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终,沈听澜还是在林太医的首肯下获得了沐浴的机会。
也幸亏他的伤口在后心偏上处,只要不沾上水还是可以用浴桶的。
虽然过程困难了些,但到底是清爽了许多,等伤口处换过药,他才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人舒服了就容易犯困,一个不妨就又睡过去了。
朝堂上积压的政务繁多,元帝也不能在外久留。
给他们留了一半的禁军就带着大部分官员还朝了。
这个他们特指沈听澜和裴昱瑾这个病残组,一个伤重要休养,一个尚还下不了床。都不适合长途奔波,元帝索性就让他们留下等伤好些再回去了。
这偌大的营地转眼竟是只剩他们两个主子了。
当然这样的安排对于整天吃吃睡睡的某咸鱼来说是没什么影响的,除了这里的床榻没有相府的软之外,他并不介意挪不挪窝的。
不过日子虽然安逸,但人总也不能天天在床上躺着。
于是等背上的伤口不那么疼了,沈听澜就寻思着该去给人添堵了。
“孟衡,给本王宽衣,咱们去给裴相探探病。”说这话的时候,珩王殿下面带笑意,半点儿都瞧不出重伤未愈的模样。
看着主子这么好的心情,孟衡自然也不会去扫兴,顺从地取了外袍替人穿上,还多加了一件狐裘。
外面不冷,但在他看来,自家主子虚。
原先他们是住在一处的,但后来因为受伤,受罚等等因素,裴昱瑾搬去了另一个大帐。
隔得不远,更准确些说应该是他们比邻而居。
在沈听澜的想象中,原本清贵儒雅的裴相此刻应该狼狈地趴在床上,不良于行,举步维艰。
于是,在短短的几步路程上,孟衡看着自家主子莫名笑得开怀,他虽不知是为何,但也傻乎乎的跟着笑。
主子能下床走动了,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裴昱瑾帐前,苏秦抱剑而立,见到珩王后向他行了一礼。
“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那人这种时候端茶递水什么的应当都离不得人吧。
只一个照面,苏秦就看出了这位殿下轻松愉悦的心情。
“大人不喜人近身,属下便在门口候着。”
“唉,这人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太爱逞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听澜说完这话就让孟衡也在门外等着,自顾自地掀帘进去了,留下苏秦满头问号。
要面子,逞强?
是在说他家大人吗?
这珩王殿下本是抱着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心态来奚落人的,一开口可不就是老阴阳家了吗。
但帐内的情景却与他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他脑补中可怜狼狈的相爷此刻只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袍坐在案前提笔不知是在写些什么,依旧朗月清风,可见风骨。
重点是坐着,坐着。前几天不还说下不了床吗,怎么今天都能坐了,林太医什么时候去修的仙,会法术怎么不帮他也治治。
“你贿赂行刑的禁军了?”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了。
沈听澜之前就对军棍这种惩戒有所耳闻,说得粗俗些就是打屁股,但这怎么打却大有讲究。
有时候十棍子就能要人命,有时候两百棍子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恢复如初。
虽然没料到他的关注点能够如此清奇,但裴昱瑾还是如实答道,“自是没有。”
嗯,也是,皇兄的近卫确实不是好收买的。
沈听澜下意识点头,有一缕头发顺着他的动作上下摇晃。
“殿下身子可还好?”
许是因为不太习惯这样抬头看人,裴昱瑾将笔放下后站了起来,关心人的话语说起来也有些生疏。
“托相爷您的福,死不了。怎么,现在不怀疑本王了。”
这字句间的怨气满的快溢出来了。
虽然这人的状态不如他所愿,但该挤兑的沈听澜是半点都没放过。
不知是因为理亏还是什么,一向嘴比蛇毒的裴某人竟是半个字都没有反驳。
难得能在这人手上扳回一局,这种感觉倒像是饮了琼浆玉液似的叫人欲罢不能。
而他一贯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给根杆子就能上天。
“来来来,往旁边让让,本王想坐会儿。”
见人这会儿好欺负,他就忍不住想要撒野,那生动的小表情挺有趣的。
而裴昱瑾呢,竟然也真的就顺他心意的往旁边站了站。
坐下后,沈听澜看清了几案上的东西,其中有一封信,封皮上写着“殿下亲启”。
他有一种预感,这信是写给自己的。
于是他便伸出一根手指,装作不在意地点了点那薄薄的纸张,“这写的什么呀?”
