下达的,纵使是我,也无法违抗。”
执政官陡然一惊,他的声音颤巍巍,“希、希瑞利尔大公?大公怎么会来到我们这么一个小小的普伦城。”
兰佩·希瑞利尔的大名如雷贯耳,即使是普伦城的执政官也曾经听闻。
“没有理由、也没有任何说明,只是一封带有皇家印章的密令,由皇室暗骑送到我的桌面上。”柯尼莱莫子爵说。
执政官是柯尼莱莫家族的下属,虽然他心中惊疑不定,面上惶恐不安,但执政官还是会为柯尼莱莫子爵思考外界的变动。
执政官试探着问:“是国王密令?”
柯尼莱莫子爵凝重地摇头,“不,是王子密令。”
身为摄政王的兰佩·希瑞利尔大公下达给柯尼莱莫子爵的,竟然会是王子密令?
执政官昏了头,他费尽心思搜刮着自己的脑海,“可我没有听说过王庭之中有王子。”
柯尼莱莫子爵凝视着蜂蜜酒中荡起的波纹,“我早年在王都骑士团训练的时候,曾经听闻过一件王室秘辛。”
“在十五年前,斯凯尔普王后曾经为国王陛下生下小王子,但国王陛下沉迷情爱,有意无意地忽视,导致王都中几大家族接连迫害、追杀小王子,以至于小王子流落在外,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尽管柯尼莱莫子爵的手很稳,杯中酒水依然泛起圈圈波纹。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希瑞利尔大公却带着王子密令前来普伦城,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柯尼莱莫子爵动作停滞许久,突然仰头,将酒杯中的蜜酒全倒进了自己的口里,动作狂放,也顾不得蜜酒染湿了他满脸的胡须,洒在他的衣襟上。
他将酒杯兀然一摔,手背抹开胡子上残留的酒液。
“看来王国的水是越来越浑了,不过浑点好,浑点,才有我们家族的机会。”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敲门,卫兵在外呼喊。
“报!”
执政官踏前一步,以下属的姿态站在柯尼莱莫子爵的身侧,朝外高喝,“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沙沙,仿佛是有人在交谈,脚步声交错。
“嘎吱。”
执政官办公室的房门被打开,前来通报的卫兵却是以守卫的动作站立在房门两侧,从卫兵的拱卫之下,走出二人。
二人之中站得较后的青年稍稍转眸,一眼就望中了出声高喝的执政官,“你可认得我?”
执政官看见了卫兵态度的转变,脸上正好染起怒容,还没等他看清走入二人的模样,就高声厉喝,“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执政署中——”放肆。
高亢的声音陡然一破,执政官双眼瞪圆,身形颤抖,在瞬间反应过来之后,即刻行礼,单膝跪地,右手执拳贴上胸膛。
“参见希瑞利尔大公阁下,愿神的光辉永远照耀罗德里克、照耀大公阁下。”
执政官没有机会见过兰佩·希瑞利尔,但是兰佩的画像早就流传到了柯尼莱莫子爵的手上,身为柯尼莱莫子爵的心腹,执政官当然知道希瑞利尔大公的相貌。
兰佩微笑点头:“嗯,我知道了。”
就在执政官出言挑衅兰佩的时候,柯尼莱莫子爵也在观察着走进的二人,他一眼就看见了为首的另外一人。
那人金发雪眸,身形颀长,即使神色冷淡,但少年意气在不自觉间早就流淌在他眉间,身上气质沉静若水,风华内敛,喜怒皆不具于表。
正装长靴,头戴金冠,腰佩宝剑。
在柯尼莱莫子爵端详着那人的同时,那人在第一时间便回望了过来,一眼穿心,身上没有缥缈无形的所谓威压,却重过千山万岳。
只是一眼,柯尼莱莫子爵心中就有了计量。
柯尼莱莫子爵扯出一个笑容,颔下胡须乱抖,他跪了下去,单膝着地,右拳抚胸,声音洪亮震如惊雷。
“柯尼莱莫参见肖亚王子殿下、斯凯尔普公爵阁下,神明在上,愿得神光照耀,庇护肖亚王子殿下,庇护罗德里克王朝永垂不朽。”
威廉·斯凯尔普已死,那么斯凯尔普公爵之名就会落在他的直系血脉的身上,威廉·斯凯尔普公爵只有一个女儿,而威廉·斯凯尔普公爵唯一的女儿,也就是罗德里克王朝克瑞斯三世的布瑞娜王后也已经去世。
那么,斯凯尔普公爵的爵位自然而然地会落在肖亚王子的身上。
言罢,柯尼莱莫子爵稍稍侧身,仍旧是右拳抚胸的动作,脊背微弯,“柯尼莱莫参见希瑞利尔大公阁下,愿神的光辉永照罗德里克、永照大公阁下。”
柯尼莱莫子爵的两套语句已经表明了他的倾向,他对第一次见面的肖亚王子卡里斯洛的示好已经无需多言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得罪兰佩,只因为他的下属执政官忽略了王子,这在兰佩的眼中,也可以是看作对王子殿下的赔罪。
柯尼莱莫子爵还没有真正地站队。
