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几缕, 暮云低垂。
沈青梧有些恍惚地站在自己强行霸用的民居前, 闻着那饭菜香。
用竹杖探路的好看郎君听到脚步声后出屋,来迎接她。
落霞铺尘,他立在昏光下,伸手来接她手中的药, 还要愧疚关切:“是我太没用, 让阿无日日进城帮我带药。阿无辛苦了。”
他微笑:“我烧了水,洗了巾帕, 阿无先洗漱吧。”
颇有居家良夫的气度。
一个瞎子,能做到这一步, 妻又何求?
沈青梧恍惚中真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她出门办事, 他在家等候。柴米油盐, 蓝颜添香, 逍遥山河。
人间乐事, 不外乎如是。
被张行简轻声细语地劝入屋, 沈青梧用清水洗了脸, 仍有些弄不清楚这状况。
也许是因之前张行简总是病恹恹的,她对他没有太多指望。他陡然下地自如活动, 居然做了这么多事——
乱糟糟的屋子被他收拾过,灶房随时能将人绊倒的柴火被整齐堆积,地也扫了,饭也做了。
沈青梧心中微动, 反省自己之前竟没发现被人伺候是如此舒爽。
难怪男人们都喜欢三妻四妾。
她也……
不,她连一个张行简都没搞定。
沈青梧冷静下来, 她想摘下的月亮不是一个好摘的月亮。她倒要看看他要卖弄什么。
沈青梧走进屋子, 见竹杖靠在屋门后, 屋中一星灯火后, 张行简正摸索着将饭菜端上桌。
她站在旁边观察半晌,他看不到;屋子器物不少,他许多次被磕到,小心翼翼绕开。
他端饭菜的动作尽量悠缓,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他视力不便,他是靠记忆在认位置。
沈青梧轻蔑地翘一下唇:小瞎子。
张行简不太清楚的视线中,早看到一个人影靠在门边观察他。
这女杀手从来不动声色,心中不知几多诡计,他都当自己完全看不见,任由自己露出疲态,让她放松警惕。
他今日,本就要试她。
沈青梧欣赏够了他的狼狈,才弄出一点脚步声,见张行简侧过耳,向她的方向望来。
他好看的皮囊总是会在这时发挥优势,沈青梧不信他心中真的惊喜,但他目中的流光重重,一瞬被烛火照耀,确实明亮得让人心动。
沈青梧心脏漏拍。
张行简摸索着向前伸出手:“阿无?”
她不吭气。
张行简腼腆道:“阿无莫怪我自作主张。你不在家,我一人寂寥,又蒙你多日照料却无以为报,而心中有愧,便将屋子收拾了一下。我试着做了点儿饭菜,还备了些黄酒,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沈青梧心动:“你会下厨?”
张家这么穷,让郎君亲自下厨?
张行简眉毛扬一下,笑:“在下生平第一次进灶房。”
沈青梧:“……”
她微有失望,不再抱有期待。
烹饪一事,她经过半月演练,已心中有数。越是烹饪越不耐烦的沈将军认为,张行简的第一次下厨,并不会带来惊喜,惊吓恐怕多些。
张行简没听到声音,心知她犹豫,便温和道:“阿无放心。在下品尝过,味道应当还可以。”
沈青梧回答:“你品味有异,你心中不知吗?”
张行简:“……”
沈青梧嫌弃之后,才想起自己说了实话。她为了演好善解人意的小娘子,立即补救道:“我说错话了。郎君做什么,我都觉得好。”
张行简从善如流:“阿无抬举我了。”
她入座下箸。
她小心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口菜,咀嚼吞咽,乌黑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睁大。
倒不是他真的是天才。
而是他做的饭菜,味道确实,足以入口。水平……应该比她半月来努力的成果更好些。
沈青梧呆了一呆,立即去夹下一道菜。
张行简听动静,便知她还算满意,不枉费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在灶房差点烧火烧到自己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手背上有被烫伤的痕迹。不过这个女杀手心冷如铁,自然从不关心他的伤,他也懒得以此博情。
张行简忍着痛,慢条斯理地给她倒上一杯酒,微笑:“在下敬阿无一杯。”
沈青梧:“哪来的酒?”
