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宛支棱起来的这一幕幕,全然、毫无遮掩地落入了蔡苁华和肖蓝的眼中。
温宛淡定优雅地走出大厅,肖蓝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浓郁,“原来我们小宛有脾气的啊,还挺凶!”
蔡苁华:“脾气大点好,能少受点委屈。”
孩子一多,会叫的那个总是能多得专注和照顾,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温明凯长子嫡孙,天然受关注。温清是家中的第一个女儿,又极擅观察脸色做人,将父母的注意力牢牢锁死。那被忽略只能是意外而来,又温和少语的温宛。
这些忽略在温航两口子看来可能不值一提,但之于温宛这样敏感的孩子,那就是钝刀子,落下去虽不见血却也避不开疼。
旁人还帮不了!只能靠她自己看开,从而放下。
如今看来,她做到了。虽然因由还未知,但之于她,大幸至幸。
“把东西给宛宛,我就不出去送她了。”
肖蓝应了声,随后叫了佣人,一道拿了东西,追着温宛而去。
温宛似知道肖蓝会出来送东西,走到车旁,只是倚在车旁,迟迟没上车。
肖蓝出了门,远远地看到这幕,不禁轻笑了声。走近后,略带戏谑地问她,“爽快不爽快?”
温宛一本正经:“爽快。”
肖蓝乐不可支:“爽快就保持下去。咱不欺负人,也不能让人给欺负去了。”
温宛:“恩。”
两人闲聊时,许坤已经下了车,帮着两个佣人将东西装进了后备箱。
妥帖后,温宛轻声向肖蓝道别,“下回我一个人来,人多了可烦了。”
肖蓝点了下头:“随时。开心些,放心去试镜,其他的你奶奶会处理。”
提及奶奶,温宛忍不住屋里头看了眼,只是大门禁闭,什么也瞧不见。她撤回目光,“蓝姨,好好照顾奶奶还有你自己。”
“我走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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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蔡苁华回到了位置。
温宛走了,桌间的氛围也没能恢复到初时。今晚温宛的反应狠狠地敲打了所有人,有人气恼,有人不忿,有人在反思
蔡苁华的目光从几个人脸上掠过,忽地,笑了声。
攫取了目光,她才凉凉开口,“这就是你们口中好好的一个家。千万别说宛宛没受委屈,就我见到的就不止一次。我曾几次提醒你们,每个孩子的性格都不一样,有人大大咧咧有人敏感,既然生了就要花心思照顾,你们不听。你们当时怎么说的?这么点小事儿,值得那么计较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眼中的小东西,在宛宛那里是很重要的东西?”
一整个晚上,几次被数落,先是被妹妹爷爷现在又是奶奶,温清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我先出生的,爸爸妈妈先倾注爱意的,有些偏爱不是很正常?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而且本来就没计划要她。”
言下之意,温宛就是个多余的,她是个侵入者,若不是她,别说父母了,连奶奶的爱都是她的。
这个当口,温清不免想起外面的传闻。
蔡苁华偏爱温宛,偌大财富以后说不准全是温宛的,情绪更是压不住。
蔡苁华听她说,慢条斯理饮了口热茶,喉间温润,“没计划要她?那为什么现在有温宛这个人?你爸妈是两个成年人,决定要这个孩子就该疼爱她尽量一碗水端平。你要怪,也该怪你爹妈,和宛宛有什么关系?”
“趁着今天人齐,我也说个事儿---”
蔡苁华上个月在律师和两个无利害关系人的见证下立下了一份遗嘱,她百年之后,她名下所有的股份和固定资产全部归温宛所有。
温清和温明凯等人只得到了些现金与古玩字画珠宝。
今日,她把这个安排毫不遮掩地道与众人听,“看现在的情况,宛宛未来能从家族得到仰仗和支持极少,她只有我这个奶奶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希望你们能谅解。”
这等安排,在除温修永以外的所有人看来都和儿戏无异,但温清和温明凯两个晚辈不好说话,只能冷着脸表达不满。
闵若娴压了压不快,收效甚微,她到底是开了口,“妈,您总说我们偏心,那您现在这个安排不偏心?”
“您这样叫清清和明凯怎么想?明凯他才是温家未来的继承人?”
蔡苁华望着她笑,优雅而平和,“你也知道说明凯他是温家的继承人。”
未明说,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确实是温家的,但不是我蔡苁华的。
“你们偏爱你们的,我偏宠我的,这样挺好。”
一锤定音后,蔡苁华以乏了为由离开了餐桌。
她知道有人会不高兴,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甚至从中体会到了一股报复的快感。
她永远都忘不了,小小的宛宛总是拽着她的手,“强逼”着她走那条石板路,笑眯眯地对她说,“奶奶快些走,这样就能长命百岁永远陪着宛宛了。
“宛宛最喜欢奶奶了!”
