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姝拿到合同, 不加掩饰地露出笑容。
张原赫:“可以跟爸爸说下你的想法吗?接手莲珠,是想要把它建造的更好,等待东山再起的那天, 还是有别的想法?”
张静姝沉默片刻, 老实说,她的专业并非经济学相关, 对经营公司一窍不通,况且也毫无兴趣可言。
张原赫:“莲珠公司明明负面消息缠身, 可是我还是决定抽出闲置资金收购它, 做出决定后都有些后悔了,现在看你的表情,当时的决定很正确......”
“我对夜光海更感兴趣。”
张静姝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想法告诉张原赫,她思考片刻, 说道:“我看过夜光海的情况, 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可以发展旅游业。”
“不, 爸爸,我的意思是除了已经开发的区域, 其他的地方应该保留它们本来的样貌,夜光海的美丽是未经过人工雕琢的, 如果可以,在附近建所小房子, 应该会是很棒的生活。”
“跟你男朋友?”张原赫若有所思。
张静姝承认:“是的, 和他一起。”
她在出生时就收获了大部分人一生都在追求的金钱,因此她的物欲并不是很高,甚至过于低。
在小学时期, 作文题目是“我长大后想要成为什么”, 别的小朋友是大英雄、公主, 是宇航员、科学家,她写的是“我希望成为爸爸妈妈喜欢的人”。
成长在父母感情虚伪破裂的家庭中,她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在寻求爱。
被需要、寻求价值感。
都是因为她对于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
至于现在,似乎没有能够比让程水南回归大海更重要的事情了。
“莲珠公司这里我会派位有经验的人来管理,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张原赫抽出张卡递到张静姝的手边,“这里是爸爸给你存的钱,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关于房子的事情,找好建筑公司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需要的话我会跟爸爸说的。”
......
张静姝的脑海已经在勾勒建造怎样的海景房,可能是欧式的大别墅,也可能是中式的四合院,或者简单的平房,她决定把这件事情当成惊喜。
如果就这么告诉程水南,她觉得缺乏情趣,显得很平淡。
她准备和程水南在夜光海生活的想法,是关乎两人未来的大事,应该在某个特定的日子,精心营造出甜蜜的氛围后,把它当成压轴的惊喜,程水南肯定会很喜欢的,说不定,又能看到他惊喜羞怯到在她面前变出鱼尾,满眼依赖注视她。
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回到家里后,两人各自藏着事情,心情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张静姝已经用过餐,但是她出于保密的想法,还是吃掉了程水南烤好的小面包,这次的水平跟他之前的水平大相径庭,面包似乎有些糊了,需要把表皮掐掉才能入口。
张静姝心里想着事情,想起群主说过流浪动物小院的面积已经容纳不下再多的动物,而莲珠公司对外有一座很大的珍珠加工工厂,实际看来是囚禁人鱼的地方,可以把这里腾出部分的空间用来安置流浪动物。
她一手托腮,举着面包放在唇边,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高高地翘起。
程水南专注地盯着她,看到她笑的时候,不像往常那般挤到她身边,而是安静地坐着,胸腔有股发泄不出来的闷痛感。
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睡觉前,张静姝似乎是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主动捧起他的脸亲了下。
“怎么不开心了?”
程水南几乎要溺在她温柔的询问中,黑亮的眼睛盛着她的影子,渐渐弥漫上浓重的黑色,他将唇凑上去,嗅到了清甜的橘子香和淡淡的海水的味道,嗓音如平常般响起:“张静姝,我想亲你。”
两人的唇只隔着几毫米,张静姝都能够感受到属于人鱼冰凉的气息洒在她的脸颊,淡色的小绒毛都为止颤抖,眼睫不受控制地快眨几下,跟程水南诱人的双眸对视,没张嘴,喉间挤出声嗯。
程水南抱住她的腰,推她往后。
......