张行简:“灶房就有,你不知道吗?”
沈青梧敷衍道:“许是我爹娘没告诉我吧。”
她随口喝了他递来的酒,继续默默吃饭。张行简为两人的杯子再满上酒,不断劝酒。
他酝酿着话题,沈青梧一心吃饭。张行简咳嗽一声,她从米饭中抬起脸,乌黑的眼睛望向他清隽面容。
沈青梧茫然片刻,想到人家辛苦下厨,自己反应似乎不热烈。
博容说,要有礼貌。
沈青梧想了想,放下箸子,搬起椅子,坐得挨近张行简。
她手臂擦过他衣袖,他微屈的手肘在她靠近时僵了一下。但张行简不会表现出来,沈青梧也不会去关注。沈青梧轻轻地伸手,扯了扯他衣袖。
她突然懂事:“你衣服都穿很久了,改日换一身吧。”
张行简说:“又要麻烦阿无了。”
沈青梧慢吞吞道:“也不算很麻烦……唔,我只是问一下,郎君,你会女红吗?”
张行简:“……”
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一下,偏脸含笑,一脸迷惑:“在下不曾学过。阿无为何这般问?”
沈青梧道:“你可有想过,你也许于此十分有天赋呢?”
张行简:“……”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青梧自顾自说:“你第一次下厨,就十分不错。我想你这般聪慧,应当拿起针线,也是不错的。
“我十分疼惜你,眼见天越来越冷了,郎君你总是穿着一身薄衫子,即使屋中烧着炉火,恐怕也冷得厉害。你的伤迟迟不能好全,也许就是这个缘故。
“依我之见,不如我们去镇上裁些布,给你做身暖和的衣裳,好过冬。”
张行简心想哪个与她一起过冬,她倒是安排得好。
不对。
他头有些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
他本想放松这女杀手的警惕,试探孔业交给她的任务,她对自己的打算,她想从自己身上拿到什么情报……谁要与她稀里糊涂地讨论如何裁制衣裳?
但是张行简口上要说:“随便去成衣铺买一身衣裳便好。阿无,我见你不是寻常女子,你是否去过……”
他话没说完,沈青梧打断:“成衣铺的衣服不知多少人穿过,哪里配得上你。你这般貌美如花,我怎能委屈你?我要花许多钱,买上好的绸缎,给你裁衣。”
张行简怔一下。
他想这女杀手倒是好心。
……射他一箭时却不见得手软。
她不断说服自己换新衣,难道有何阴谋?
张行简心中一动,无奈应了她。他等着她的阴谋,就听沈青梧故作自然地说:“不过我女红水平有限,你我可以一同交流。”
张行简沉默。
沈青梧偏头看他:“你不乐意?”
张行简温柔:“没有。阿无若是希望我如此,我自然奉陪。”
沈青梧满意了。
她这才暴露她的真实目的——
她捏着张行简的衣角,扯一扯,让他偏过脸,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她拉着他的手,不理会他的僵硬抗拒,让他摸自己肩上从里衣里飞出的棉絮、以及不知道被勾勒多少次后已经散乱的线头。
沈青梧:“你不如试一试,帮我先缝一下衣服吧?”
张行简僵硬,他额上青筋跳了跳,忍功快要破开。
他终于明白她扭扭捏捏、顾左右而言他、与他讨论半天成衣铺的目的——哪里是被他哄住,被他套话;她是一心一意想让他给她缝补衣裳。
一介女杀手,不会缝衣,自然是正常的。
……可她凭什么觉得他会?!
张行简深吸口气,面上的微笑依然真切。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从沈青梧那里挪回了自己的手。他提醒她:
“阿无,你我孤男寡女,如此不合适。”
沈青梧:“非常时刻,岂能迂腐?”
