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一带的活物大都被巨型蜘蛛捕食。它们天性贪婪, 填饱肚子不够,方圆十里能够捉到的,都被它们用蛛网裹起来储存, 吊在树杈上,或是黏在铺展的蛛网上。
远远望着, 仿佛涂着纸糊的白灯笼,阴气森然。
徐昭频频望向那些僵立的纸灯笼, 有林樾在身边,倒没怎么畏惧,很想上前一探究竟。哪知林樾却拐了弯, 绕过通向前方的小径,在溪水边停下。
林樾垂眸掩住那抹显而易见的慌乱不安:“我们要过河了,徐昭。”
他略微解释了一遍情况。其实没有撒谎, 森林里气息交杂混乱, 他昨晚先是在河这边寻找,无果,这才去了对岸。
没什么好慌张的......睫毛颤颤几下, 他抿住双唇, 不晓得徐昭要找的人是否还活着, 是否正被绑缚在蛛网里,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林樾掩下内心自责, 绞起手指, 阴戾的暗色骤然涌上来, 淹没那份淡淡的不安谴责。这没什么的, 他只是想要独占徐昭的全部注意力, 想要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永永远远, 这难道有错吗?
徐昭收回目光,赵文清和她非亲非故,对这任务本就不热切,来的时候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成想死没死成,还交到朋友,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嗯了声,垂眼看溪流。
早几天溪水是温的,不过几日的功夫,水温随着气候转凉,手指搅和两下,凉丝丝的。正考虑要不要继续跟着林樾前行,就见林樾用手拽拽她的袖角,睁着水润的眼瞳望着她:“......我背你吧徐昭。”
坠在后面的大肚子略微扬了扬。徐昭没推脱,笑着说:“好啊,那就麻烦你啦。”她自然而然地绕到他的后背,凝眉思索片刻,大肚子坠在后面着实有些碍事。
林樾见她眉眼平静,不存半点厌恶,吊起的心不由得落到实处:“直接踩着就好。”
徐昭眨眨眼睛,虽然不是没有踩过,但还是有些不适,毕竟她不是小孩子了,有重量,会不会踩坏?她问:“它看起来很软很鼓......唔,摸起来也是软和和的,我踩上去不会有问题吗?你会疼吗?”
林樾温柔地笑笑:“不会的。”
有了他这句话,徐昭心里就有底了,她单脚蹬上,观察林樾的神色,他一直淡淡地笑着,偶尔和她目光相触,就飞速地垂眼遮住眼睛涌现的亮晶晶璀璨的神色。
徐昭环住他的肩膀,林樾早已弯低脊背,做了个容易她爬的姿势,等她的双臂搭上来的时候,顺手抱住她的腿窝,碍于此刻脸颊通红,他只低头看水面:“抱稳了,我下水了?”
徐昭嗯了声,心想着就算她没抱稳又能怎样呢?左右有他的蜘蛛肚子接着,反正掉不到水里去,想到坐到蜘蛛肚子上的画面,不自觉地笑出声。
前行的过程,徐昭自然地贴过去。飘扬的发丝蹭到帽兜里,贴着纤长洁白的脖颈,和逐渐绯红的脸颊。
林樾淌过细流,流水汩汩。他胸腔里一下又一下,又开始擂鼓般,不止歇地响起来,合着淙淙潺潺的声音,少年的腮颊在晨间微光的照耀下,骤然烧起了一簇烈火,那团烈火直烧到耳尖、后脖子。
徐昭讶异,盯着林樾仿佛被火燎过的皮肤,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我帮你把帽子带上。”林樾曾经被阳光燎得浑身都是水泡,看现在的样子,皮肤红红的,好不到哪里去。
她拎起连衣帽,给他戴上。脸颊贴过去,盯着他颤巍巍的睫毛,像把浓密的小扇子。是疼吗?她不禁担忧道:“......你难受吗?也不是非要吃鸡蛋,找个地方避开阳光......”
话音未落,林樾侧脸,看她一眼,眼神犹带水光,仿佛一池荡.漾的春水。
他说:“是......是有些热而已。”只能想到这个说辞,不然怎么解释他烧红的脖颈和耳根?
双臂牢牢地托着徐昭的腿窝,步足稳稳地在越显湍急的水流中前进,语气平缓温和:“......阴暗潮湿的环境确实令我舒适,但阳光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徐昭:“可是你之前浑身都是水泡!”
林樾想到那副丑样子,咬了咬唇,问她:“很丑吗?”
徐昭不明所以:“啊,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你别逞强,要真不舒服,我们就找个地方躲会儿......”