程水南离开她的唇,舌面的软刺有催眠的作用,她沉沉睡过去,他跪坐在旁边,视线落在她美丽的脸上。
再往下,他用手指拨开胸前的扣子。
张静姝睡得很安静,微微起伏的胸部,肌肤紧凑白皙,在他面前出现过无数次每次都令他神魂颠倒的躯、体,萦绕的气味宛若催、情的药香,在此刻,毫无遮掩地袒露在眼底时,竟然令他感受到命运的捉弄。
她的腰腹,藏在睡裤里面的肌肤,微微露出仿佛被水浸湿的痕迹。他用手指挑开,摸了摸,是粘腻的水液,泛着鱼类特有的味道。
他紧接着查看她的其他部位,除了腰腹的位置,耳后也有,这里的更加厉害,不仅有水液,还有零星几颗不太明显的颗粒,如果长久这么下去,可能会生出鳞片。
程水南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回过神来时,床上、在她的身体旁边,已经落了几颗珍珠,他用手背擦掉脸侧的泪痕。
躺在床上,伸手拥住沉睡的张静姝,蜷缩身体埋在她的怀抱里狠狠吸了口,像是要把自己窒息了,他越发往张静姝的怀抱里缩,紧接着,又想起程清源说的话,他猛地松开手,往后撤。
远远地看着张静姝的睡颜。
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掉下来。
继续留在这里,会让她的身体变成异类直到死亡,离开她的身边,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清晨,程水南给张静姝准备好丰盛的早餐,托着腮安静地注视她,眼色沉暗不辨情绪,在她离开家前抱住她,甚至还缠着她黏糊糊地亲了好久,目送她离开后。
程水南去了程清源留下的地址。
......
“你来了。”程清源姿态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罩在沙发的布料有些发旧,墙面剥落,屋里的一切都在说明这是间老房子,年代久远。
连门都在嘎吱响。
是程水南儿时的家。
程水南强忍着汹涌而来的情绪,愤怒、不甘、质疑,然而这些都没有甜梦香重要,他走过去,伸手:“我来了,甜梦香给我。”
程清源:“别着急,你难道就不想跟我说说话?你还记得这里吗,这是我们的......”
“住口,你不配!”程水南的眼睛骤然发红。
程清源依旧是温和的笑容,眼底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感情地注视着跟他有几分相似的儿子,是他跟莲的孩子,想起莲,他努力克制面部表情,好让自己在程水南眼中是个慈善的父亲。
“我是不配,当年的我被利益迷了眼,可是后来......我后悔了啊......”
程水南偏头,目光盯着光秃秃的窗台,那里本应该有母亲悉心照料的花草,还有几株花宛若翩飞蝴蝶的鸢尾花,淡淡的紫色,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父亲的关心。”
程水南不信,目光愤怒。
此时的他,面上的温和全都褪去,美丽的脸庞终于有了属于深海捕食者的样子,眼瞳是漆黑的颜色,目光泛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连每根头发丝都仿佛化作尖锐的凶器。
老房子的味道不好闻,墙壁透着腐朽的气味,电视柜上摆着家人的合照,是程清源用照相机为家人拍下的,三口之家,幸福的笑容,被定格在相纸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发黄,哪怕搁在相框里,仍能看到岁月留在上面的痕迹。
程水南就像是猛兽的幼崽,只会在遭到危险的时候亮出锋利的爪牙,实际上只是用来吓退危险的把戏,根本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程清源毫不在乎他的威胁,自顾自地走到相框前,视线盯着温柔浅笑的女人,半晌,才说:“你果然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何尝不想当个关心孩子的父亲呢......可是南南,如果你是我,你能够做到心无旁骛地把你当成最亲爱的儿子抚养长大吗?”
门窗关得严实,四面涌来的风吹得屋内嗡嗡响。
盖在莲脸颊上的手离开,渐渐地按在中间的男孩脸上,薄薄的相纸的中间,有两道深深的划痕,将小男孩的脸四分五裂。
足可见得对男孩的厌恶。
戏剧开场前揭下的黑色幕布,从程清源的脸上落下。他走到卧室的门前,推开,脚步轻轻地走进去,曾经放置大床的房间被巨大的透明冰柜占据。
躺在里面的女人,未被岁月侵蚀的脸庞仍旧柔美,仿佛只是沉睡,如同童话故事等待被王子亲吻的白雪公主,她的下半身是银白色的鱼尾,绚烂的流星点缀。
在她的身侧,有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盛着淡红色的液体。
程水南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幕。
他张张嘴,语气近乎沙哑:“母亲......”
程清源坐到冰柜的旁边,隔着透明的玻璃落在她的脸侧,温柔地诉说:“我最开始确实是被利益蒙蔽双眼,可是那也是我想让你们过上好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蜗居在这间小房子里,莲是人鱼,这间小房子却连大些的浴缸都放不下,她有条最美最美的鱼尾,每次却只能蜷缩在里面,狭小、逼仄,我只是想让她过上好的生活......”