可是后来,她再也不走了。
有几次,人都站在石板路的起点了,垂眸凝着那些石子,末了还是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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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老宅,位于北城南面儿,依山傍水的地儿。风水极佳,住的都是北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四代出了好几位名师的书香门第徐家,曾经显赫一时的将门霍家认真说起来,这里和商栩也有着莫大的干系。
他的外祖林邵也曾住在这里。
几年前,大舅林显华调任新职远赴深城。那里四季温暖,对于腿脚受不得冻的老爷子是极好的,就带着老爷子一道过去了。一去几年,林宅一直冷冷清清。偶尔亮起灯,大门紧闭,也不为外人所知。
温宛借着微弱的路灯,瞧着这些朱门大户,忽然在想,住在这些宅子里的人幸福吗?还是都似她这般,外表上看起来光鲜明亮,其实心里有伤,可能再治不好那种
黑色的宾利不能感知到她的心情,没有任何拖怠地一路往外疾驰。途经一排高大繁茂的梧桐,温宛的记忆被勾动,她忽然对许坤说,“坤哥,停停,我去树下挖点东西。”
许坤:“?”
片刻后,失笑道:“挖什么?树底下有宝?”
说话间,熟练地刹车。
温宛笑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车上有铲子吗?”
许坤:“小孩儿去玩沙子的那种行吗?”
温宛:“行!”
许坤下了车,从后备箱拿了一把绿色的沙滩铲。
递向温宛时,他抑不住笑了,“凑合凑合吧。”
温宛拿过铲子:“我不嫌弃。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完,也不等许坤应,径自走向了那颗最大的梧桐树。近百年历史了,树桠间挂着一枚园林部门悬挂的珍惜植物铭牌。
半晌后,她站在树下,以脚丈量着什么。忽地,按着裙摆蹲了下来,一次次抡动手中的小铲子,认真地挖着什么。许坤时不时看向那个方向,真心好奇,但他并未上前,如温宛所说在原地等她。
商栩逢月中会来林宅一次,受外公之托,“关照”他的那些珍惜字画。那一屋子的字画和他老人家的亲人无异,走到哪儿惦记到哪儿。为了让他安心搁深城好好养着,商栩和妈妈林潇轮流过来,亲力亲为。一晃几年,商栩习惯了,做得也顺手。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去林宅的路上看见温宛,姑娘拿着把婴幼儿才用的沙滩铲搁树下挖着什么。商栩为数不多的好奇心被勾动,他停车下来。动静不大,却还是惊扰了许坤。
他循声望了过去,认出是商栩,讶异瞬间在眼底漫开,“商先生。”
商栩若有似无地应了声,目光扫向温宛的方向,“她在做什么?”
许坤跟着他看去:“我也不知道,说是要挖什么东西。”
商栩默了几秒,“我过去看看。”
许坤想了想没阻止,温宛只是要他在原地等,并未要求商栩。主要这位大魔王一样的存在,他想拦也拦不住啊!
商栩对他内心的兜转一无所知,径自走向了温宛。
他腿长步子大,没一会儿走近,绕过温宛,末了,蹲在了她的右侧,“挖什么呢?是不是见者有份?”
这声音低醇,带着磁性,似裹了层上好丝绒的低音炮发出的,却把温宛吓得不清,原姿势僵滞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他,柔媚的杏眼覆着一层薄薄水意,裹挟着商栩的影子,温柔摇曳。
这不是商栩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人的眼睛,但这双眼睛绝对是他见过最美的,明净黑白分明,里头似盛了水,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
某种陌生的情绪被勾动,商栩的喉结微滚了下。
就在这时,温宛忽然开口,打散了这股莫名的情绪,“学长,你怎么来了?”
商栩凝着她,沉默不语。
温宛:“?”
须臾,又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商栩垂下目光,在地上摸索了一支粗树枝,戳着她刨来的浅坑,“我在看”
“呆瓜!”
温宛:“”
被心上人说成呆瓜,哪怕不带一丝恶意,温宛的心情都不可能好。她动了下铲子,一铲子土上扬又落下,一部分洒在了商栩的鞋上。
今天他穿了双限量板鞋,深色,粗犷街头化。
十分贴合他又野又酷的路子。
这鞋温宛是知道的,一双三十多万,如今沾了土,她没有流露出一丝歉疚不安不说,还笑眯眯睇着商栩,长睫闪动,“不好意思啊,把你鞋弄脏了。”
“要不是我赔一双新的给你?”
商栩瞧着她,这才知道自己过往对温宛的认知是多么的片面。
什么温柔、氧气女神?分明就是一只娇贵又任性的猫儿,一不顺心,就伸爪子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