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商量着在小镇临时租几天院子。
张行简的借口是要给沈青梧煎药、养病;沈青梧和杨肃也认同。
但沈青梧和杨肃二人不将吃药放在心中, 他们另外的主意,是想停在这里看看,看能否想法子阻拦那些大夫们去东京。
张行简实在缠人。
沈青梧一刻不见, 他都要问。沈青梧心烦无比,又有种微妙的喜欢——于是出门探访路线的人,只能是杨肃。
沈青梧纵是想出门,也得挑选夜深人静、张行简不打扰她的时候。
她甚至要庆幸, 张行简不至于脸皮厚到夜里要守着她房门来查房的地步。
黄昏之时, 杨肃从外带着新一天的药材回来, 去灶房将药煮上。
杨肃心中纳闷:为什么天天要煎药?
难道张行简真的能让沈青梧乖乖养病,不动武?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那何必浪费药材呢?
但是沈青梧都没说什么, 杨肃自然也懒得多事——吃着吧,反正没坏处就是了。
杨肃从灶房回来,端着一碗米,磨蹭到院中树下的石桌前, 与那正在用晚膳的两人一同坐下。
他们只租院子一月, 用的是张行简从当铺拿来的钱财。
院中古槐苍翠,清风徐徐,四月时节, 月如银盘,渐升高空。
叶枝簌簌, 遍地雪白如银。
沈青梧低头扒拉着自己的饭, 听杨肃跟她念叨什么时候可以吃药。她敷衍地“嗯嗯”几声,抬头时,晚风吹拂, 发丝拂面。
乱发贴着面颊, 她手捧着木碗, 看到身边的两个男子。
一个絮叨热心,笑容爽朗,多年相识,战场上结下来的情谊足以让她信赖;一个雅致清澈,唇红目清,多年对他的求与舍,兜兜转转间竟让他和自己相识至今。
恍惚间,沈青梧生出一种愿望。
岁月的过于静好,让她留恋此景永驻,不要消逝。
但是上天从来都听不到她的祈求,沈青梧不抱什么希望。
她低下头,继续吃饭。
在这时,她在石桌下的小腿被人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沈青梧没有当回事。
她的腿又被踢了一下。
她石桌下的腿便直接横扫划开,压制而去,将不安分的某人按住——一脚踩在他鞋履上。
沈青梧一根箸子含在口中,碎发沾到唇角,她眯着眼睛从饭碗中抬起脸时,正好听到张行简一声闷哼。
她唇角微翘。
她向他瞥去一眼,眸子又清又亮,神色实在明晰:让你小动作不断!
乖乖吃饭的杨肃茫然抬头。
张行简微笑,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杨肃迷惘的:“啊……”
他觉得气氛哪里很古怪。
沈青梧眸子忽而僵了一下。
石桌下,她制住张行简小动作的腿部,被人轻轻摸了一下。
过电一般。
某人手段了得。
沈青梧捏着木碗的手用力得发白,她侧过脸,向张行简看去。
张行简手规规矩矩地收回,向她展一下袖子,温和:“两位慢用,我累了,回房歇一会儿。”
杨肃坐在张行简对面,微风徐徐,他没有看到张行简展开的袖中,他手指抓着一根玉簪,在沈青梧眼皮下晃了晃。
沈青梧沉默。
张行简起身,眼睛望着她笑。
沈青梧再榆木脑袋,经过他种种暗示,她也听出了他此时的言外之意:我回房了,你若想要簪子,来我房间找我。
可是去他房间做什么?
光天化日,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杨肃的面来做?
她只是想要一根玉簪,也愿意花钱买,张行简为什么要将事情做得如此偷偷摸摸,如此隐晦,还背着杨肃?
……哼。
他不过是对她有企图罢了。
不过是夜清人静,他想将她骗去他房间,这样那样再这样罢了。
沈青梧浮想联翩时,听到杨肃疑惑询问:“你脸红什么?”
沈青梧冷冷看过来:“你说什么?”
杨肃:“……是我脸红好了吧。”
杨肃无奈地低头扒拉自己的饭菜,他吃了一会儿,提醒沈青梧:“阿无,你和张三郎,到底怎么回事啊?”
沈青梧从沉思中回神:“什么?”
杨肃始终低着头:“你心软了,你依然喜欢他,你想和他和好?”