最初的愿望被实现,尝到金钱带来的好处后,那颗只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心渐渐膨胀,变得疯狂。
忙于事业的程清源在无知无觉中,把莲当成赚钱的工具,莲显然是察觉到了,郁郁寡欢,两人的关系日渐变冷,然而事情的转机出现了——
莲怀孕了。
两人在欣喜之余,莲慢慢感受到身体的变化,随着子、宫里生命的孕育,离开大海太久的躯体变得干燥、枯萎。缺水的鱼儿会在最初拼命地张口挣扎,莲也不例外。
程清源掩住眸底的悔恨和愤怒:“人鱼的孕期只需要一个月,只是短短的三十天,我眼见着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南南,你是靠着汲取莲的营养成长的,你的诞生是靠着莲的毅力和身体健康为代价的......”
程水南往后踉跄了半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指甲钳进肉里都没能让他从悲痛的情绪抽身,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苍白脸色,原来是他导致的。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母亲现在是否还健康活着?
恶魔的嗓音在房间回荡:“南南,你的妈妈为了你几乎献出了她的生命,如果不是为了生下你,她的身体怎么可能会耗损......你是想要报答妈妈,应该帮助她的,对吗?”
冰柜里的莲睡颜柔美,然而肢体的苍白还是暴露了她此时的状态。
程水南垂下眼睫:“她已经去世了。”
程清源:“去世?不、不,莲没有去世,她只是睡着了而已,看到里面的白色固体了吗?这可是X研究院研制的可以冷冻身体的药剂.....”
X研究院早就在百年前因为资金的缺乏,项目被迫终止,最终被其他公司收购了全部的研究成果,正是如今的致和生物科技公司。
“我亲眼看到母亲在我面前死亡。”
“那又怎么样?如今我找到办法可以救她。”程清源说,“你以为我抓那些人鱼是为了珍珠?那可真是误会我了,现在我只想要莲回到我的身边,我试验了各种方法,甚至不惜找到曾经接触过X研究院的人,花了好多钱他们才肯透露......”
程清源看向身旁的儿子。
他有张丝毫不逊于莲的美丽容貌,从前还是懵懂可怜的人鱼,伤痕累累、善良天真,却又倔强地让他咬牙切齿,无论怎样打骂都不肯掉落半滴眼泪,结果现在,才到了张静姝的身边几天,就能够流出珍珠泪。
如果莲还活着,他愿意当位好父亲。
可是现在,绝无可能。
“只有成熟期的人鱼,在眼泪能够变成珍珠后,他浑身的液体会充满神奇的效用......南南,爸爸开始的时候是不想伤害你的,我试图用其他人鱼的血液,可是毫无用处,我猜想,或许只有你可以,你跟莲是骨肉血亲......”
“你是愿意为了妈妈,牺牲自己的吧?”程清源语气哀求,目光充满希冀。
程水南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他的脸部没有半点血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随着程清源的话落,整个人猛地颤抖了下,黑亮的眼瞳流露迷茫和浓重的悲伤。
胸口如同被生生地挖出道口子,他慢慢地抬起眼,程清源的眼底是亳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恨意。
仿佛......他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是啊,程清源是狠极了自己的,曾经的程水南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待他越来越冷淡。
他想起了母亲,虚弱无力地躺在浴缸里,没精打采,总是在沉睡。
原来她也曾有健康活泼的时光,那都是在他出生之前的时候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黯淡,失去光彩的眼睛宛如被泼满乌黑的墨汁,指尖紧紧地蜷起来,鱼尾不知何时变化出来,健硕美丽的鱼尾绷得很紧,抵住地面,没有地毯的遮掩,鱼尾弯折的那块连藏在里面的血肉都在喊着疼。
最疼的,是他的心。
他张了张嘴,嗓音沙哑:“你把我关在囚室,是因为我的出生伤害了母亲的身体吗......”
当然是不仅是这样,程清源也曾真心疼爱过儿子,可是这些在利益的面前统统不值一提,他想要莲获得新生,需要大笔的金钱,而人鱼的珍珠正是他牟利的工具。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法诱捕大量的人鱼,只能把主意打到程水南的身上,直到后来,随着在他身上施加的痛苦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纽带渐渐崩裂。
程清源由最开始的愧疚自责转变为漠然无视。
但是这些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承认自己自私、卑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击垮程水南的心理,要他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是的,我很爱你的母亲,可是正是因为你的出生,剥夺了她的生命,我......南南,你别怪爸爸怨你......”
