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夜幕低垂，之前尚且恢弘在水面的夕阳余晖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繁星烁烁倒映在水上。
现在是姜凝柔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神祗，一个凡人就这样与天上的谪仙对视。
神明因为她的话而侧过身，袖摆堆上小几又顺着边缘流下，乌黑的发丝几缕随着脖颈的线条勾住肩头又蜿蜒在襟口。
直到她侧过身姜凝柔才完全看清她的衣着，一横精致的锁骨像是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其上越过细细的绑带系结于肩上。
胸前大片肌理细腻莹润的雪肤露出，又掩在未有绣纹的衣料下。
神祗侧身回眸，外袍上的金色绣纹在光下闪烁，大片金色的图腾鼓噪，那双眼睛却宁静，只在注视着她的时候眼底流过旁边湖面的水光。
四周都安静，仿佛天地万物都因为神明的凝眸而噤声不语。
姜凝柔怔怔看着她的眼睛，一直到有风拂过眼睫姜凝柔才猛然回过了神。
“请您网开一面”
她抿了抿唇，剩下的话却怎么样都说不出了。
要怎么开口？难道那些枉死之人俱是该死之人吗？而如她这样流淌这姜家血脉的人该怎么乞求神明宽恕？
“为何？”
姜凝柔听到眼前的神祗缓缓开口，“命数注定，为何我要插手你们的因果？”
水声顿起，旁边开阔的湖面上渐渐浮出大鱼的背鳍，流光溢彩的仿佛荡在水中的彩色轻纱。
蓝眼睛的大兽也抖动了下耳朵，蓝澄澄的眼睛里浮动着几缕水色，像是碎冰浮在眼底又漾出星河的波。它看过来，又平静地移开。
“你看看这星辰。”
姜凝柔抬起头，不知不觉间夜色早已席卷四野，无垠暗夜中夜空群星璀璨，碎银一般勾描出人间的轮廓。
“星象之中是一个人必定的轨迹，”姜凝柔收回视线看向正注视着星辰的神祗，她说，“你看着星辰万象，我又为何要更改？”
从天阙落下的星芒流淌在她的发上，那双抬起的眼里也映出了星河。
眼前的是星辰日月尽在指掌的神祗，她能随心所欲踏足人间，也能飘然独立红尘之外。
这天地间，到底什么是值得如这般的神祗驻足，并拯救的？
又有什么是值得这般的神祗改变法则的？
“因为我，”姜凝柔深吸一口气，双拳攥紧抵着自己的膝盖：
“小女十四有余，在家中不过庶女不得宠爱，然此十四光阴小女断言并无伤天害理之行，亦无狂悖轻慢之言，更是循规蹈矩不敢轻狂姿态。”
她看起来很紧张，鬓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晶莹的汗珠，“故而小女不愿尊此命数！”
“娘娘明鉴，小女并非恶贯满盈，又为何要与罪者殉葬？”
姜凝柔抬起眼，过于紧张让她的眼里流出生理泪水，碎开水晶一般的泪花噙在眼尾，可那双眼却未曾摇曳：
“求娘娘救我！”
说着，她揽起裙摆再一次跪拜于此地，散开的裙尾如同铺开的花，从剪开的裙里能看见一点绣鞋的轮廓。
十四岁的少女拜服于地，纤细消瘦的脊背有些微的颤抖，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甚至破皮渗出了血。
她额头抵在自己攥起的掌侧，发丝也落在地上。
此刻万籁俱寂，于雪原之上的神宫没有一点飞鸟虫蚁的响动，就连风都寂静。
在落针可闻的沉默里，姜凝柔闭着眼睛数着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跟着溢出的泪水一起抿进唇角。
“汝之心愿，吾实闻之。”
姜凝柔一瞬间瞪大眼睛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她，已经哭红的双眼现在瞪得圆滚滚，一抬头像只受了委屈软绵绵的小猫。
眼前的神祗似乎弯了弯眼睛，纤细的手指点上自己的眉间，带着香味轻轻点了三下，“且去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无数明亮的光团缓缓升起浮动在空中，在无边黑暗里开辟出一条光芒熠熠的道路。
那一团团的光亮正如同被神祗随意抛掷在几上的那团小太阳，此刻早已落山的太阳却被分成这样多的光团，一个个安静又乖巧地悬在空中。
有的靠近地面在草叶间映出幽雅的影，而有的浮在姿态舒展的树枝旁吐纳着温暖的光。
姜凝柔再次折腰拜下，起身后提起裙摆走向这条明亮的路。
进入夜间后的景色与白日时有所不同，可姜凝柔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记住。
她大脑一片空白，在屋子里站了良久，一直到小腿酸胀发麻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姜凝柔愣愣地抬起眼，环视了一周反应两息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一开始的房间。
她呆呆地看了许久，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抬起手擦过脸颊时却又不可抑制地露出笑容。
“太好了，”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喃喃自语，又按捺不住般提高音量，“太好了！”
就像做梦一样，她想，原来神仙竟然这样好说话吗？
不，她又在心里反驳自己，是神仙娘娘心善。
神仙娘娘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好神仙。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无论是心里还是生理上都疲惫至极的姜凝柔倒在床上控制不住地闭上眼睛，在彻底沉入梦乡前，她万分肯定地这样想。
而与此同时，被她心心念念的心善神明君霄也狠狠松了一口气。
君霄放松下脊背，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扭脸一看是在桌上发光发亮的电灯泡。
总算是结束了，君霄在心里叹息，一直搁在桌案上的手抬起，宽大的袖摆下是一根连着插线板的电线。
一端连着插线板，另一端连着桌子上的灯泡。
而为了挡住这根电线，君霄付出太多了。她愣是这么长时间不敢换姿势，腿都坐麻了。
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逍遥洒脱，其实背地里为了挡住一根电线腰都快拧折了。
她正皱着眉头按摩小腿活血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哗啦”一声，大鱼的鱼头浮出水面，两只眼睛幽幽地看着君霄：
“你那句话，好熟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