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角,【花螺】西餐厅。
温清和妈妈闵若娴面对面,依着巨幅落地窗而坐。午时阳光猛烈,店里关闭了百叶窗,柔光照明,温润洒了她们一身。两个人都不喜凉,专门吩咐店员泡了热茶,而茶叶,是温清专门从公司带出来的。
温清给闵若娴倒了茶,轻而缓慢地推到了她的面前,面上笑意盈盈,“妈妈,喝茶,您喜欢的凤凰单丛。”
闵若娴抹了精致蔻丹的手指贴向杯面,许是因为烫,手指很快撤开。
温清见状:“小心烫。”
闵若娴脸上有笑容绽开,“还是清清细心孝顺,唉,宛宛要是有你一半,我就不至于这么愁。”
温清闻言,忽然陷入了沉默。
闵若娴读出了异常,轻声问道,“乖宝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温清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妈妈,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但这是我的问题,您别怪宛宛。她估计什么都不知道,只当是在进行一项工作。”
闵若娴的目光滞了两息,“恩,你说。”
温清将昨晚从齐若水那里听来的消息同闵若娴说了,从头到尾都是轻柔的调子,影影绰绰之间,还藏了些对温宛的歉疚。
这些,是温清已经刻到了骨子中的行为模式,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每当她想从温宛那里得到什么,她都是以这种口气向爸爸妈妈撒娇卖乖。而温氏夫妇心疼她的“歉疚”,又当温宛的不表达是不在意,次次都叫她给姐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不是吗?
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同。
闵若娴几乎一面倒的偏向了温清,她略有些不耐烦,全都是冲着温宛去的,“这孩子就是魔怔了。一个女孩子拍什么亲密戏,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很好玩吗?妈妈是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家里又不缺她那几个钱,去那脏乱差的圈子闹什么?”
温清:“可能喜欢?”
说罢,停了停,声音糅了甜,爱娇地哄着闵若娴,“妈妈,别气了。宛宛的电视剧我都看了,没什么亲密镜头的。这次可能是电影才会这样,而且现在她还没拿到角色。我只是”
“我只是想您和她说说,尽可能避开这种尴尬。”
“正如您所说,宛宛她又不缺这个电影。实在不行,家里投资一部电影给她拍!”
越说,闵若娴越觉得自家清宝懂事,当下就说,“这事儿妈妈知道了,周末宛宛也会回老宅吃饭,妈妈说说她!”
得到了妈妈的允诺,温清不禁松了口气,有些话她实在是不方便说,妈妈能帮她,实在是太好了。
只是
提到老宅,温清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妈妈,您可别当着奶奶的面,不然她又有话说了。”
闵若娴一听这话就气了,头发似乎都竖起了几根,“让她说去,宛宛现在成了这样大半都是因为她。”
许是觉得愤怒有失自己的身份,她压了压,重归云淡风轻,“你和商栩能成是大好事儿,妈妈会帮你的。”
温清笑着:“谢谢妈妈,就知道妈妈最疼清清了。”
闵若娴睨着她,似嗔怪地回了句,“这话可别当着宛宛的面说,她是个闷性子又不懂变通,没准儿就当真了。”
“妈妈就你们三个孩子,都爱,一碗水尽量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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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点缀夜幕,微光笼着万物,处处静谧,散发着白日融融难寻的冷寂美感。商栩从冰箱里拿了支冰镇纯净水,关箱门,倚在冰箱旁拧开了瓶盖,正准备喝,不远处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拎着水走近,先听了,是霍星槐打来的,邀他今夜到【琴和】会所一聚。商栩瞧着手机上的时间,22:45,笑着将冰凉的水饮了一半。
随后拧紧放下,踱进衣帽间换衣服。
【琴和】会所离明泰小区不远,十一点刚过,商栩便搁霍星槐面前坐下了。这次,他稍微穿出了点新意,惯常的黑t变成了白色,松松垮垮的,经柔和忽明忽暗的灯光一衬,整个人显得矜贵又慵懒。
霍星槐淡淡一瞥,饶是做为导演见惯了颜值气质惊艳的主儿,心神都在这一瞬给商栩刺了下,有细微波纹荡开。
他暗暗道了句:“妖孽!”
面上,从冰桶里抽了支红酒递了过去,是商栩喜欢的木铜,极为珍惜的年份。商栩的目光从酒标上扫过,这才接了,熟练地开瓶,将酒倒入醒酒器中。注意力随即落了霍星槐一身,“怎么?心情不好?” 其实不用问商栩也看出来了,他们这位霍小爷这会儿心情不好,不然不会这个点叫他出来喝酒。
霍星槐是真艺术家,几乎严苛地对待自己和自己的作品,这一点,在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了。
果不其然,霍星槐低垂着眼睫应了声,后续又沉默了。
商栩的目光停在他的长睫,须臾后,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姜姝?”