“你看看你的妈妈,她很爱你的,可是现在她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冰柜里,你也是心疼她的吧?你救救她吧......”
程水南白皙的脖颈爆出青色的经络,他始终垂着眼,看着冰柜里明显没有生命气息的母亲。
她在生命的最终时刻,想要做的事是带他回到海洋。
暗无天日的仓库紊乱了他的记忆,缺失的场景慢慢出现脑海里——
莲和程清源虽然经常吵架,可是他们很相爱。
在莲生命的最终时刻,她并不是想要带他离开,再也不回来,而是她知道自己生命即将终止,敏锐地察觉到那段时间程清源的异常,担心在她离世后,程水南会被迁怒,所以才想要带他去到安全的地方。
窗外的风声变大,吹得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呜呜声。
程水南用鱼尾抵住地面,紧闭着眼睛,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他没擦,任由眼泪滑落变作珍珠,在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
这声撞击仿佛撞在心上,张开的裂口涌出年幼、少年时候小人鱼悲伤无助痛苦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慢慢地到了程清源的身边,垂眸俯视坐在床边面露老态的父亲。
“如果有任何可能,我当然想要母亲回来。”他轻声叹息。
程清源露出喜色。
程水南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冰冷的气息如同阳光无法进入的深海,阴冷、幽深、黑暗。
“张静姝的身体,甜梦香可以治愈吗?”
程清源诚实回答:“当然是可以的,她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短暂,人鱼的基因的影响很小,只需要一瓶甜梦香就可以消除你留在她身体的所有痕迹,她会成为健康的人。”
“只有一瓶。”程水南盯着红色的小瓶子,低声询问:“如果我的死去能成功地让母亲醒过来,没有甜梦香,你们该怎么在人类社会生活呢?还是你会带着母亲回到海洋......”
或许是知道程水南即将死去,程清源在这个时候很乐意把自己的实验结果告诉他。
程水南向来是温和、单纯的,如同童话故事里代表善良的人鱼,又仿佛被圈在栅栏里的小绵羊,浑身都透着股绵软。
程清源说:“海洋?怎么可能,南南没有去过海洋,当然不会知道那里无聊透顶,哪里有人类世界多姿多彩,况且我现在有钱,莲肯定是会和我在这里生活的......”
“至于甜梦香,我早就研究出它的配方,虽然研制出来的甜梦香不比致和售卖的效果好,但也是很有用处的。”
“您果然厉害,连甜梦香都能制造出来。”程水南慢慢地靠近程清源,眼瞳幽深无光。
程清源看向莲旁边的淡红色药剂:“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手段过于血腥,所需的是人类的血液,如此才能压制人鱼的基因......两者,相互压制又相互依存。”
“南南,不要犹豫了,你也想要莲回来吧?爸爸会帮你实现的,你做好准备,不会疼的......”
程水南嗯了声。
——实现?实现什么呢。
氛围突地变得静谧无声,人鱼周身覆盖的水液落在地面发出的嘀嗒声响,在此刻,仿佛夺命的鼓点。
绵软无害的小羊羔也会有两幅面孔,在心爱的人面前,悉心收起强壮的羊角,它们化成取悦爱人的物品,可在面对威胁的时候,再无害的生物都会奋起抵抗。
更何况,人鱼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物种,他们生活在食物匮乏的深海,阳光照不进的地方是他们的巢穴。他们并不像人类群居,而是各自占据地盘,会因为领地、食物、雌性产生争斗。
或许有人会被人鱼过分俊美的容貌蛊惑,可是,只要他张开嘴,露出满口的尖牙,就会被发现他华美外表下隐藏着凶狠邪恶的内心。
程清源显然犯了这样的错误。
他等待程水南听完他的话后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他只需要假意安慰几句,便夺走他的生命。
脑海里正在构建行凶过程,突然天旋地转,后背重重地撞在地面,震得他的脑袋都微微发麻,用力闭了好几下眼睛,视线才重归清明。
然后,程清源看到程水南正慢慢地弯腰,黑眸幽幽地注视着他,瞳孔干净到清晰印出他此刻惊恐震惊的面容,脖颈搭上的手掌冰凉粘腻,不属于人类肌肤的触感令程清源在面对程水南时,下意识地露出惧意。
“南南......我是爸爸......”
