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 草屋附近再没有镇里人前来打扰,或许是连家两兄弟来到这里,却没能回去, 导致草屋附近也没人敢靠近。
徐昭百无聊赖地躺在网兜里,仰面,看到的是微微收口的网兜,金黄蛛丝排列整齐,仿佛是被什么超级厉害的刺绣大师织出来的。
待在网兜里数不清多少天, 闭上眼睛是茫茫的金黄色, 睁开眼睛也是茫茫的金黄色, 很难判断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徐昭只知道自己在网兜里躺到骨头都软了, 可林樾的蜕皮进程还没有彻底结束!
用的是彻底结束,因为他的旧皮蜕掉了,却很嗜睡, 连带着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徐昭——她拒绝的话便堵在喉咙里, 只好继续窝在网兜, 过着无聊又清闲的日子。
林樾的躯体变化是很明显的,褪去干燥枯裂的旧皮,林樾嫌弃它们灰败的样子, 扔出网兜, 焕然一新的蜘蛛躯体锃亮闪光,仿佛被水洗过一遍又一遍,再被精心打磨成晃人眼目的熠熠宝石。
步足威风凛凛, 遍布刚硬的细毛, 很奇怪的是, 那些刚毛和徐昭接触的时候, 没有刺痛她,像是哺乳动物的毛发,柔软细嫩。最令她感到好奇的,是坠在后面的黑肚子,看起来仿佛鼓足的气球,手感应该是很不错的。
但是由于它的位置比较隐蔽,甚至是略微有些尴尬的地方,徐昭只是偷偷瞥过几眼,没有仔细观察过。
——她竟然用手感不错来形容蜘蛛的大肚子?真是不可思议,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徐昭的手在网兜里摸了摸,摸到滑腻的手掌,刚要离开,手掌的主人条件反射地扣住她的手腕,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紧,然后扯住她的手抱进怀里。
她的右手被林樾抱住,便用左手继续摸索,成功找到一袋小面包,拿到面前,用牙齿撕开,一口一口咬进嘴里。关于这件事情,其实是有原由的,几日前,林樾正是蜕皮的时候,徐昭亲眼见证了完整的过程:
当时的网兜没有此刻的耐受力,紧紧窄窄地裹着两人,但凡其中有人稍微动动,另一个人就能感受到,那天徐昭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猛烈的晃动惊醒,紧接着便是低低小小略带颤音的口申吟。
林樾浑身都是密密的汗珠,步足躁动地挥动,轻易可以刺穿蜘蛛躯体的触肢,同样挥舞着,落在徐昭的周围险些把她吓昏过去......要是直接砸在她的身上,不用几秒钟就能将她刺穿!
她喊醒林樾,却见他眼里噙着泪珠,四颗黑亮眼瞳凶戾地盯着她,意识到是徐昭的时候,阴暗情绪潮水般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依赖和更深层次的莫名情绪,他人类的双手轻轻攥住她的胳膊,无助地哀求道:“......徐昭,我好难受。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徐昭注意到裹住他步足的旧皮掀起口子,干裂的旧皮褪下的部分呈现黑透状态,剩下的很大部分牢牢地黏在他的肢体上,需要他用力气把崭新的肢体解救出来。
这个过程很像是穿了件不合身的紧实衣服,穿进去的时候容易,脱下来的时候却要废很大力气,若是用蛮力,一鼓作气褪下来,会憋得脸通红,衣服也可能撕裂。
到最后自尊受到打击,还要赔钱。
蜕皮则要更艰难些,旧皮是曾经确确实实从他身体长出来的,肉连着肉,血连着血。徐昭无视林樾通红的脸颊,和若有似无表现出来的哀求痛苦,只是告诉他:“我在里面陪着你,蜕皮的事情你自己来,我帮不上忙。”
林樾便委委屈屈地垂下眼睛,不清楚蜘蛛蜕皮的时候疼不疼,但是他很疼,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徐昭的指腹犹豫片刻,慢慢落在他的肩膀,轻轻地带着安抚性的握住。他得寸进尺般的,撑着上半身,将整个肩头靠进她的怀里,忍着血肉离体的剧痛,迅速地织出一张柔软的蛛网,裹住徐昭脆弱的身体。
接下来,他的步足表现出凶残的面貌,宛若疯狗不停地撕扯裹着血肉不肯离开的旧皮......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林樾最终成功地褪去旧皮,换上新面貌。
只是难免有些地方留下撕扯过后的血口,被他用舌尖怜惜舔去。
看到这幕的徐昭忍不住询问:“......你怎么用舌头舔伤口?还是等等,我把棉签拿进来,消毒药水也有,很齐全的......”
话还没说话,林樾蹭过去,熟练地抱住她的胳膊,在蜕皮的过程中,他躺在徐昭的怀里,对这样的举动早已经驾轻就熟,甚至隐隐地仿佛被他划定为自己的专属,就连徐昭想要拒绝都不行。
他说:“......舌面分泌的液体可以消毒,加速伤口愈合......徐昭你的......”眼神瞥向她露在外的胳膊,很快移开目光,举起自己的胳膊,恍如白玉的纤细胳膊举到嘴边,嫣红花瓣轻轻落下,舌忝了两下,感到索然无味,他再次偷偷瞥向徐昭,最后垂头,疲倦地将脑袋重新靠回徐昭怀中,充满眷念地说:“我好累啊,徐昭,我想睡一觉......你能在这里陪着我吗?”