张行简心中冷笑:你当日不肯扶我,任由我磕磕绊绊跟着你走山路的时候,倒没想过那是“非常时刻”。
他递酒:“此事改日再说。如此良辰,岂可辜负?阿无,先喝酒吧。”
沈青梧再迟钝,也看出他不乐意为她学女红,为她拿起针线,给她缝衣。
她微有失望,却也能接受。
沈青梧非常豪爽地饮了这杯酒,目光在他清瘦单薄的身量、雪白如瓷的面上拂过:
他此时正虚弱,她不好折腾;待他好了,她总要逼他听话的。
只是他若好了,恐怕她想控制他,就有些难度了。
沈青梧若有所思。
她一边饮酒一边琢磨怎么斗张行简,给张行简倒杯酒:“你也喝。”
张行简为难:“在下身上有伤,恐怕不能饮酒。”
沈青梧瞥他,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他却说:“不过阿无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陪阿无吃几杯酒,是应当的。”
他向她敬酒,饮了那杯后,面容被呛红。
沈青梧嫌弃瞥他。
而张行简借这杯酒,终于能引出他真正想聊的话题:“说起来,不知阿无可听说过益州镇西大将军沈青梧?”
沈青梧抬目,幽静看他。
她说:“不曾。为何这么问?”
她手肘撑在桌上,静静看他。他若一句话说得不妥,她便会暴起困之,结束这场游戏。
张行简虽不知她在用什么样的目光凝视自己,但空气中骤然的冰凉、若有若无的寒意,他足以感知。
他镇定地继续为二人倒酒:“在下提起此人,只因阿无与她十分相似。”
沈青梧维持着温柔善心的小娘子应有的语气:“哪里相似?”
张行简:“都救过在下。”
沈青梧怔一怔,撑在桌上的手肘放松下来。
她漫不经心:“救过你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张行简摇头:“在下并不是那么好救的人。”
想杀他的人那般多,从中逃脱并救人,恰好撞破张行简本身的计划,这都需要一定的运气与武力。
女杀手模仿沈青梧,应该了解过沈青梧吧?
孔业让女杀手用沈青梧来动摇他,莫不是真的以为他对沈青梧如何?他可利用这点,试探他们想知道的情报。
张行简作出饮酒过多的样子,他面绯如霞,轻轻晃了晃头。
郎君手支住额头,作出喃喃呓语状:“沈将军昔日救我,如天神下凡,在下区区凡人,对她十足崇拜。”
沈青梧冷笑。
她懒得搭理他这鬼话。
他继续念叨他的鬼话,她抢过桌上的酒壶,自己倒酒喝。
这民舍中的黄酒,不如军中酒烈。沈青梧自己喝了大半壶都毫无感觉,可那张行简喝了区区几杯,便晕头转向,像个醉鬼一样,真是无趣。
无趣的是,他还要拉着她念叨沈青梧如何如何好。
可真正的沈青梧坐在这里,清楚知道他口中没有一句实话。
他说她如天神下凡救了他,但她当年救他时,他被活埋,根本不可能看到她;他说他对沈青梧动心,想迎娶沈青梧,可是家中不同意,但沈青梧知道是他不喜欢她,他与所有人都觉得沈青叶更适合当张家主母。
他说他其实与沈青梧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
唔,这句倒是实话。
但张行简下一句便是昏昏沉沉的呓语:“若能再见到她,若我不是张家郎君,我便要向她诉说倾慕之心……”
“咔擦”一声极轻。
张行简听出是杯子捏碎的声音。
他朦胧地看向女杀手方向,灯烛火光微弱,他看到模糊的人影笔直坐在自己身畔,杯子捏碎声并不掩饰。
张行简轻笑:“你不相信?”
沈青梧敷衍:“你喝醉了,你去睡吧。”
张行简:“也罢,世人总是不信我喜欢她的。我这样的人,不被相信,实属正常。”
他静下来,不再说话。沈青梧侧过头,看到他低垂目光中的几分失落。
寥落的光落在他眼中,他低头看着杯子,恍恍惚惚地又去饮酒。
张行简蓦地抬头。
沈青梧仓促别过脸,躲开他目光。她心跳一下,想起他根本看不见她。
她重新恢复自己的淡然,听张行简微微笑:“你不信也正常。不过我心中明白就好。我贴身收藏她当日送我的帕子,帕上绣着一个‘沈’字。我若不喜爱她,我岂会如此?”
