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刷完牙, 把水吐到屋子前面的泥地里,最开始的时候没有牙刷牙膏,她只能用矿泉水加点盐漱口, 后来在超市里找到日用品, 统统打包回来。
她洗完脸,接过林樾递来的毛巾。林樾蹲在她的旁边,像只黏人的狗狗,她在洗漱, 他就充当毛巾架子, 手臂搭着毛巾,等她把脸擦干净, 又把温度合适的水杯递到她的手里。
徐昭眉头一凝,没来由地想起电视剧里演的家庭剧, 温柔贤惠的妻子围绕在丈夫的身边,丈夫呼呼大睡的时候早早地准备早饭,丈夫出门上班的时候给他整理服装, 递上公文包......想的有些远, 她嘴角抽搐两下, 余光瞥向林樾。
察觉到她目光的林樾, 倏地挺直脊背,神情紧张地盯着她:“水热吗?”
喉咙仿佛被攥住,林樾绞紧双手, 咬住唇,徐昭向他投来不解的眼神, 他的内心遭受到两股势力交战, 最终还是决定坦白:“......我, 我, 刚烧好的热水,放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温度怎么样,就尝了一小口。我这就给你重新换一个杯子......”
林樾说着,就要拿走她手里的水杯。
嘴上说的道貌岸然,龌龊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明明用掌心就可以试探出水的温度,却偏要用嘴尝一口——难道这样就可以拉进和徐昭的关系吗?
当然不,只要想想他触碰到的杯壁,是徐昭将要触碰的,将会沾染他的气息,便不由自主地战栗。和徐昭相处的时间越长,仅仅是陪伴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他想要和徐昭有更亲近的距离,她的气息、她的头发丝,就连她喝水时触碰过的杯壁,他都想珍藏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难道他是觉得自己会嫌弃他脏吗?避免林樾多想,徐昭眼疾手快地护住杯子,将里面的水喝得一干二净,再把空掉的水杯递到他手里,笑道:“我喝完啦,温度正好。”
徐昭心里装着事情,想着待会要去镇子里找到赵文清,商量离开的事情,就没有注意到林樾接下来的动作,她回到屋子里,端着碟子,用手抓着鸡蛋饼塞到嘴里。
林樾捏着水杯,抿着唇,矜持地笑了起来,他往里面倒满水,大着胆子尝了口,唇瓣染着水渍,属于徐昭的唾液残留在杯壁,被他毫不留情地含进嘴里,旋即满足地眯起眼睛,捧着水再次来到徐昭的面前。
递过去。
徐昭的不适感和被人服务的罪恶感,渐渐地在林樾越发熟练且殷勤的目光里消失,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樾的服务。这种日子是她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就算不能离开,留在这里似乎也很好?
脑海里蹦出这个念头,徐昭竟然真的凝神思考了会儿,无所谓地笑了笑。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呼喊。
好像是赵文清的声音?
他现在应该在旅馆里休养身体,怎么可能跑到森林里。
徐昭放下碟子,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林樾摇头。
“......巨响吗?或许是巨型蜘蛛发出来的吧......”
徐昭用纸巾随意擦拭两下手指,拿着放在门口的长棍:“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好像是赵文清。我过去看看。”
林樾想要留她,徐昭却朝着镇子的方向跑起来,他只得跟上去。
......
