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就像是一场长眠, 沉沦于无知无觉的黑暗之中。
而当复活开始，也就意味着五感开始重新作用，再一次以人类的方式感知世界。
因此, 在夏油杰睁开双眼之前, 他能够听到耳边潺潺的流水声, 能够嗅到鼻尖青草的气息, 也能够感知到——
扒着自己脑壳儿不肯走的某个大脑。
对于这恶心玩意儿，夏油杰自然是很想弄死的，奈何对于身体的控制是最后恢复，即使恢复了, 也需要时间适应。
于是他挥动着自己好不容易刚刚恢复的手，一巴掌呼到了自己的脸上。
……真疼。
这一下非但没有打到脑子里的恶心玩意儿，反而把自己打疼了, 多少有点亏在里面。
好在脑子里的东西跑了, 也让夏油杰确定了一件事——他的痛觉恢复了。
可不知为何, 明明脑门大开，他却并不觉得痛, 反而是一直有一股冰凉的气息在治愈着他头上的伤。
起初还有种透风的凉意, 但伴随着治愈的力量, 他能明显感受到源自于身体深处的力量与温暖。
正是这些力量将他重新拉回生者的世界。
无边的黑暗中, 有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 帮他合上了脑子。
夏油杰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身上坐着一个女孩, 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女孩穿得有些清凉, 吊带衫、南瓜裤，因而裸露出的头部、腿部等可以看到明显的符箓。
在看到的同时, 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阻止着他将注意力放到这些上面。
甚至仿佛能听到有个人最对他说：“这很正常, 这很正常。”
不过或许是因为刚刚从死亡的世界被拉回, 又或许是特级诅咒师的能力，夏油杰微微凝神，便抵挡住了这一层干扰。
也是因此，他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虽然没有五条的六眼，但七七身上直观反映出的东西也不少了。
没有体温的尸体，复活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那群猴子，夏油杰对她的好感微微上升，勉强维持在了正数。
然后在听到七七喊他“妈妈”的时候掉到负数。
好家伙，好胆量！
夏油杰固然很生气，但他毕竟做了那么多年反派，致力于研究毁灭普通人的伟大命题，即使在这样暴怒的情绪下，他也能冷静下来思考。
比如，是谁复活了他？
夏油杰的目光扫视了四周，普通的河边，毫无咒灵的气息，明明只是最普通的地方，却发生了最特别的奇迹。
而奇迹的源头——
夏油杰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七七的身上。
“你是什么？”
不像是咒灵。
直觉告诉夏油杰，如果他把眼前的女孩像咒灵一样揉吧揉吧吃了，也不会很难吃。
复活的能力啊。
实在是强大到令任何一个人都无比眼馋。
七七眨了眨眼，她直视着夏油杰，这个自己选出的妈妈。
她自然清楚这个妈妈是她盲选的，不会像真的母亲那样信任喜爱自己的孩子，甚至她也不能保证眼前的人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她只是觉得，复活之后的人，总归比占据尸体的家伙要好。
况且，她也能感受到，对于“妈妈”，“爸爸”的心中也有一番特别的感情，至少谈起的时候，“爸爸”的言语间多少带了些复杂。
对于还没有完成“小丑”要求的她而言，“妈妈”无疑是一个突破口。
但是复活后的“妈妈”，真的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好人吗？
在双目对视的时候，七七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七七只是记性不好，作为僵尸的反应比较慢而已，但她不傻。
夏油杰的眼睛虽然不大，但她还是看得出来，这双眼中有怀疑，有算计，却唯独没有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直看到的善意。
于是七七稍微往后坐直了身子，紧抿着唇道：“我叫七七。”
她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伏黑惠曾经叮嘱过她，不要见到人就说自己是僵尸。
她记住了，并且一直没有再直接跟不认识的人说过。
这样的回答显然并没有让夏油杰满意，他看着七七，继续追问道：“是你救了我？”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七七点了点头。
之前羂索将七七带到河边，图的是这里视野开阔，而这里的风景也确实不错。
河边是大片的草坪，属于是男子高中生会躺下并说“今日的风儿好喧嚣啊”的场景。
此刻正值夏日，河边的气温略低，有些潮湿的空气在这个时间段会带来比较舒适的感觉。
用人话说，就是羂索挑着大中午带七七过来，所以热得没有人。
但现在这个点，却是人们会出来散步的时间。
因此——
“嘶，怎么感觉这边有点冷啊？”
“你开玩笑吧？现在不是夏天？”
“但是真的很冷啊……我听说这边有不好的传闻啊……”