既然孔业怀疑他喜欢沈青梧,他不如就让这女杀手以为他喜欢沈青梧吧。
他说了那么多话,这女杀手都没什么反应。他几乎怀疑自己试错了,女杀手有更深的目的。谁知此时,沈青梧突然开口:
“帕子?”
张行简顿一顿:“我确实喜欢她。”
沈青梧想:她得把她的帕子拿回来。
张行简凭什么拿着她的东西?她不想自己的东西在他那里——哪怕是一块被她丢下的帕子。
那也是她唯一绣过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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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张行简心力交瘁。
他起初试她酒量,试出她海量后,他便放弃想灌醉她问话的打算;他借着装作醉酒,向她吐露不少假话,想引出她对沈青梧的疑问——毕竟女杀手想假扮沈青梧,总该对沈青梧生平有些好奇。
然而这女杀手……十分有个性。
她闷声不吭独自饮酒,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理会,不多说一句话;在他意识清醒时,她还会伪装,在她觉得他醉了后,她干脆暴露本性,一句话不说。
张行简的独角戏快要唱不下去。
但他总归瓦解了她些许戒心,她到后来,总算对沈青梧产生了兴趣,不断问他帕子的事。
性格奇怪的人总有奇怪的关注点。
张行简装酒力不支,说话颠三倒四,他伏在桌上喃声:“阿无,你有时真像她。若不是孔业阻拦,若不是家世阻拦,我、我……”
沈青梧着急。
他一会儿说什么孔业,一会儿说什么被追杀,一会儿嘀咕阿无和沈青梧的相似处……但是沈青梧只想取回她的帕子。
她根本不关心他那些阴谋算计,虚假的喜欢或不喜欢。
可是正如张行简无法让这个女杀手说出孔业的计划一样,沈青梧也从张行简身上问不出她帕子的下落。他说他贴身收藏……
沈青梧盯着这位醉倒的郎君,目光落在他侧过的染了红绯色的玉颈,已经颈下微乱的领口。
她弯腰来扶他:“你醉了,去睡吧。”
张行简被她扶起,被她送上床榻。他闭着眼装弱,感觉到女杀手并未离开。他在心中笑,想自己做出这副模样,她想要什么,总要暴露一二吧?
沈青梧拍拍他的脸:“张行简?”
张行简心想:她果然知道他真名叫“张行简”,而不是张月鹿。
沈青梧跪在床上,嘟囔:“真的醉了。”
她声音很低,带一些沙哑,与平日伪装的细柔声音不同,却像、像……
张行简心口猛地一跳。
张行简没来得及思量她声音像谁,便感觉到气息向他身上压来,一只手扶到了他腰上。他一怔,身子一点点僵硬。
沈青梧手搭在他腰上,目光逡巡,判断他将帕子藏在哪里。手下的触感……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那郎君身子偏过转向床内侧,她心头一跳,脸蓦地红了。
沈青梧让自己回神:她是来找东西的,不是调戏他的。
想调戏他……日后多的是机会。
她并非色中饿鬼,更不敢趁他虚弱,折腾死他。
……博容会生气。
沈青梧抚摸一下自己怀中的玉佩,借玉佩来提醒自己。可是郎君伏在床榻间,这般好的机会,错过便是傻子。
沈青梧俯下身,从后去蹑手蹑脚地解开他衣带,手指从他腰间拂过,向他衣内……
她的手落在他衣襟前,还没探入衣领内,那郎君咳嗽一声,似悠悠醒来。他睁开迷离的目光,望着上方,含糊问:“阿无?”
沈青梧的发丝落在他面上。
他眉毛微蹙,面容白中泛红,单薄衣袍半褪,雪白颈下,风光若有若无。乌黑发丝如绸缎一样散开,他清盈的目光望着她,星火摇落,呼吸低凉……
哪怕明知他看不见!
沈青梧的心跳在一瞬加快。
她拳头握紧,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想到有一刻,她曾将他压在黑暗中亲吻。
但那时与此时不同。
此刻星火一样的微光落在他面上,寂静室内,他躺在床上,她伏在上方,一手抵他心口,一手搭他腰际。他空茫的眼睛,与她乌黑瞳眸对视,唇瓣微张。
她只要、只要……
张行简轻声:“阿无,你在做什么?”