沈青梧静一下。
铁石心肠回归,片刻的窃喜像耻辱一样。
沈青梧心中生怒——她怎能不长记性,怎能忘了自己发过的誓,怎能对张行简……
可是……这是喜欢吗?
她不是只是不甘吗?
沈青梧沉默片刻后,嘴硬:“没有。”
杨肃这一次抬头看了她一眼。
恐怕沈青梧自己不知道——沈青梧从来都不承认她喜欢张行简,她每一次都干脆利索地回答“不喜欢”。但是这一次,她回答不喜欢的时间,要比往日犹豫了些。
杨肃笑一下。
杨肃觉得这碗饭没什么味儿了。
他低下头,慢慢说:“我提醒你一下,我们和他的立场不同。我们为帝姬办事,他为少帝办事。我们一起坐在这里吧——只是因为你办了一件糊涂事,把他带出东京了。
“不然,追杀我们的兵马,下令的人,少不了一个张三郎。
“而且,你怎么肯定张三郎和我们在一起,没有他的目的呢?他说不定在酝酿什么大计划……这是帝姬和张三郎之间的博弈,你我就不参与了。
“只是阿无,不要再被人骗了。”
杨肃犹豫又犹豫,他还是说出了那句有点残酷的话:“你总是吸引那些野心家的注意,因为你是一把好刀。从你当年离家,到博帅对你的收养,到如今帝姬对你的拉拢,还有张三郎对你的青睐有加……
“阿无,你难道不想远离这些,过些更简单的日子吗?”
沈青梧:“……”
杨肃少有的充满智慧:“你到底喜欢什么呢?你需要好好考虑了。”
沈青梧陷入茫然。
她喜欢什么?
她从来是喜欢什么,就去争取什么,得到什么。
她喜欢自己求而不得的,不喜欢死缠烂打追着自己不放的。
前者死死地勾着她,后者会让她厌烦。
那么……张行简曾经是前者,现在表现得像是后者。
她为什么不反感?
她对张行简,莫非当真……
沈青梧咬着箸子,扒拉着手下碗,吃得专注,思考得用心。
但是杨肃很无语地看着她:“碗里都没米了,你还在扒什么?”
沈青梧一僵。
她尴尬地放下碗筷,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挺拔,如每一个军人那样。
她作出一个决定:“我等你吃完,我们一起去找张月鹿。”
杨肃诧异:“为什么?人家不是说自己歇了吗?为什么我们要去打扰?”
沈青梧当然不说张行简摸自己腿、暗示自己、勾搭自己的那些小动作。
她一本正经:“他拿了我一根簪子,我要他还我。你和我一起去,起码当个见证者。”
杨肃:“什么簪子?张三郎为什么拿你的簪子?”
沈青梧牛头不搭马嘴地回了一句:“我看上的,就是我的。”
她想要的,就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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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肃和沈青梧一同站在张行简房门前。
沈青梧敲了敲门。
屋中无人应。
杨肃等着沈青梧敲第二次,或者……
杨肃不安:“张三郎说不定睡了,我们何必打扰?要不明日……”
沈青梧哼一声。
杨肃真是太不了解张行简了——张行简不应门,指不定在憋什么坏。
她愈发觉得他心怀鬼胎,要在他房中对她这样那样又这样。
说不定她一开门,他就藏在门旁偷袭。他会抱她搂她,将她抵在墙上,与她亲昵。身体紧挨,唇齿生香……
停!
有杨肃在,他的阴谋别想得逞。
沈青梧使尽所有耐力、坚韧、意志,来抵抗张行简对自己的诱拐。
屋中没人应,沈青梧直接推门而入。
杨肃:“呃——”
他连忙跟上。
沈青梧提防着门口的所有动静,但门口没有任何动静。
一缕月光在门开的一瞬间,投入屋内。
本应遮挡内外的屏风,不知何时被拉开,门口的两人,清楚地看到内间——
衣带扔在床上,衣衫半摘半褪。清秀的郎君拔了簪子散了一半发,发丝顺着脸颊,落在后肩处。
他背对着他们,分明在换衣。
一段修长的光洁的美背,弧线蜿蜒,一点点向下,宛如山河壮阔徐徐铺陈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正在换衣的清隽郎君,回头向门口两只呆头鹅看来。
沈青梧第一时间,转过身,一下子挡住杨肃的眼睛。
她捂住杨肃的眼睛,手脚用力,在杨肃迷惘的时间,将人往外推拽。
沈青梧:“出去。”
她把杨肃扔出屋子,“砰”地一声关上门,她额抵着门框,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听到身后一声轻笑。
张行简的笑声也如月光般,清凉静柔,徐徐缓缓。
沈青梧回过神,后背抵着门,看他开始穿衣了。
沈青梧靠着门,忍着脸上的滚烫,冷冷问他:“你什么意思?”