古人就是别扭,尤以裴昱瑾这样的文人为甚。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文绉绉的,这要是遇上个文盲,那也不用交流了。
“对不住。”
突然听到这人的道歉沈听澜一时间有些晃神。
“什么?”
“臣无端猜疑,对不住殿下。”
其实沈听澜的性子也挺别扭的,裴昱瑾要是什么都不说他就能毫无负担地怼他半天,但这人这么真情实感地道歉了,他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问就是一些刻在骨子里的民族美德,谁让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做个宽容大度的人。
于是刚刚还处于有一点炸毛状态下的珩王殿下心气儿顺了,摸了摸脑袋,再开口时话也不那么扎人了。
“你既已向皇兄请罪,也受过罚了,那这事儿便算过去了,下不为例。还有,我虽不知你为什么没同皇兄解释清楚,但本王受伤只是意外,不是在替你挡。”
知道自己这次受伤是剧情使然,这人虽有错但也认罚那他自是不会揪着不放的。
谁让他是个小天使呢。
再者说,剧情依旧按着原轨迹发生了,他总是要辩解一二,不给他留有白月光滤镜才是。
“过不去。”
也不能过去。
这顿罚是怎么来的,裴昱瑾的心里一清二楚。
不光光是因为珩王,更多的是要让元帝借他立威,给朝臣们一个信号:天子宠臣又如何,办不好事,照样要付出代价,没有情面可言。
而动手的那些禁军在元帝的授意下手下留情了。
再者说,这人的伤也的的确确是替他受的,没道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就能揭过。
更何况那人带着哭腔喊疼的模样至今还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心口那种酸涩的感觉也令他夜间难以安寝。
“臣总该替殿下做些什么才能安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双深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对方的面庞。
???
竟然还有这种事,沈听澜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要给他驱使的。
“那你要替本王做什么?”
总是被对方逗着玩,难得有反击的机会他才不会轻易放过。
“那要看殿下需要臣做什么了。”
“什么都行?”
“都行,只要不违背律法。”
这话说得认真,仿佛就算他是要天上的明月,这人也能给他搭座天梯。
那眼神无端看得他心慌,沈听澜下意识错开了他的目光。
“既如此,那晚上便有劳裴相给本王濯足,如何?”
本是想缓解一下气氛,谁料此言一出,帐内一片寂静,帐外耳力极好的苏秦嘴角也不禁微抽。
这珩王殿下还真是什么都敢提。
其实话一出口沈听澜就觉得不妥了,他同裴昱瑾之间还没到能开这种玩笑的地步。
虽然他是很想在对方的底线上蹦迪,但也不想让自己显得没有教养,平白失了皇室的颜面。
但还没等他再说两句给自己找补,就见身旁的人一脸平静地道了声,“好。”
好?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你真的不用再想想吗,你堂堂一国宰辅自降身份去给人洗脚丫子,京城是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
沈听澜的内心精彩纷呈,面上的震惊也不遑多让。
“本王不过戏言耳,裴相不必当真。”
真让他给自己洗脚,那多半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怕再跟他待在一起会听见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沈听澜走的时候都有几分夺路而逃的狼狈。
自然也就错过了那人深黑色瞳孔中的一抹深意。
孟衡什么都没听见,就看见主子有些暴躁得掀开帘子走得飞快,来不及深思这又是为何恼了就小跑着跟上。
好像每次跟裴相待在一处,自家爷就讨不着好,多半时候是把自己气得跳脚。
图什么呢,小太监不懂但小太监也不敢多问。
苏秦倒是知道原委,但心底也惊异于自家大人的答复。
裴相少年成名,公子如玉,那是京中多少闺阁娘子们的梦中情郎,怎么能做这等有失身份的事呢。
“苏秦,进来。”
他正想着,裴昱瑾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大人,属下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苏秦进去后的第一句话就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自己的这个心腹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将这封信给珩王送过去。”
苏秦接了信还有些懵,这人刚刚就在这里,怎么不亲自给人带回去,还要他再跑一趟。
但做人下属的,听吩咐办事便好,不该问的就不能多嘴。他接了信转身正准备去办,又听到了一句。
“回来,等会儿再去送。”
刚刚好似是吓着他了,让他先缓缓再看信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