沈青梧回神,目中冰凉。
她判断不出他真醉还是假醉,判断不出自己是否要将“阿无”的戏唱下去。自己是该此时戳破谎言,还是再等等……
张行简咳嗽起来,面容咳得苍白,快要喘不上气。
沈青梧犹豫一下后,不甘心地从他身上翻下,抚着他后背帮他平顺呼吸。
她敷衍:“病人不能饮酒,我晚上应该拦住你。你等一会儿,我去熬醒酒汤。”
他咳得那般厉害,沈青梧见他伤势加重,心中慌乱。
她生怕他死在这里,心中的不舍与不平尚未开始得到补偿便要被迫结束。沈青梧当机立断地从床上跳下,飞奔去灶房。
而在她出了屋后,张行简的咳嗽缓缓停了。
月光入窗,玉郎独坐,垂头低咳。
他扶着心口,满脑子皆是震撼:方才、方才……
张行简闭上眼,目中水波潺潺。
他曾以为女杀手是用美人计来降服他。
可是方才怎么看,他都是被当做美人的那个。
女杀手是不是用错美人计了?应该她迷惑他,岂能是他用美色迷惑她?
孔业……不应该这般教她吧?
张行简深深困惑,并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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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发觉沈青梧对他有企图后,便想法子与她拉开距离。
昔日这些法子不可谓不好用。
然而如今,张行简屡屡失败。
沈青梧一整日围着他转,动不动就想偷偷摸摸地碰他,有时轻轻擦过他的腰,有时手在他后背上一阵摸索……
他与她用餐时,亦能感觉到对方灼灼目光。
他被这女杀手救了将近一月,女杀手从不管他死活,但这两日,女杀手殷勤地要给他洗衣服,不断地想将衣服从他身上剥掉。
张行简忍怒:他岂能不知她的狼子野心!
可惜……他确实打不过她。
能用箭解决长林那些卫士的杀手,张行简不认为自己是女杀手的对手。张行简原本想试探女杀手,这几日,因女杀手动手动脚,他已生杀心,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
他无法用武力杀她,只能寻其他暗杀法子……
例如他每日喝的药,其实有一部分让人神智昏沉的效果,若是药效能重一些就好了;例如这屋子他已熟悉十分,想布置一个杀阵也不难,只要给他时间。
在他布置前,他得想法子让沈青梧离开,不要总围着他。
女杀手沈青梧,每日围着张行简转悠,不过是想找回她的帕子。
她不知道帕子是不是真的在张行简身上,她用言语试探,他近日却脸色苍白,不怎么和她说话,总在发呆;她每每靠近他,他便寻借口远离。
沈青梧皱眉——他不脱衣,她怎能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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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又斗智斗勇了一整日的张行简,微有疲惫。
他以为自己又躲过了一日。
沈青梧来敲他房门,温声软语,暗藏祸心:“郎君,你是不是许久没有洗浴了?我帮你烧了热水,拿了我爹的衣服给你,你快些换下来吧。
“你难道不想身上清爽一些吗?”
屋内的张行简:“……”
他目若冰雪,温和拒绝:“我身上有伤,每日擦洗便好。不劳……”
沈青梧:“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一月就可以碰水了。郎君,我希望你好起来,你莫要推拒了。”
沈青梧耐心:“你莫不是害羞?你放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没有他人,你不必那般拘束。”
张行简:……正是因有你在,我才拘束。
他此时已然听明白,今夜,他是躲不过去的。
这女杀手必要对他霸王硬上弓……不过是仗着孔业的嘱咐,行便宜她自己的事罢了。
张行简半晌微笑:“辛苦阿无了。我这便洗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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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张行简一步步走向木门,垂眼:不管孔业还有什么计划,他自身难保,今夜必须杀她。
屋外的沈青梧靠着木门,静待他走近:若他身上当真存着她的东西,她今夜必要拿走帕子。
月光落地,扶疏数影轻摇,海藻般,拂在二人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