“子爵大人好眼力。”兰佩丝毫没有不悦,他做尽了臣下的姿态,“这位便是国王陛下唯一的王子,罗德里克的肖亚王子殿下。”
兰佩向着卡里斯洛稍稍垂首,“肖亚殿下,请您下达命令吧。”
方才短暂的交锋中,柯尼莱莫子爵已经这次谈话的主导权无形地交到了卡里斯洛的手上,但兰佩谦逊的称赞却是将那个主导权收归手中,再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将它送给了卡里斯洛。
老谋深算,不过如此。
但隐性的交锋并不会波动卡里斯洛的心防,他轻哼一声,大步流星间,长外套的衣摆一扬,他就坐到了房间中的主座上。
宝剑放在桌上,只离他的手一指之隔,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利刃出鞘。
王冠压不低他的头颅,反而为卡里斯洛平添一股贵气与坚决。
“各位请坐。”
卡里斯洛望向了普伦双子城的领主,柯尼莱莫子爵。
执政官是被领主所任命的,平日里也只管辖城内的大小行政事务,如果是军事方面的调动权仍旧是把握在柯尼莱莫子爵的手上。
“子爵先生,我想向你请教一件事情。”即使语气冷淡,语调平静,但是卡里斯洛的礼节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这是卡里斯洛从小被威廉教出的习惯。
柯尼莱莫子爵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拘束地向前坐了坐,臀部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连带着那个大肚子也抖了抖。
“王子殿下请说,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执政署中、普伦城最高执政长官的办公室里,绝对少不了罗德里克王朝的地图,也少不了普伦双子城的分布图。
卡里斯洛足尖一点,身下的四角方椅便兀然转了一个面,他正面朝向房间内悬挂着的罗德里克王国地图。
普伦城坐落在罗德里克王国的西南角,是一座边境之城,也是罗德里克王国与麦克林路王国的国界线,比普伦城更西更南的地方,便是麦克林路王国的国土。
卡里斯洛慢悠悠地说,一字一句顿得语调清晰、轻重分明,“普伦城身为罗德里克王朝的边野,是王朝最坚实的护盾,那普伦城又有没有专属的侦察兵,去关注着麦克林路的一举一动呢。”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如果普伦城真的有精心训练的侦察兵,那麦克林路王国中人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在边界线上修建了一座地堡。
修建地堡的动静是那么大,只要是去侦察过,都不会落得个一无所知的境地。
“这个……”柯尼莱莫子爵顿了顿,他心中思索着应当如何应答。
“除此之外,一个月之前,普伦城内是否又发生过规模庞大的失踪事件,身为一地领主,难道子爵先生对此一无所知吗,除非你们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一件事情?那么多的人失踪,你们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说到最后,卡里斯洛的话中捎带上了怒意,他猛地一拍桌面,桌上宝剑凌空,卡里斯洛右手瞬间握住了宝剑剑柄。
“唰。”
出鞘之声凌然,雪白剑光一闪。
剑尖抵在了柯尼莱莫子爵的喉间,蜿蜒曲折的焰形剑纹巍峨难挡。
卡里斯洛:“这柄宝剑下可斩奴隶臣虏,上可诛王公贵族,你觉得……”
双目微眯,已然暴露了几分杀意。
“我敢不敢杀你。”
卡里斯洛不难感受到柯尼莱莫子爵对他的殷勤,但也正是因为这点殷勤,卡里斯洛才应该这么做。
他对于对方而言有利可图,但如果不展露锋芒,也只会在对方眼里变成可以利用的、软弱可欺的家伙。
对于柯尼莱莫子爵这样的人,就应该步步紧逼,显示自己的无畏,将对方的心神彻底俘获,藏于执掌之间。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暗藏刀光剑影的锐利。
剑尖的寒芒刺破了柯尼莱莫子爵的汗珠,柯尼莱莫子爵身体僵直,喉头滚动,背后冷汗涔涔,然而神色清明,眼底深藏一抹惊艳。
“王子自然是敢的。”
自古以来明主难得,而柯尼莱莫子爵自认心高气傲,也不愿追随庸碌之辈。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来报,脚步急促,气息不稳,声音尖锐。
“报!!”
“麦克林路大军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