林樾按捺满心的焦虑惶急,想到自己曾顶着丑陋恶心的水泡在徐昭面前晃来晃去,就觉懊恼,恨不得回到过去一卷破席盖起赤着的身躯。
他面上恢复平静,决心要挽回自己丢失的形象:“......那时候可能是和蜘蛛发生结合不久,身体虚弱,自从蜕皮后,就不再畏惧阳光了。呐,你看。”他将帽子摘下来,微微仰头,金黄阳光洒在他的面部。
像是翩然飞舞在光晕中的蝴蝶。
徐昭仔细盯着好一会儿,没发现有水泡,只是他的脸皮渐渐发红,她说了声:“好了好了,我知道啦。”然后飞快地将帽子戴在他的头顶,阴影笼罩少年的面部,她又说道:“......蜘蛛结网都是选在角落里,想必不习惯光亮太盛的地方吧?还是戴着好点。”
她的手掌和帽檐同时落下,横挡在他的额前。温软手掌和他的单眼只有毫米的距离,走动间,掌侧触碰到他的单眼,随着酸涩升起的,是倏地蹿起的麻意和羞涩。
他竟不知道......属于蜘蛛的部位如此敏.感,光天化日,只是被她的掌心不经意地触碰,内里骨骼都仿佛酥软了,恨不得就地化成汪水,包裹着她、席卷着她......
到了对岸。徐昭本是想着侧身跳到地面,结果操作失误,屁股重重地坐在蜘蛛肚子上,林樾毫无预兆地微弱的口申吟了声,紧接着便垂头盯着地面。那声音太小,徐昭面色讪讪以为弄痛了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樾红着脸没说话。
对岸确实少了很多血腥的味道,但仍然有白色的茧高高悬挂。林樾循着味道找到野鸡聚集的地方,在杂草繁茂的角落里寻到两三颗被遗忘在此处的野鸡蛋。
林樾用步足飞快织了张柔软的“蛛丝披风”,拿在手里递给她:“......嗅觉未必百分百准确,你披上吧,带着我的味道,蜘蛛就不敢靠近你了。”
徐昭接过来,披在肩膀,瞬间被浓郁的苦香笼罩。她学着林樾的样子,专门在杂草茂盛的地方寻找鸡蛋藏身之处,但她显然是毫无章法的,毕竟她没有灵敏的嗅觉。
“......林樾!我去前面看看,那里好像有声音......”
林樾嗯了声,周围没有巨型蜘蛛的味道,何况徐昭披着蛛丝,是不会引起巨型蜘蛛的注意的。他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自己的身边,胸腔酸涩,难以言喻的闷窒袭来,但被他用顽强的理智压制下去——
人类林樾占据上风,他怀着羞涩包容的爱意,愿意给予认定伴侣自由的时间。尽管他同样想和她牢牢绑缚在一处,半步都不离开。
他一面嗅着空气里,似有若无飘荡过来的甜滋滋的味道,一面专心寻找鸡蛋,把它们装进柔软的网兜里,被黏性蛛丝牢牢地粘住,避免路途发生磕碰碎裂。
徐昭昨天说起红豆饼的时候,悄悄地咽了两口唾沫,是馋了吧?想想,她来到这里很久了,孤零零的小姑娘,在残酷恶劣的黑水镇生活多日,夜晚在梦里有没有想家呢?林樾抿着唇,攥紧网兜,仿佛攥着的是徐昭。
手头虽然没有做红豆饼的原料,但他可以做鸡蛋饼。金黄灿灿的鸡蛋饼是他最拿手的,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喜爱。
另一边。
碧翠华盖遮挡天幕,浓密树影交叠,风吹来,哗啦响动一片。
徐昭循着小道走到发出动静的地方,发现是只落在蛛网里的麻雀,蛛网没有见到过的那么恐怖,有洗手盆大小,麻雀翅膀黏在上面动不了。
怎么会有这样大小的蛛网?
她伸手很轻易地就把蛛网弄下来,解脱后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在地面跃动几下,很快展翅飞走。与此同时,树影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徐昭警惕地抽出口袋里的尖刀。
拨开草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只蜘蛛。准确地说,是一只有成年男性掌心大小的蜘蛛,步足黏着树干,蜘蛛单眼紧紧盯着她,似乎想要捕捉她,却碍于体型差距不敢动手。
徐昭松了口气,慢慢地往后退。脚底忽然踩住什么东西,她弯腰看去,赫然是一块价格昂贵的手表!
表盘里镶嵌着几颗华光璀璨的钻石,这块手表她在赵文清的寻人启事里见到过。
赵文清失踪前穿的衣物和佩戴的饰品,事无巨细地呈现在报道里。连他有几颗痣、在什么位置都表述的很详尽......徐昭翻过表带,果然看见里面刻着“ZWQ”三个字母。
难道他就在附近?
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痕迹,拨开乱草,深褐色的地面融着色泽浓郁的猩红,味道发腥,是血迹......徐昭循着血迹慢慢地往前,在她的面前,血液洇湿成浓重的一滩,像是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地面的杂草都被压趴。
凌乱散布着沾染血腥的蛛丝。
徐昭隐隐察觉到危险,属于女性的第六感作祟,她不断提醒自己身上裹着林樾的蛛丝,没什么的,就算有蜘蛛出现也不敢把她当成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