罩住森林的巨网充满阴冷恐怖的气息,赵文清不敢贸然靠近,但也不能离开太远,森林里充满危险,如果徐昭在里面遇到不测,呼救的话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然而变故发生了,一只巨型蜘蛛朝着他扑过来,它的身体被蛛网紧紧地黏住,挥舞的触肢险险地划过他的腰,最后勾住他的裤子把他往森林拖。
赵文清的心提到嗓子眼,浑身都僵硬住了!他手无寸铁,五根指头扣进粗糙的泥地里,就在他以为就要被蜘蛛的螯牙啃死的时候,一根长棍骤然出现,长棍顶部绑着的刀刃砍断蜘蛛的触肢。
赵文清抬眼,看到徐昭。
明亮乌黑的眼睛,清冷的面容,面颊因奔跑染着红晕,瘦削修长的身躯,攥着一根木棍,身姿透着股凌厉飒爽。赵文清看到她的瞬间,悬起的心就落在实处,他不管自己此刻的身形有多狼狈,爬到她的身后,拍着胸口喘气:“......多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一个晚上没有见面。徐昭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赵文清怀着感激的心情注视救命恩人,意外地发现救命恩人身上的伤口奇迹般的消失了,只有零星几道划痕,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面色太好了!是那种吃饱喝暖的健康神色,而且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完全不像他,时刻担心丢掉性命,面上是全然的焦虑警惕。
面前忽然飘来一根蛛丝,蛛丝柔软纤细,飘过来的时候却仿佛带着凌厉的气势,后脊一股凉风骤然袭来,他猛地僵硬住,落在徐昭身上的视线移开,有些紧张地观察四周,那根蛛丝便慢悠悠地飘落到地面。
——如果他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一直盯着徐昭的话,那根看起来无害的蛛丝便会在瞬间化为钢丝切断他的喉管!
林樾冷冷地盯着他。
当时在旅馆的二楼,隔着窗户看到旅游团的大学生们,青春靓丽,男生们穿着成套的运动服,体魄强壮,说说笑笑地路过,他心生艳羡,是不带丝毫负面情绪的嫉妒。
如果没有巨型蜘蛛的存在,他怎么可能奢求徐昭的垂怜?徐昭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最健康的人相配......病入膏肓的林樾不配,健康帅气的赵文清勉强可以。
他和赵文清相比,是云泥的区别。
然而一切都改变了。
曾经受到的肉.体的迫害苦痛,在遇见徐昭之后,便成了他此生触手不可得的糖浆。若不是啃噬之痛,若不是融合之苦,他怎么可能拥有强壮威猛的步足,怎么可能拥有筑巢的能力,又怎么可能拥有强劲的繁殖能力?
赵文清遇见危险后懦弱的样子让林樾觉得嘲讽——他这样的,也配?
徐昭倒没林樾那些九曲回折的心思,她认真打量赵文清的状态,四肢健全,除了有些受惊没有大毛病,就是脸瘦得可怕,和照片里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判若两人。
她把手递过去:“蜘蛛被蛛网黏着呢,就算我没来,它也伤害不到你。快起来吧,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文清定眼一看,蜘蛛果然被蛛网黏着,方才张牙舞爪面目凶残,此刻倒像是遇见天敌的兔子,萎缩在蛛网里,一动不动的,莫名地,他的目光稍微偏移,看向默默站在徐昭身后一直不出声的蜘蛛少年。
风吹来,撩起额发,额头两颗黑亮的蜘蛛单眼和少年黝黑的眼珠同时盯住他,脑海里有钝痛袭来。
这股感觉像极了在离开黑水镇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是这次的疼痛要更有实质感,仿佛有道声音在控制他的神经系统,不止歇地下达指令:
不,许,碰,她!
赵文清愣愣地看向徐昭的手,那股尖锐的刺痛再次袭来——
不,许,看,她!