除了她,他想不到还有谁对霍星槐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不过也难怪,姜姝无名无份地跟了霍星槐七年,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把女人至青涩和至璀璨都给了他。似影子又似水,毫无保留,温柔细致。
霍星槐就算真是樽顽石,也该融化了。
事实也真融化了,只是没想到,七年,也熬干了姜姝的爱情。说走就走,任霍星槐再做什么,她都不再正眼看他。
姜姝两个字就要钥匙,打开了藏在霍星槐心间的箱子,里面锁着的全是他从不轻易示人的负面情绪。他倏地抬眸,紧盯着商栩,眼中布满猩红,也不知道是喝得多了还是被愤怒与茫然熏的。
“她从没和我说过她想要什么?第一次说就离开,这对我公平吗?”
“她到底在干什么?宁愿在外面为了一个小角色喝酒喝到吐,也不愿意接受我的角色?”
“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
在霍星槐眼里他和姜姝就只差一纸婚书了。他虽未说过我爱你,但心里早就认定了姜姝,从未想过会同她走散。
商栩从未想过自己有化身恋爱导师的一天,觉得眼下这场面荒诞得紧,但霍星槐之于他是发小也是工作拍档,完全漠视,于情于理他都做不到。
“星槐” 略一沉吟,商栩低声开口,“怎么对女人,我的经验值也是0, 给不了你很好的建议,只能通过我看过的那些剧本试着推衍女人的想法”
“过往姜姝不问,大几率是在等你说!她问和你主动说,在你看来可能是差不离,但对女人而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实走向。”
“你试着代入自己,你看上了一台车发疯想要。第一个月,你可能还惦记;第一年,你偶尔还会想起;那第七年呢”
商栩几句话就驱散了霍星槐心间迷雾,姜姝的心路历程渐渐清晰,人还是沉默,却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些。而这些,自然逃不过商栩的眼睛,嘴角有笑意溢出。下一瞬,他俯身拿了醒酒器,亲自给霍星槐斟了酒,酒香无声漫开时,他又道,“给自己的女人下跪不丢人。”
“错过了姜姝,我想你再遇不到一个那样爱你的女人了,而你的心,自此缺一块。”
“要是我,我会拿未来的七年去换她一个正眼。”
霍星槐对上了商栩的视线,清幽澄明,他忽然意识到,冷倦散漫桀骜不驯或许只是商栩演出来给人看的人设,真正的他,敏感通透,细腻又清醒。正因为如此,他能共情很多人的人生,让它们惊艳大荧幕。
这个念头被霍星槐压下时,有微淡的笑意自他的眼底晕开,“我知道了。”
商栩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拿了自己的酒杯和他的碰了下,伴着清脆的声响,“我费了这么多口舌,向你收些报酬不过分吧?”
霍星槐抿了口酒:“说。”
商栩将早前碰到的事儿给霍星槐说了,末了,“应该是惯犯了,我要多些料,能够锤死的。”
霍星槐听完笑开了,心中沉郁暂时藏匿,“商少爷这是要整顿娱乐圈?”
商栩刚说的事儿在娱乐圈太常见了,常见到不论圈内圈外,听到遇见到都是一笑而过,如山的潜规则,改变不了就只能低头。商栩确实没人敢动,但他不可能没听说过,当下这个反应,霍星槐难免觉得新鲜。
商栩凝着团在霍星槐眼底的那抹兴味,忽然笑了,又野又痞:“整顿娱乐圈我没兴趣,但叶思捷和gygnus,我想和他们玩玩。”
周末,温宛难得没有行程,然而她并未觉得开心。晚一些要回老宅吃饭,可是除了奶奶和蓝姨,她不想见其他任何人。
白日里,她窝在小家里,健身看剧本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这般就没空想些有的没的,也确实有成效。只是,事情总有忙完的时候,而天色也终归会暗下来。烦躁朝她袭来,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等她的情绪静了些,她发现自己在某个未知的时刻点开了同商栩的对话框。
“” 幸好没乱按些东西过去。
温宛被这么一吓,心间沉郁竟陡然间散了大半,觉得轻松之余,一种仿佛百爪挠心的小心思再也压不住--
她好想给学长发条短信啊。
可是发什么呢?发了的话,会不会唐突到他?
温宛因忐忑而迟疑,当这种感觉为她所知时,她忍不住数落了自己几句。
“温宛,你也太没用了吧?”