徐昭硬着头皮点头。
伴随若有似无的草药苦香,沉沉地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甚至产生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褪去旧皮的林樾显得很疲惫,但他敏锐地听到咕咕声音,生源是徐昭的胃部,他在休眠中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蜕皮过程能有徐昭陪伴身边,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梦,生怕睁开眼睛美梦不在,所以他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掀开眼皮,而是朝着旁边摸索,摸到徐昭温热的皮肤,那种感觉仿佛在从没人在乎的他的生辰这天,得到了件属于他的珍贵礼物。
他攥了攥手指,攥住她的衣角,柔软温暖的胸膛贴过去,有些放纵地甚至是不礼貌地将徐昭虚抱在怀里。
静静地等待胸腔狂崩的心脏平息,之后他利用风速风向,找准时机分泌蛛丝,蛛丝黏在背包上,成功地勾到网兜附近,他翻出里面的食物。
“徐昭,醒醒。你睡了很久,吃点东西吧。”他说。
徐昭睁开眼睛便看到近在眼前的林樾,他眉眼洋溢着甜蜜的笑意,浓密睫毛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蝶翼扇动的瞬间,带来充满魔力的、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痴迷和眩晕,她仿佛被妖艳女鬼蛊惑的可怜书生,迷迷糊糊地张开嘴巴,咬住他撕下来的一小块面包。
“咳咳咳......”面包呛进喉咙,徐昭抢过面包:“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你蜕完皮了?”
林樾绞着手指:“还没结束呢。”
徐昭移开目光,将面包压成紧实的一团,无情地塞进嘴里,然后她不再细看林樾颤巍巍充满可怜的面容,往网兜外面爬,两手扒开合拢的顶部,蛛网的弹性很大,被她扒开口子,她探出脑袋,刚要离开网兜,脚踝忽然传来阻力:“......林樾,我在里面待了好几天,出去透透气,而且,我,我还要解决个人问题呢!”
她以为是林樾又犯了黏人的毛病,抓住她的脚踝不让动,回头看,尴尬地发现林樾乖巧安静地躺着,是她的脚踝触碰到莹白蛛丝,被粘住了。
她连忙道歉:“......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然后用手指碰了碰蛛丝,网兜窄小,她和林樾靠得近,掌心残留他分泌的油性物质,终于离开网兜,呼吸到新鲜空气。
徐昭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大脑有逐渐冷静清醒的迹象,待在温暖散发浓郁香气的网兜里,她的思维受到限制,整个人飘忽忽地踩不到实处。
很像是,像是什么呢?唐僧进了女儿国,满目繁花美人面,她都有些飘飘然了。
她拍拍脸颊,混沌大脑将要恢复运转,身后骤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理智告诉她不能回头,但她还是反射性地扭转身子。
林樾探出来,蜘蛛肢体藏进网兜,只露出属于人类少年的躯体,面容精致美艳,胸膛孱弱白皙,他微微抿起唇,扯出抹无措无辜的笑容:“徐昭,你离开这里,还回来吗?”
悄悄抬眼,只几秒的功夫,睫毛遮住漆黑眼瞳,垂落的额发同样遮住两颗蜘蛛单眼,以徐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精致瘦削的下颌,和嫩红唇瓣,格外引人注目。
他依靠在金黄蛛网上,衬得肤色白如玉,语气颤巍巍:“......我,我没经历过蜕皮,过程恶心恐怖,你是我的朋友,是唯一愿意靠近我的人,我不知羞耻,利用你的善良,妄图你陪着我待在里面,肯定很难受很闷吧?你能别生我的气吗,我这就重新织一张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徐昭被他噙在眼眶不肯掉落的泪珠弄得心脏酸软,连忙安慰地说:“......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在里面躺得时间久了四肢有些僵硬,你能吹风吗?进去吧,我吃点东西,在外面待会儿,还回去。”
林樾慢慢地绽放出有些惶惶的灿烂笑容。
......
徐昭回过神,一小袋面包被她吃干净,就是从那天开始,林樾利用空闲时间额外织了张小小的网兜,用来盛放零食,放在她的手边方便拿取。
虽然她觉得多此一举,背包就在外面,她完全可以在外面填饱肚子,再回到网兜,但林樾表现出来的样子,仿佛她离开网兜就不会再回来了似的。
看在他虚弱的份上,徐昭暂时容忍他无理取闹甚至有些过分黏人的小毛病。
饿意得到压制,徐昭的思绪活泛起来,她的注意力再次放在林樾坠在臀后的黑肚子。蛛网经过几日的使用,被撑得变大不少,待在里面的活动空间增加,徐昭轻手轻脚地爬过去,动作很轻,林樾在睡觉,怕把他吵醒就说不清楚了。
她是真的很好奇,不同于之前的看一眼就毛骨悚然脊骨发麻,或许也有这几日和林樾关系的亲近,抱都抱了——没错,林樾蜕皮的时候蜷缩在她怀里,正是超脱亲密距离的相拥,让徐昭此刻以清醒的状态和他面对面待在网兜里,没有之前的拘谨尴尬,反而游刃有余。
安静垂落在网面上的黑肚子,微微颤抖几下,像颗圆润美丽的宝贵石头。在徐昭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偶尔有莹蓝色光点一闪而过。
徐昭被吸引,仿佛受到蛊惑,伸出手,触摸到眼前这颗时不时颤颤的椭圆形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