赵文清嘴角抽搐了下,只当是自己幻听,谢过徐昭的好意,撑着地面站起来,看着那只困在蛛网里挣扎的蜘蛛,到了嘴边的“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才找来的”,硬生生地变成了:“......我,我就是到处走走看看,没想到碰见蜘蛛。”
赵夫人给出的悬赏金额充满诱惑,哪怕和赵文清没见过几面,徐昭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他,赵文清可不仅仅是单纯的一个人,而是巨额的奖赏。
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徐昭提出要把他带到草屋里。
她和林樾相处的时候,有需要选择的事情,拿主意的都是徐昭,因此潜意识里,徐昭便认为只要是她同意的事情,林樾也会同意,可就在她提出赵文清跟着她回草屋的时候,林樾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徐昭感到有些奇怪。林樾的眼神委屈得不得了,又隐隐透着谴责,可是她想不到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难道是因为赵文清吗?她主动介绍他:“他就是我来到这里一直想要找的人,”然后跟赵文清介绍:“这是我来黑水镇交到的,嗯,朋友,他是林樾。”
一个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找到的人。
一个是无足轻重的朋友。
林樾眼眶里含着泪,不肯再看徐昭,垂着眼睛,手指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
林樾是有些腼腆的性格,他如今变成这副样子,下半身是蜘蛛肢体,被人看到大概是不安且紧张的。这样想着,徐昭的目光便溜到赵文清的身上,要是他胆敢露出半点厌恶的神色,什么巨额的奖赏她不要了!
回到草屋里,徐昭把背包里的零食拿出来,都是日期新鲜的,又拿出药品递送到赵文清的面前。
“你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吧?我这里有药。”
“......昨天我们在镇子里翻遍了,东西全都空了,是在角落里找到的遗落的食物,药品则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你,你来黑水镇的这几日,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嗯,”徐昭抽了抽手腕,林樾紧紧攥着,索性放弃,由着他牵着,只是那些漫身飞舞的蛛丝让她有些无奈,当着赵文清的面,快要被蛛丝缠成茧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赵文清的目光一直盯着桌面,一眼都不看她。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看在悬赏金额的份上,徐昭说:“......镇子里的人什么情况,想必你们很清楚,我要是住在镇子里,可没有见到你的这一天。对了,你说出不去,这是什么情况?”
赵文清试探地瞥了徐昭一眼,目光没有落点,径自飘到旁边的蜘蛛少年身上,他也正在看着他,眼眸深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深渊,莫名地,赵文清再次感受到脊背发寒,恍若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悬在头顶......
他不敢再盯着林樾看,只得盯着桌面,一五一十地将来到黑水镇的经历交代给徐昭。
“......最开始的时候,我和旅游团的朋友逃到镇子的外面,通往镇子的是一条小道,两边都是繁茂的森林,按理来说并不会迷路,可是等我们逃到镇口,那条唯一的小道被碎石堵住,罩满蛛网,没办法我们借道从森林里离开......”
“森林里都是蜘蛛,我们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找到通往外面的道路,可屡次被蜘蛛截道......但好的方面是我们知道路线,大不了重新走一遍就是了,但是......”
林樾嗅觉敏锐,独属于他和徐昭的巢穴里,混入恶心的男性的气息,他的心脏仿佛泡在酸水里,难受得厉害。他快要忍不住了......徐昭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那些该死的蜘蛛,为什么要阻止旅游团的人,要不是巨型蜘蛛的阻挡,赵文清此刻已经离开黑水镇了!
林樾恨得牙痒,恨不得把森林里的蜘蛛全都消灭掉,如果不是它们,徐昭怎么可能遇见赵文清,她只会是自己的,眼里只有自己!
徐昭的手腕被他攥在手里,用的力道大,他的情绪波动剧烈,徐昭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眼眶含着泪,胸膛剧烈起伏,她一面听着赵文清的话,见他没注意这边,便伸出空余的手搭在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
谁知,她的动作让林樾得寸进尺,当着外人的面,整个人靠在她的怀里,吐出的蛛丝飘到她的面前,浓郁的草药香气充斥着她周围的空气。
“......当我们费尽艰难沿着路线走到镇子的出口的时候,奇怪的现象发生了,明明路就在我们的眼前,可是脑海里却像是扎入无数根钢钉,有道怪异的声音,直接控制我们的大脑,磁场混乱只是一方面,所有的设备失去功能,我们就像是......就像是被入侵大脑,被那股莫名的意识控制,头脑发沉,视野虚幻,眼前再也没有路,而是茂密的丛林......”
