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楼的周围, 潜藏着的未知物种惊惶逃窜。
高楼笼罩的阴影里,有诡异的物质涌动、翻滚,渐渐地覆盖地面,形成一片翻涌的暗红色海浪。郑松满面惊恐, 双手撑地, 想要逃跑, 奈何力量殆尽,更何况他的双腿被黏物质紧紧地缠绕着, 不, 不是,那些黏物质更像是和他的双腿连接,由他的双腿生长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郑松面部血色褪尽,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他无助地求救:“救命......救命!”
“没有用的呢。就算有人听到你的声音, 也救不了你,”地面的猩红物质仿佛有生命, 它们渐渐地鼓动、聚拢,逐渐朝上,血肉凝结成一股股像血脉似的粗管, 相互缠绕、纠结, 男人的躯体初步显现,肌肉凸起, 面容模糊, 声音有股诡异的温柔熟悉感。
他说道:“你忘记了吗?你已经死了。”
此刻的郑松, 不过是怪物用他的血肉铸造的躯壳,暂时盛放郑松的意识。
他和郑松面对面, 捏着的拳头始终没能松开。随着白天画面涌入的, 是曾经他不敢细究的其他的画面, 那些画面从前只是走马灯般飞速地闪现,但是此刻,不可避免地,仿佛电影里特意拉进的慢镜头,连主人公面部的细小绒毛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种种画面都离不开温惠。
甚至他还额外捕捉到潜藏在郑松深层意识里那些被刻意忽略、无视、掩盖的,温惠被他父母讽刺鄙视的画面。
怪物在拥有感情后,再次体会到其他的情绪——嫉妒、愤怒。
随着怪物的声音落地,郑松回想起几月之前发生在他下班路上的事情。
车窗的缝隙渗进来仿佛水母触须般的东西,色泽鲜红触感温腻,他捻起来,以为是街道污染没有处理干净,按下车窗想着把脏东西扔出去。
于是,他经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
随着涌进来的触须增加,它们缠绕在一起,构造出脑袋大小的猩红血肉,凡是它蠕动过的位置留下层粘腻的滑液,它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轻易地刺穿他的太阳穴。
这是他的记忆最后。
他的生命就此结束。
当时,后视镜记录接下来的一幕:郑松宛若枝头饱满的浆果坠落,啪唧声响起那颗浆果便汁水四溅瘫在黑色的皮质座椅上,像颗鹅蛋黏在座椅旁的黏物质,骤然裂开巨口,尖锐的牙齿显露,浆果的干皮被亳不浪费地吞进去。再然后,初降临就勉强填饱肚子的怪物变化成食物的模样,由意识的驱使,缓慢且僵硬地踩下油门,在道路本就拥堵的车祸现场横冲直撞,最后回到郑松的家,见到郑松的妻子。
——现在是他的妻子。
他看着郑松,说道:“想起来了吗。”
郑松想逃逃不掉,眼睁睁看着猩红血肉逐渐漫上他的胸口,他感到窒息,可怪物捏造的躯壳是粗糙烂制的作品,该有的功能都没有,他没有心跳,郑松越发慌张,语词无序乱嚷:“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想要做什么,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不,不对,是你,是你代替我和温惠生活,她身上的痕迹是你弄的?”
那张模糊的面容,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诡异地柔和一瞬。
他说道:“你不配成为她的丈夫。”
郑松和怪物显然不在同一个脑回路,他想的是怪物把温惠当成储备粮,他完全沉浸在被怪物吃掉的恐惧中,哆嗦着唇犹豫地问道:“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把我单独带到这里来,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你不杀我,是有想法的,我、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你放过我吧......”
他的面容毫无变化,模糊的、猩红色的蠕动血肉使他看起来恐怖、阴暗,相信无论是胆子再大、再有探索精神的人都不敢和这样的一张脸对视。
郑松抖着身子,眼神不敢乱瞟,因为他的周围遍布这种粘稠的物质,它们涌到他的脖子的位置。掐住他脖子。
怪物叹息一声:“我只是不想暴露。”
语气里带着些令郑松感到困惑的情愫,他说道:“惠惠总是习惯把事情压在心底。她被你妈妈欺负的时候,很想得到你的关心理解,可是你没有,你指责她不够孝顺、做得还不够好。凭什么呢?惠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以为你掩藏得很好吗,你自大傲慢、懒惰虚伪,害得惠惠日日因你自怨自艾......你不配得到她的爱!”