张行简背对着她系衣带,慢条斯理:“你什么意思呢?”
沈青梧皱眉。
她说:“敢做不敢认吗?”
张行简慢悠悠:“没有不敢认。不过在下好像只邀请了沈二娘子一人,沈二娘子特意将杨郎君带过来,是什么意思呢?眼下闹出僵局,好像怪不了我吧?”
他提起此事,她脸便僵硬。
她心中已经恼怒非常——杨肃必然看到了张行简衣衫不整的样子。
她的人!
只能她看!
霸道的沈青梧忘了自己所有的提防,火冒三丈:“你脱什么衣服?!”
她气得口不择言:“你觉得我会扑过去将你大卸八块吗?你觉得我有那么饥渴吗?你小看我吗?你、你……奸佞,争宠,红颜祸水!
“你想睡我!”
斩钉截铁地迸出几个词,让张行简转过身,默默看她。
张行简轻声:“男子叫‘蓝颜’,不叫‘红颜’。”
沈青梧反击:“你觉得我目不识丁是么?你看不起我还想睡我!”
张行简淡下脸。
他说:“我好像没叫你进门,你自作主张带人进来,不请自闯,还要怪我?”
沈青梧词汇在骂他的时候用得差不多了,她借发怒来掩饰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她靠在门上压根不敢往里走。
她瞪着张行简。
沈青梧:“我稀罕进来吗?”
她拉开门,转身要走。
张行简叫住她:“梧桐。”
沈青梧不回头,态度冷硬。
张行简声音变软,带着一声叹:“我若说我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诱你行鱼水之事,你信吗?”
沈青梧心想:鬼信。
张行简沉默半晌。
张行简终于吞吞吐吐,说得缓慢又艰难:“你是否记得你曾与我说,你在江陵时,夜闯一男子房舍,看光了那正在沐浴的陌生男子。”
沈青梧:“……”
她想起来了。
张行简声音温润轻柔:“我听了很不开心。我不想你看到别的男子身体……你都没看过我的。”
他语气中生起几分委屈怨怼。
沈青梧抓着门框的手因用力而发白,她忍着自己想回头看他的冲动。
她甚至开始走神:她没看过张行简吗?呃,咳……也不能说完全没看过吧?
而且……张行简自己不喜欢脱干净,每次都靠衣物的遮掩,好看是挺好看,没看清也确实没看清……
沈青梧心猿意马,脸上温度更烫。
她听张行简和她解释:“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忘掉那个陌生男子。”
沈青梧心想:你什么毛病啊!我怎么可能记得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体!
他哪里有你好看,哪里有你气息诱人,哪里有你能言善辩口齿伶俐又哭又闹死缠烂打坚韧不拔,哪里有你香,哪里有你好亲,哪里有你好睡……
停!
张行简吞吐解释半天,见她只是背对着他,站在门口不吭气。
她压根不扭头看他一眼,不朝屋内多走一步。
张行简生起几分恼:他是洪水猛兽吗,让她这么忌讳?
他绞尽脑汁想勾一个娘子,他连衣裳都半脱了……她为何还不回头?
张行简面上开口:“梧桐,你说句话吧。”
沈青梧便慢吞吞开口:“你的主要目的是那个,次要目的,未必没有想和我睡觉的意思。”
张行简默。
他半晌道:“……何必说得那般没感情,那般粗俗。”
他听到了沈青梧一声笑。
那种放松的、快乐的、揶揄的笑。
没有负担的沈青梧,笑起来爽朗干净,英姿勃发,他只是想象,便已心跳加快。
他抬起头,看到月光下的木门前,沈青梧回头,弯着眼睛,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的分量……
张行简目不转睛。
她几分狡黠:“张月鹿,今晚也输给我了哦。”
发丝从她乌黑泠泠的眼前拂过,贴着她面颊,攀落在她唇间。不修边幅的沈青梧长发只是随意扎着马尾,简单干练,一身武袍贴身,为什么如此好看呢?