林樾靠在徐昭的怀里,她的手掌落在他的头顶,他感到安心。
隐隐想起差不多半个月前的事情,混沌中醒来,遇见徐昭,那时候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大概是希望她能够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永远不要离开自己。只是那时候的他胆怯懦弱,这样的想法只敢在心里偷偷的想,不敢付出实践......
徐昭心惊,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难道王志明口中的神灵是真实存在的?”说完这句话,不由得笑了笑:“......之前说这种话,只会认为对方是疯子,可是现在......”
赵文清:“是啊,谁能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
徐昭:“......巨型蜘蛛是受到地底气息的影响,变异成我们见到的样子,这里附近有一个巨坑,或许,王志明信奉的神灵真的降临了。它把我们留在这里,想要做什么,当成祭品?”
林樾仰头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下头。
王志明口中的神明,在他的眼中,是给予他痛苦又意外地赐予他新生的......恩人?若不是它,若不是那只恐怖的蜘蛛怪物,他永远都不配得到徐昭,更不配肖想她。
他想要的是伴侣,是配偶,是爱人,怎么可能是祭品呢?
赵文清捂住脑袋,针扎般的痛苦留在脑海中,只要他稍微偏头,那股痛意便会再次席卷,他只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往屋子外面蹭了几步,疼痛感减轻。
他好受了很多:“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大家大概要在黑水镇停留几日,把身体养好了,才能继续找寻出口......徐昭,你跟我们走吗?”
他这是问的什么话,不离开这里,难道留下来喂蜘蛛吗?徐昭说:“我这里有食物,有药品,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一部分。等你们养好身体,我肯定是和你们一起离开的,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办,要是真的有‘神灵’干预的话,这该怎么办呢......”
徐昭肉体凡胎,要她想出对抗“意识侵入”的“神灵”的办法毫无头绪,更是没有那个能力,巨型蜘蛛的战斗力强悍,在他们离开黑水镇的路上就能耗掉他们全部的体力,更别提后面还有更厉害的“神灵”,若是不小心陷入幻觉,失去应对周围的警惕,只会落得被巨型蜘蛛捕食的下场。
更何况,那只没有露面的,不知真假的“神灵”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否会像巨型蜘蛛那样,在黑水镇大开杀戒,他们并不清楚。这是很危险的存在。尽管没人能够证明它的确切存在。
徐昭想到了林樾。她能够求助的只有林樾,巨型蜘蛛畏惧林樾,或许到时候离开的时候可以寻求林樾的帮助,只是他可以帮助他们吓退巨型蜘蛛,却无法帮助他们消除幻觉的影响。
徐昭看向林樾。
林樾也正在看着她。他仰着头,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住她,铺天盖地涌出来的阴暗气息,被他尽数收敛,在徐昭的面前仍旧是那个有些腼腆善良的小镇少年。
他问:“徐昭,你要离开这里吗?”
徐昭迟疑了会儿,林樾眼眶通红,显然是不舍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说了,他们并不是再也不会相见,她离开黑水镇,回到自己的城市,拿到钱款,就可以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好用的东西带过来和他分享。
她点了点头:“......林樾,我虽然会离开,但我还会回来找你的。如果我真的能回去,那我就给你带我家楼下我最喜欢吃的甜点,还有零食......”
徐昭温柔地说着,语气安抚。
林樾模样认真,心却是一寸一寸坠落谷底。
想要离开这里?徐昭,你答应过会永远陪着我的,誓言无法判定真假,他无法想象独自待在破败的草屋里,数着日子等待和她再会的那一天......他要把两人共同生活的日子牢牢地攥在手心。
新吐出来的蛛丝粘腻,凸起的水泡接触到徐昭的皮肤,瞬间破裂,变成强力黏胶般的触感,牢牢地粘住她。
无知无觉的蝴蝶,在森林里飞舞,一时不察落入蜘蛛编织的巨网里,美丽的蝴蝶啊,到嘴的食物,再想要逃离哪有那么容易呢?
只能无望地等待被蜘蛛捕食。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必须得做点什么留住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