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沉沉,满天星斗熠熠生辉。
伯侄二人将岑盛元送回至国子学后,便迎着长街上的点点烛光,赶在戌时之前回到了安禄府。
管家正守在门前接应。
提灯轻扬,却见着宋泠领下来一个黑黢黢的小孩,登时愣了一瞬。
他抬头看向宋祁越,语气略有试探:“宋公,这是……”
“捡回来的,等会带他好好清洗,让府医看看舌头,然后安排到泠哥儿旁边的耳房住吧。”宋祁越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
他本就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尤其是这般怯懦不善言语的。
能在这一段时间内,与宋泠稍微消除些隔阂,已经是他身处此世,能做出最大的忍耐了。
再来一个……
宋祁越禁不住脑中嗡嗡作响,片刻后又追了一句:“泠哥儿,这孩子既然允你做书童了,今后你就多照料着一些。”
“取名、后续安置、习书识字、身体状况……大事小事,就全权交由你自己处理吧。”
他说罢连忙快步走入正房,坚毅挺拔的背影中,却又极为明显的透露着一句话:
——有事也别烦我!
宋泠、管家:“……”
鲜少见着家主这般匆忙,管家一时也有些愣神,片刻后才回过味来,便转头笑吟吟的看着宋泠。
“泠哥儿,那这孩子,就先交给老奴吧。”
宋泠点点头,旋即牵着小叫花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他不用怕。
半晌后,安抚好小叫花的情绪,并看着其跟管家离开后,宋泠这才神色紧张的,快步返回了自己的厢房。
他得尽快,给小叫花拟个不错的名字出来,还要做好一份安置规划……
绝对绝对,不能再让伯父看不起了!
然宋祁越本意,其实只是想躲个清闲,不愿再主管太多事罢了。
此时的他静坐在寝室窗前的桌案旁,借着昏黄跳跃的烛光,看着手上的那片衣裳碎屑。
秦阿四那时所说的皮毛,应当只是看走了眼。
这衣服上绣制着不少的金羽,可抵少许刀剑误伤,日光下又会现出些许的毛皮般光亮,看错也是应当。
但仍有一点疑惑。
这清玉京中可躲避追查之处不少,为何那贼人,偏偏选择了芳鹿苑?
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在芳鹿苑传递……
亦或是说,芳鹿苑有那贼人极为重视的人或物,让他不得不冒险……
再大胆些想,那日芳鹿苑有赏花宴会,那贼人是否会藏匿在达官贵人之中灵巧逃脱呢……
宋祁越垂眸细细的想着,桌案上的灯烛却忽而无风自动。
火光跳跃,雕窗上的影子开始扭曲,他眼前也渐渐模糊暗淡。
恍惚间,似乎在自己的影子旁边,又形成了第二道影子,在他的身后,正逐渐踱步靠近。
烛芯狠狠摇曳了两下,随即“滋啦”一声灭掉。
屋内转瞬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坐在桌案前的宋祁越,却淡淡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杀意猛然袭来!
“铛”的一声脆响在屋内荡开,紧接着又是几下盲目的挥砍,却始终都落在桌案与烛台上。
并没伤到人?
黑衣人心下咯噔一声,连忙旋身转换位置。
眸子在黑夜里宛如猎鹰般凌厉,他借着窗外隐隐的一丝月光,极其敏锐的在屋内寻找目标。
鼻子轻嗅,一股专属书院的纸墨香,便从屏风后幽幽传来。
在这!
他身形一闪,毫不留情的便执剑冲了过去。
屏风碎裂,剑刃破空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黑衣人看着自己执剑的手被牢牢制住,神色间充满了惊诧。
“你是谁!?”他冷声问着。
黑暗中传出一阵轻笑,愉悦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他的笨拙,缓缓落下一句:“你今日来杀的是谁,那我就是谁。”
黑衣人猛然一怔,心中翻起波涛汹涌。
阁中不是说,这个国子祭酒宋祁越,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吗?
为什么现下这股力道,竟让他都难以挣脱!?
他无暇继续惊讶,连忙抬起另一只手。
断刃划破空气,再次朝着眼前之人袭去,仿佛做好了不死不休的准备。
——情报有误!要么速杀,要么速逃!
然而下一瞬,他杀过无数人的双手,却都被眼前之人尽数制住了。
黑衣人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当即心下一横,决定施展第二套计划,哪怕断臂负伤也一定要离开此处!