张行简看得专心。
他喉间动了动。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沈青梧对他笑:“再接再厉。”
她忘了她想要的玉簪,她整颗心都被张行简填满,她从容地与他斗着输赢,她在今晚赢了他。
沈青梧给张行简关上门,自己靠在门上。
她手托着腮帮,闷笑了半天。
杨肃在旁咳嗽。
沈青梧板起脸,淡淡看杨肃一眼,迈步走开,不提屋中人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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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沈青梧自然不能日日这般轻松快活。
过了一日,沈青梧靠在灶房门边,看房内张行简看顾着火炉,为她煎药。
她心中感触古怪。
沈青梧:“这药没什么用……因为我不可能一直服用,不可能半年不动武。你为何天天坚持熬药?”
张行简温和:“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何况……目前你确实不需要动武啊。”
他怕激起她的逆反,只尝试着斟酌:“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虽然你看不上我的武功,但我确实是会武功的。我虽然不能带着你从千军万马中硬闯,但如果我们真的不幸撞上追兵,我还是可以保护你,让你不必出手的。”
张行简眼睛看着药炉,扇着火,手背上几道疤痕。
这都是最近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平时在朝堂上只需要用笔墨,哪里需要吃这么多苦呢?
沈青梧琢磨一阵子他的话。
沈青梧愕然:“你是说——你要跟着我整整半年?整整半年?!”
张行简不悦:“你这么吃惊做什么?你我又不是快死了,半年时间,是我没有,还是你没有?”
沈青梧说话能气死他:“我没有。我有事呢。”
张行简温声:“你的事?唔,我知道你的事。你且放心吧,我不会耽误你的。”
沈青梧:“张月鹿又准备了一肚子坏主意,要使坏了呗。”
张行简含笑:“我们梧桐又开始没有原则地怀疑我,不信任我了呗。”
沈青梧被他调侃得脸红。
她心虚嘴硬:“那是你活该。”
张行简:“是是是,对对对。”
他始终看顾着药,比另外两人上心得多。仿佛受伤的人不是沈青梧,而是他自己。但是,依沈青梧之见,受伤的是他自己,他并不会太上心。
他是一个对自己格外狠的人啊……
沈青梧靠在门框上不动,她知道她应该走,不给他任何希望。可她看着空气中飞扬的尘埃,看着那煎药的郎君有时被尘烟呛到……
沈青梧模模糊糊地想:原来世上有人这么在乎我的伤。
沈青梧盯着张行简的背影,她沉静地看着他。
许多个时候,她忍不住想问——
你在乎我吗?
你是不是真的很在乎我,并不是跟我演戏?你如此真诚,我真的、真的……
杨肃唤声在外:“阿无。”
沈青梧回头。
院中杨肃提着刚买回的新药材,向她晃晃手。
杨肃笑眯眯:“你过来,看看我给你买的零嘴儿。”
灶房内煎药的张行简听到沈青梧出去了。
他垂下眼,对杨肃的心思,生起几分警惕。
杨肃和沈青梧关上门。
他拿着一张地舆图,和沈青梧在她屋中商量事情。
沈青梧进门后,明亮的眼珠子四处寻找:“给我买的零嘴儿呢?”
杨肃一愕。
杨肃肃然:“你听不出我只是托词,把你叫出来说话吗?”
沈青梧盯着他,眼神一点点平静。
沈青梧心想:可是张行简如果找借口喊我出去的话,他说有零嘴儿,必然有零嘴儿啊。
算了。
沈青梧淡漠:“和我商量什么?”
杨肃在城外某个方向点一点:“我打听清楚了,明晚,官兵们会带着那些大夫们从这处官道上上路。从南到北,他们都在这里停留,然后一起上路。
“我猜大夫们并没有到全。但是他们如此着急,恐怕是东京里那位等不住了。
“我这几天去踩了点——阿无,我们摧毁此桥,官道难行。他们想从山路上绕去东京,会耽误太长时间。这么长时间耽误下来,什么时候走到东京就不一定了……毕竟那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不是你我这样的武人。
“从北到南往东京去的大夫,我们就管不了了。如果那狗皇帝真的命大死不了,被人治活,那可能真的是命数如此。”
然而杨肃认为那机率太小了。
大部分厉害大夫都在中原,北边出了中原,能找到几个?恐怕连语言都不通。
杨肃认为,他们把住这条道,就能避免少帝被救的大部分可能性了。
沈青梧缓缓颔首。
杨肃经常借买药的机会去探查情况,如今结论已出。杨肃说毁了这座桥可以耽误那些大夫进东京时间,那便是真的。
但是杨肃接下来在地舆图上比划:“毁了桥,那些押送人的兵马必然追杀你我。我们任务已经完成,直接从这里出城,绕过这座山甩开那些兵,尝试和我们的人马联络。
“不管能不能联系到,一路顺着这条路走,也很快能出中原。到大河边上船,往西南走,再绕路,就可以回到益州,向帝姬复命了。”
沈青梧呆住。
沈青梧问:“我们要离开?”