风将行人的聊天声传了过来，过于灵敏的听力让夏油杰轻松听到了行人的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群猴子……”
实在是聒噪。
不知道是复活的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心里多少有些烦躁，甚至有种直觉，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他后悔的事。
可是后悔？
他夏油杰会后悔？
杀父母都没带后悔的。
于是他抬起手，刚想要对那群猴子做些什么，却发现一只小小的，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妈妈。”
与挑衅羂索时，说夏油杰眯着眼不礼貌的时候不同，一来这就是本人，这样说显然是在本人的雷区蹦迪，二来羂索不会对七七下手，夏油杰却不好说。
于是七七没有无脑地说出一些让人血压上涨的话语，而是乖巧道：“你饿不饿？”
这种问题，确实没什么大毛病。
吃喝拉撒本就是人的日常本能，夏油杰刚刚复活，现在又刚巧碰上饭点，这个问题本身是合理的。
但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和被问的人，都有些不合理。
比如七七不是很需要进食，比如夏油杰此刻并不是很想吃东西。
因为不是很想吃东西，所以夏油杰也会开始思考，眼前这一看就是死人的小女孩会不会想吃东西，吃了能不能消化这些奇怪问题。
眼看着夏油杰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七七当机立断，快速说道：“妈妈，我饿了。”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母亲，在听到孩子喊饿，多少还是会想办法给孩子吃点东西的。
可惜夏油杰不是正常的母亲。
他觉得“妈妈”这个称呼听得他有些不自在。
但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自在。
他只能暂且放下这些想法，动了动自己的腿。
失败了……
身体机能的恢复似乎有些慢，此刻的他顶多抬起手，连身体都还躺在地上难以坐起。
这样被动的状态实在令他难受。
如果此刻四周没有人的话，他或许会闭上双眼慢慢等待身体的恢复，可他也摸不清这小女孩的情况。
对自己用了复活，应该不会再杀死自己，可除此之外呢？
身为诅咒师，他知道无数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所以此刻，夏油杰也不敢暴露自己的无力，只灵活地动着手，遮掩他只能动手的事实。
他将手放到七七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抱歉……会带你去吃晚饭的。”
夏油杰，终究是没能喊出“妈妈”的自称。
不过眼前自称为七七的女孩似乎很是享受摸头的动作，甚至忍不住闭上双眼蹭了蹭他的手。
很乖巧的孩子。
如果不是出现诡异，如果不是死人的状态，如果她遇到的不是杀人无数，死而复生的夏油杰。
他们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故事。
手渐渐能使上力气了。
夏油杰抚摸七七头的手缓缓下移，他的视线落在七七的脖子上，脑子里是漫无边际的想象。
纤细的脖子，轻轻一掐就会断吧？
可她已经是死人的状态了，还会因为脖子断掉再次死去吗？
“那边的父女感情看上去很好的样子啊。”
路人的聊天打断了夏油杰逐渐危险的想法。
“是啊，我那么大的时候我爸都不怎么抱我了！”
“你小时候就一小胖墩，谁抱得动你啊！”
“喂！”
……
远处行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夏油杰却不觉得吵闹了。
他心中的烦躁得到了解答，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感到不自在了。
“七七。”夏油杰表情微沉，“为什么叫我妈妈？”
明明自己是个男性，而且还是个肌肉猛男，就算发型有点特别，那也不至于到分不清男女的地步吧？
所以是有人让这个小女孩这么喊的？
她的爸爸又是谁？
就在夏油杰内心抛出一堆问题的时候，七七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神。
就算是僵尸，也是有常识的。
自然知道男性不可能是妈妈，可是说都说了，外加“爸爸”也认可了这个“妈妈”，那么将错就错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就像伏黑惠，一开始也对男性咒术师产子的新闻大感惊奇，后来他不还是接受了这一点嘛！
而且旅行者也给七七说过一些故事，比如稻妻的神里家主和他的家政官，虽然都是男性，但他们之间伟大的爱情也让他们孕育了孩子……
这种时候七七顿时就感念起五条悟的好了。
毕竟五条悟可是她说什么都信的。
就像旅行者说什么她都信一样。
这么一想，七七心中生出一阵委屈，她猛地前扑，将头埋在了夏油杰的胸口。
拒绝对话。
“哟，瞧瞧这是谁啊？”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调笑的声音，“是在喂奶吗？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