程水南抿唇,纤细的睫毛让他看起来柔和美丽,过分苍白的嘴唇渐渐回了血色。
儿时高壮的父亲此刻在他的手掌下,是那么的瘦弱苍老。
他在遇见程清源后,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父亲。”
他慢慢地收紧手指,眼底含着不明的情绪。
“你也帮帮我,我不想离开她。”
力量的天差地别让程清源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他只能拼命地喘气,从被禁锢的喉咙里挤出话:“不......不......”
程水南冷静道:“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在十年前就离开了这里,你应该带她回到大海,把她的尸骨埋葬。”
“既然你没有做到的事情,那就换我带母亲回到大海,至于父亲......如果你真的觉得曾经对不起我的话,麻烦你帮我,我不想离开张静姝的身边。”
“我想留在人类社会,永远陪着她。”
向来温和柔软的面容,不可避免地染上几分疯狂的偏执。
程清源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然而客厅里,忽然有铃声响起。
程水南的动作僵住,缓慢地皱起眉头。
程清源的脸涨得通红,重重吸了口气,旋即昏死过去。
程水南站直身子,到了客厅。
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化成温顺的笑容:“张静姝,我马上就回家了。”
张静姝翻身成为老板后,自认为不需要打卡上班,因为只是坐了会儿就离开公司,她定了家餐厅,买好了花,回到家里的时候却没发现程水南的踪迹,电话不接,连着给他发了好多信息都没有回。
一时之间慌了神,跑到物业要求查看监控。
物业当然不可能随便给业主查看监控,张静姝谎称是家里小孩走失了,好说歹说物业才给查看。
然后她就发现一天前,程清源竟然来过她的家。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程水南肯定是找程清源了,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听到程水南安然无恙的声音,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下。
“程水南,你现在在哪里?”
对面沉默了会儿。
张静姝预感到不对劲,直接提问:“你跟程清源在一起是吗?”
对面仍旧是沉默,终于响起声低低地带着磕巴的话:“不,是,我马上就回去了,你想吃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张静姝的语气沉下来,“程水南,说实话,你现在在哪里。”
张静姝似乎抓准了他此刻犹豫的态度:“不可以撒谎。”
“我在程清源的家里。”程水南决定实话实说。
张静姝的心立刻又提起来:“他在你身边?”
程水南连忙解释:“我现在很安全,你不要担心,我来......是找他解决一些事情,你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不行哦程水南,我要去找你,看不到你我不放心,你把地址告诉我,马上过去。”
程水南抿着唇,不情不愿地说出地址,又加了句请求:“你可以在楼下等我吗?”
张静姝的办事效率很快,她已经坐上电梯,边拿着电话边按楼层数:“程水南,你有事情瞒着我。”
“那好吧......我在房间等你,”勇猛的腹鳍瞬间蔫了,服帖在滑腻的鱼尾两侧,如同它的主人,用略带羞涩的语气请求:“你过来的时候,可以帮我带条裤子吗?”
他喘口气,盯着地面因为骤然变化的鱼尾而裂成碎片的布料,“我的裤子破了。”
听起来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
张静姝回了声好,转而按上新的楼层数:“等着我。”
“好。”程水南环顾四周,坐在了沙发上。
......
张静姝再三确认程水南的安全状况,得知程清源昏倒了,她这才放心地来到程清源的小区,这里是一片老小区,各方面的设施都不完善,从外面看甚至连楼皮都灰扑扑的。
她找到程水南说的位置。
隔得很远就看到程水南半个身子伸出窗户,朝着她挥手。
看到他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张静姝终于可以吐口气。
来到房间里,地面各处都染着人鱼的黏液,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免得自己滑倒,程水南眼疾手快地把手臂搭上,黑亮的鱼尾在瞬间变化成白皙的双腿。
张静姝下意识地看过去,紧接着就挪开视线,脸颊悄然转红,她将装着裤子的袋子推到他的胸前,语气有些不好,还在为他一声不吭就来找程清源生气。
“把裤子穿上。”
程水南抿着唇,闷闷地嗯了声。
张静姝耐心等他收拾好。
或许是因为想要做的事情没能做成,又或许是看到张静姝后消失的理智慢慢回归,此刻汹涌而来的情绪更多的是委屈、不安,他急切地穿上裤子,连束腰带都没有弄好,就蹭到张静姝的身边,用小指头勾她。
“别生我的气好吗?”
程水南弯腰,视线由下而上盯着张静姝过分冷淡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只能凭着心底的感觉,慢慢地将她的整只手包裹在掌心,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是我做的不对,不该不通知你就来这里,你原谅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