他的语气骤然变化。
由温柔变为狠戾。
尖锐的嚎叫几乎要刺穿郑松的耳膜——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说起温惠的语气那么缠绵......
怪物捂住胸口,那里有温热的东西在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猩红血肉底部潜藏的血管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它的位置输送,使他想到温惠,胸腔里的心脏便颤动不歇。
“我可以做到!我已经掌握了人类社会生活所必须的技能,你的工作我可以胜任,我甚至可以比你做得更好,赚取更多的金钱,使我和惠惠的生活更加舒适......我虽然没有生,殖功能,但根据惠惠的反馈,我的能力比你带给她的快乐要强大百倍,至于繁衍后代,那确实是我目前无法做到的,但我知道人类社会有领养机构,如果惠惠喜欢孩子,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小孩......”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略显苦恼:“我不确定饥饿的时候会不会把他吃掉呢。”
“你的父母过度地插手惠惠的生活,你身为她的丈夫,没有在其中做到调解的作用。这本就是你的职责,你却甩手掌柜推给惠惠,在情况不可收拾的时候,再用道德约束绑架可怜的惠惠,你真的很可恶呢。”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接手你的身份。如果他们再来打扰惠惠的心情,我相信我会处理的很好的......”他面部逐渐显露五官,眼眶内里是美丽闪耀的瞳孔,阳光下散发幽幽的红光,他用刚刚模拟出来的嘴部,扯出抹温柔的笑容:“......我喜欢和惠惠过二人世界呢,谁都不可以打扰的。”
郑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咽喉被扼制着,意识弥留的时候,他恍惚地想——怪物难道爱上了他的妻子?
他想起初见时,温惠立在腐烂、颓败的碎石上,穿着不起眼的衣服,迎着光露出面容的时候,仿佛一朵盛放在悬崖峭壁的小花,迎风招展、充满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他想起温惠羞涩的笑脸......
怪物猛地吼道:“不许想!不能想!”
郑松被吓得颤抖起来。
意识果然停止散发。
他的声音充满恨意,用那张和郑松一模一样的脸盯着郑松:“以后,我就是郑松。”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惠惠是我的妻子!”
咔嚓——
承载着郑松意识的躯体像瘫烂泥软倒在地。
迅速被猩红血肉甩到肮脏污臭的角落,竟是连吃都不愿意吃。
郑松在生命的最后,想起最初和温惠告白的时候,温惠满面羞红,眼神仿佛带着钩子,他那时候的欢喜是真切的,也是真的想要和她携手到老,后来,维持着家庭屹立不倒的是温惠的包容和大度,她拥有很多他所缺失的美好品德......如果可以,他想回到妻子的身边,他虽然有很多缺点,可是他是真的很喜欢温惠,喜欢她才会想和她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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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蜷缩着一只流浪猫,它被猩红血肉波及,毛发被黏液湿透,浑身瘦条条的缩成一个团。血肉褪去,塑造出成年男性的体魄,五官显现出来,温柔阳光的面貌,郑松循着味道看向墙角,看到那只瞪着黑亮眼瞳的小猫。
他自言自语道:“我不是怪物。”
脚步往前走,他舔了舔唇角。塑造血肉、杀死郑松耗费他的体力,他现在感到非常饥饿,看到那只猫,口腔便分泌出诞液,直到离着小猫有半臂的距离,他停下脚步,出声说:“我是惠惠的丈夫呢。我是郑松,不是怪物。”
墙角的小猫被吓得炸了毛。
西装革履的男人转换方向,到附近的超市购买大量的肉类,回到墙角的位置,小猫已经不见了,他将食物分出留在那里,剩下的被他毫无形象地吞进嘴里。溅出的血液被他全部喝进去,填饱肚子,他将旁边干净的购物袋拎起。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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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惠气得厉害,她没想到郑松在做出一番侮辱她的举动和言行后,竟然说走就走,她胸腔压抑着一股闷气,后来她头晕眼花,小腹隐隐作疼,索性躺回床上,蒙起头,心底却盼着郑松快点回家,要是平时他走就走,可外面不安全,他出事怎么办?