“又不是叫你扑倒他,一条短信而已,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几年了,只见岁数长,胆子还是米粒小。”
别说,这么一顿数落,温宛生出了一腔孤勇,纤白的手指触着手机屏幕,没一会儿,就输入了一排字,【学长,你烦躁的时候都是怎么排解的?】
盯着这排字看了近一分钟,温宛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心一横,按下了发送键。然后,开始惴惴不安,就好像心被莫名的力量吊到了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在,商栩并未叫她多等,片刻功夫就回了,【我没有烦躁的时候。】
温宛:“”
不禁在心里吐槽他: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她好不容易开的头,下面要怎么样聊下去?
无声吐槽时,指尖恶狠狠地戳着那排字,就仿佛那是商栩的脸。正戳得欢,对话框里进新消息了,定睛一看,商栩竟又发了一条,【怎么了,遇到烦躁的事儿了?】
温宛有点内疚了,在心里和商栩说了声对不起。
略一思忖,【恩,爸爸妈妈偏心,我不想回家!】她浑然不知,这行字像极了在撒娇,向至亲近的人。
商栩许是感觉到了,这回间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我若是你,我就不回去。实在避不开,就无视。他们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们。】
【会吗?不会下次我教你。】
这么多的字,是商栩一个个打出来的,这人还怪有耐心的嘛!再脑补了下他教她无视人的画面,温宛抑不住笑出声,【好哇,你教教我!要收费么?】
商栩:【要的。等看看你的水平和资质,我再定价。】
温宛:【要是很笨的话,会很贵吗?】
商栩:【总不会叫你倾家荡产。娱乐圈知名的印钞机,也不至于这么不经事儿吧?】
温宛:【没错,温小富婆说的就是我,学长只管开价。】
商栩:【那就先这么说了。】
温宛:【好,拜!】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过程顺利又美妙,远超温宛想象。
她反复地看着商栩的回复,渐渐地,有了勇气和支撑,“学长说得没错,无视就好。只要我不在意,谁也伤害不到我。”
温宛终是从沙发中起身,慢步踱往衣帽间。再出来,换上了能让自己舒适的衬衣和半身裙。
等上了车,她再次解锁了手机,商栩竟又给她发了条信息,【学我,摆烂之后无敌。】
这人竟还知道摆烂?
温宛又一次笑出声,她发现自己过往对商栩的认知同他本人是有偏差的,可是她还是好喜欢,一样能予她快乐和勇气。
短信闲聊期间,商栩也在吃饭,和段琮玮几个一道。
刚开始他静得很,结果吃到一半手机屏幕亮了,至此之后,他大半的注意力都给了手机,仿佛里面住了个妖媚惑人的小妖精,牢牢拽住他的神魂。
哥几个盯他很久了,期间,还几度交换了眼神。
等他又一次放下手机,段琮玮作为急欲吃瓜团体代表,眼巴巴睇着商栩,言语间裹挟着好奇,“你这是在给人发信息?还一发这么多条!谁,这么大的魅力?” 他们不敢说商栩没有给谁发过信息,但持续时间这么长的,绝对是头一份,比千年铁树开花还要稀奇。
商栩顿了顿,抬眸,目光凉凉,将段琮玮的脸拢入其中。明明没有接触,段琮玮的背脊却陡然泛出凉,他禁不住缩了下。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整个人炸开了。主要丢不起那脸,这都多少年,还不能在商栩的气场下保持绝对的淡定。
怕他吗?怕毛线球啊?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啾我干什么?你没人给人发短信?敢不敢给大伙儿看看!”
这话一出,商栩看他的眼神变了,就像是在看个傻子。
眼见着段琮玮又要炸毛了,华俊和抢在他之前开口,清隽含笑,一看就是个好处的,“温宛吗?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挺熟?外面不是一直传你们不和,要不是我太了解你,我都要信了。”
笑面虎和冲天炮的差距这时候就显露出来了,连冲天炮本身经过这波,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华姓男子疯狂打call。真的太能了,不服气都不行。
数道目光锁着商栩的脸,灼热一片。他根本无法忽视,而且铺垫到这种程度,回避和心虚无异。这种事儿,是商栩不屑干的。
不得不说,华俊和是相当的了解商栩。
几句话便引出了真实答案,“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汉字,催生出了段琮玮最激烈的情绪,“卧槽,还真是!!小凤凰牛批!”
一串嚷嚷后,他伸手拿起了商栩的手机,笔直地怼在了他的眼前,“来,给我也发几条。兄弟这么些年了,都没有拿短信聊过几次天,这科学吗?小凤凰跟你认识才几天,她有的待遇我凭什么没有?”
疯得彻彻底底,只得到了商栩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句,“我数到三”
没说要干什么,就开始数了。
“三二”
还没数到一,段琮玮已经怂怂地扔了手机,撤回了自己的爪子。
这狗批疯起来那是真疯,万一真折了他的爪子,伤经痛骨一百天,他亏大发了。
不过还是靠着一张嘴,维持着最后的傲气,“每次都来这招,没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