杨肃抬头:“不然呢?难道你真的相信张三郎的鬼话,要在这里消磨时间?帝姬的命令不管了?我们不回益州了?”
沈青梧解释:“张月鹿说,没有他点头,我们联系不到自己兵马,也过不了河。”
杨肃:“万一他是怕我们杀他,故意诈我们呢?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傻啊?”
杨肃站直身子,紧盯着沈青梧:“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沈青梧立刻:“没有。”
她心中有些乱,大脑有些空白。
在这片空白中,她努力思考,捡些关键问题:“我们不管张月鹿了吗?抛弃他吗?”
杨肃:“……难道带着一个文弱书生渡河,去见帝姬?帝姬见到他,这两人会不会开杀,战局会不会更复杂,我就不提了……我只是说,张三郎不适合跟着我们。”
沈青梧:“但是我们怎么瞒过他行事?他一直跟着我。”
杨肃发怔。
这确实很麻烦。
这几日,都靠沈青梧陪伴,杨肃才能出门踩点。若是沈青梧不在,张行简必然发觉他们的动静。若是计划打乱,回不到益州,就糟了。
杨肃:“打晕他。”
沈青梧快速:“不行。”
杨肃疑问看她。
沈青梧脑子乱糟糟,她勉强给出一个答案:“我把他掳出东京,他在东京还帮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杨肃:“……”
杨肃心想你我与他站在对立面,谈什么恩将仇报?
但是杨肃看出沈青梧的心软了。
他问沈青梧:“你和不和我走?”
沈青梧:“我自然和你走。”
杨肃又问:“你弃不弃张行简?”
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下。
她慢慢答:“……弃。”
杨肃放下心,松口气。
杨肃说:“我明白了。那么这样吧——你找法子,明晚拖住他,我先去桥边砍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要让张三郎发现我明晚不在。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在桥边等你,你和我汇合,来帮我一同杀敌砍桥,救下那些被官府要挟逼着去东京的大夫。”
沈青梧:“然后呢?”
杨肃莫名其妙:“没有然后。我们得罪大周,逃命就是。”
沈青梧又问:“你要我拦住张月鹿,骗住张月鹿,让张月鹿发现不了你不在……”
杨肃点头:“对。我总怀疑他有什么手段,可以联系到他的人手。”
沈青梧:“……我怎么拦他?”
按杨肃的意思,把人打晕是最好的法子。
反正要抛弃人家了,何必婆婆妈妈?
但是……杨肃说:“你觉得呢?”
沈青梧沉默不语。
她慢慢说:“你我的计划是执行不了的,杨肃,我们根本骗不过张月鹿。你不知道他有多聪明,他脑子有多好——”
杨肃轻声:“但是你在这里。”
……你是他的软肋。
沈青梧道:“我不会骗人,我不喜欢他算计的手段,我不喜欢用我厌恶的手段去对付他。我骗不过他的。”
杨肃心中生悲。
他听到这里,几乎以为沈青梧拒绝,几乎以为沈青梧要为了情爱,放弃大业。
但是沈青梧轻声:“可是我也想算计月亮一次。
“杨肃,我不能听你的安排。我才是你的上峰。
“我会配合你的计划,帮你拦住张月鹿,去算计他一次……可如果他奔我而来,他依然相信我选择我,那么……”
她混乱的大脑,在一点点理清头绪。
她目光明灼粲然,站起身:
“如果月亮奔我而来,我想试一试。”
杨肃茫然:“试什么?”
沈青梧没有再回答他。
试着走出孤城。
试着去相信情相信爱。
试着去接受张月鹿。
情爱如战场,张行简若有勇气下一子,沈青梧必跟随。
这一次,必是不死不休,莫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