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温惠睁开眼睛,紧攥着被沿,放松的同时,那股压抑的闷气再次上涌,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所以在郑松来碰她的时候,她带着怒气地喊道:“不许你碰我。”
刚才的事不是她忍让就能过去的,他竟然怀疑她行为不检点,还骂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温惠难过死了,她越想越委屈,泪珠断线似的往下掉,很快便洇湿面前的被褥。
郑松无措的声音响起:“惠惠、惠惠,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是我混账,你别闷在被子里,你想怎么骂我、打我,我都受着......”
他扯扯被角:“别不理我。”
温惠被他扯得烦,掀开被子,挥开他的手。
没想到郑松压低身子凑到她面前,温惠没料到他在两人吵架后还能做出这样亲密的姿势,说来奇怪,他那一通哄人的话很不像他的作风,两人吵架求和的从来都是她!她没料到郑松的姿势,自然动作幅度大了些,看都没看就挥开他的手,结果直接甩在他的脸上。
发出响亮的——“啪!”
温惠愣住了。
眼泪也随着停止,她再有委屈,也不想动手打人,况且郑松的性子势必要发火。她怯怯地缩了缩肩膀,眼睫垂落,不敢看他。
“惠惠,”郑松脸颊不是很疼。他越发凑到她的身边,攥着她的手腕,贴到自己的面部:“惠惠,你再打我。”
言语的伤害一经说出无法挽回。他既然要做郑松,那么郑松做下的烂账需要他处理。他想不到再好的办法可以缓解温惠受到的辱骂。
“惠惠。我混账,我有病......你再打我吧。”
温惠不敢置信地凝望着男人的脸。
他委屈地说道:“别不理我。”
温惠惊住了,郑松见她没有动作,握着她的手,往他的脸上狠很打去,温惠没抽出来,响亮的声音过后,她的掌心也有些红了,郑松的脸颊留下道深红的掌印。
他非但没恼,笑道:“惠惠,消气了吗?再打打吧。”
“......”有病吧?
温惠的思绪乱成一锅粥。
“郑松,你......”温惠皱眉,他做出的姿态比她还要委屈,况且不知道怎么的,看到眼前的他,压抑的委屈竟然消失不见,她眨眨眼睛,滑过他带着掌痕的侧脸,蜷了蜷发麻的掌心,说道:“你出去干什么了?”
郑松捧着她的掌心,露出幅不知所措的模样,紧接着捧到嘴边轻轻吻过:“我忘记你也会疼了。”
他仰起头,解释:“之前头疼得厉害,我说了很不好听的话,做出很无理取闹的猜测。惠惠,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我出去是在反思呢。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对不起你,我要做什么你能原谅我?”
郑松难得低头,按照温惠的性格,她早就原谅他,事实上,温惠在和他对视的时候,看到他眼底显露的真诚歉疚的目光,就想告诉他她原谅他了。可是——
温惠的心底泛起一股古怪的情绪。
她心爱的丈夫坐在她的身边,为他之前的口不择言道歉。他甚至牵着她的手打他的耳光,言谈间满是示好,甚至还透露着紧张无措,似乎很怕她和他疏远。
这让她感觉到诡异的割裂感。
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郑松是这样的人吗?
她太了解郑松了。
就像之前,自以为是地揣测她的行为、亳无理由地诋毁她的人格,将她的自尊肆意践踏脚底。
这才是郑松。
温惠揪进被沿,寒意由脚底骤然攀升至全身。
她抬眸看去,就见郑松面容平淡,露出微微的歉疚:“惠惠。我离开家的时候,目睹了好可怕的一幕,我就逃回来了,没被外来物种发现。那时候我在想,世界变得这样恐怖,我们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时间,而不是在吵架中度过。惠惠,我之前真不是人,你随便怎么骂我、打我都行,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有情绪,有感受。
和那些残忍得只知道吞食的怪物不同。
原来是她多想了。
温惠为她刚才的猜测感到歉疚,郑松能够主动向她道歉,这是好事,她竟然因此感到不适应,甚至怀疑他被怪物占据身体——若是他被怪物占据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跟她道歉,小心讨好,早就将她填进肚子里了。
温惠松口气,但心底还是委屈的,因此就小声地说:“你......你要发誓,你以后不可以无缘无故地怀疑我,更不许骂那样难听的话。”
郑松立马举起手:“惠惠,我发誓!如果我没有做到,就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温惠彻底松心。
如果真的是怪物,它怎么可能会发誓呢?它能连着说出两个成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