可宋祁越又怎能给他这个机会呢?
袍角微动,他捏着黑衣人的双臂,不过眨眼之际,便踏着桌案飞身至其身后。
“咔嚓”两声响起,黑衣人的双臂,毫不意外的断了。
剧烈的疼痛让黑衣人想哀嚎出声,但宋祁越却很贴心的,拿起帕巾塞住了他的嘴。
甚至还温柔的打掉了他腰间的暗器,服务可谓极其周到。
黑衣人痛不欲生,抬脚想跑。
可紧接着一道纤细又锋利的琴弦,却忽然出现在眼前,又在他惊恐的目光下,缓缓在脖颈上绕了一圈。
灯烛亮起,宋祁越坐在案桌前,手上捏着琴弦两头,笑意不达眼底。
火光仍旧不安的跳跃,但此刻的鱼肉,却成了黑衣人。
“坐下,我们谈谈。”宋祁越命令。
黑衣人吞咽了下口水,脖颈上冰凉的琴弦让他不敢乱动,只得强忍剧痛,乖乖坐在椅子上。
宋祁越指尖轻点桌案,语气毫无波澜:“我将帕巾拿出来,你若敢喊出一个字……”
他说着手上微微用力,琴弦也紧跟着下陷。
黑衣人哪敢不从,呜咽的小声传出,表示他一定听话。
片刻后,宋祁越重新落座,看着面前已经虚弱至极的黑衣人,再次问道:“你在为谁做事?”
“万益阁,江湖机密组织,我是阁中窃贼。”黑衣人回答的很快,似乎这并不是一件需要保密的事情。
宋祁越眸光微沉,开始思索着与万益阁相关的记忆。
片刻后,他继续问:“为何要对御史大人动手?你们想从他府邸中,拿到什么?”
“自然是有主家花钱来买的,因此阁中才会安排我前去。”黑衣人顿了顿回着,“我只负责偷窃,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一概不知。”
宋祁越不怒反笑:“你倒是有骨气。”
在沉沉无声的夜色下,他这笑意属实不算温柔,反而可怕至极。
“那你偷窃的资料现在何处,又为何不顾风险,前往芳鹿苑?”
然这话问出后,黑衣人却抿唇不语,不愿作答了。
宋祁越见状,神情颇有些不耐烦,手上琴弦猛然拉紧,语气也冷漠至极:“事到如今还想死守秘密,你是当我,不会杀你吗?”
杀意疯狂蔓延,黑衣人的眼中,也泛起了猩红。
不断深陷肌肤的琴弦让他又怕又怒,眼珠一转忽而想到了什么,竟冷笑了一声。
“宋祁越,我专为阁中偷窃资料,杀人无数暂且不说,只说这大官小官的家中,都有我的足迹。”
“那你以为,在我的手里,就没有你的把柄了吗?”
他洋洋自得,仿佛看见了生还的曙光:“放了我,我回到阁内便清除你的所有秘密,于你不算吃亏……”
这句话落下后,周遭的空间顿时陷入冰封般的寂静。
黑衣人后知后觉,有股凉气顺着尾椎骨直袭头顶,全身发麻的瞬间,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
琴弦已然勒入肌肤,温热的鲜血缓缓流淌。
他脖颈僵硬,抬眸看着面带笑意的宋祁越,心中生出了无尽的恐惧。
他好像,说错什么了!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宋祁越眸中宛如深渊,嘴角的笑意让人腿脚发软,仿佛瞬间从神明化作恶魔,势必拉着人同下地狱一般。
他稍稍歪头,冷声笑问:“你适才的语气,应当是在威胁我吧?”
黑衣人瞳孔圆睁,极致的威压让他难以开口,只能连连摇头。
然这般一动,琴弦便勒的更紧,似是要将他的头颅直接割下,疼的难以忍受。
“你,你不能……不能杀我……”黑衣人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的府中,有……”
宋祁越扯着琴弦再次用力,黑衣人的瞳孔也顿时瞪大。
片刻后,染血的琴弦被他收回手中,而坐在椅子上的黑衣人,头颅微垂,已然没了半点气息。
“无论在哪个世界里,我都最讨厌有人威胁我。”
宋祁越目光冰冷的看着地上的尸体,随即慢条斯理的拿出另一条帕巾,擦拭着沾染了血迹的双手。
“我这个人,双手早就沾过无数鲜血了。”
“好人的、坏人的、神仙的、妖魔的……多你一个,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