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火热的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现在正是秋老虎来袭的时候,天气是撒着欢的热。
但是在云岚山的山顶上却有这么一座小木屋,依着一眼清泉建着,四季都如春天般舒适,秋老虎的暑意半点都没侵蚀这里。
木屋前的空地上被人搭了一个小亭子,精致的样子看着与这外表简陋的木屋实在不搭,但站远些看,与这山山水水融在一起又是异常的和谐。
小亭子里有四个人围着石桌子坐着,不,其中有三个人是没有影子的,这里坐着的居然是一人三鬼。
其中一鬼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沾血的盔甲,看这盔甲的样子,他生前应是一位战死沙场的将军。
也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他越来越烦躁,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坐在他对面的少女说道:“苒苒,来陪我练练枪。”
说完,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红缨枪,拿着枪直接翻出了亭子,落在了旁边的空地上,抱着枪等着被他点名的少女过来。
少女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个人类,她并不惧怕这三只鬼怪,因为她正是被他们捡到养大的。她拿起靠着亭子护栏放着的木枪,大步走过去,与这鬼将军持枪对战。
两人一招接一招,有来有往地打了许久,直到少女手中的木枪被打掉在地上才作罢。
鬼将军把掉在地上的木枪捡起来还给少女,发泄了一番的他一脸满意地揉了揉少女的头:“枪术进步也是巨大,等我不在了,武艺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啊。”
这里就算再清凉,经过这番运动,少女也已是大汗淋漓,她整理了一下耳后的头发,手握拳头认真地应道:“云峥叔,放心吧,我会继续努力练习的!”
坐在石桌前轻摇折扇的那鬼嗤笑一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呆子,你这话今天跟苒苒说了有十八遍了,看看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要不是苒苒体力好,谁能陪你这样打。”
而后又语气温柔地唤少女过来:“苒苒,回来歇会儿。”
少女叶苒苒听话地拿着木枪回到亭子里,才坐下,刚刚取笑鬼将军的这位鬼公子,就用折扇轻轻一挑,将叶苒苒手中的木枪给打飞出去,木枪顺势靠在了亭柱上。
鬼公子再次抬手,他手中的折扇对着石桌轻轻一点,空中就突然浮出一架古琴,横在石桌上,他将古琴推给叶苒苒,然后从腰间拿出一支玉箫,对着叶苒苒道:“也甚是无聊,苒苒,来跟叔叔合奏一曲《平沙落雁》。”
鬼将军此时也走回来了,手贴在叶苒苒身后,运转鬼力,她身上汗湿的衣服变得干爽,不再有粘腻之感。
这倒是很方便,只是可惜,叶苒苒不是鬼,学不到这技能。
鬼将军大剌剌地在鬼公子的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们今天琴箫合作已经十五首了,换个乐器吧,嗯……换成琵琶给我谈个《十面埋伏》,还是这个听着来劲。”
“你这等没风趣的人怎么懂琴箫之音的韵味呢。”鬼公子手中的折扇轻轻一翻转,就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往鬼将军那袭去,鬼将军眼都未抬,右手依旧端着茶杯,左手手掌却已挡住鬼公子的折扇。
两人暗自较着劲,但都稳稳地坐着,一个拿着折扇依旧笑吟吟的,一个垂眸看手中茶杯里的清茶。
最终鬼公子先把折扇放下来,手指轻轻一点,桌上的古琴就变成了一把琵琶。
“苒苒,就随他一回吧。我也许多未听你弹琵琶了。”
叶苒苒将琵琶抱在怀中,手指搭在弦上,低垂着头信手拨弦,她不需要看谱,一个个音符从指尖流出,那铮铮的琵琶声好像真是两军交战刀枪打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鬼将军闭眼听着,好像在这琵琶声中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听到了号角的传呼,听到了剑弩的怒吼,好像他又重新回到了战场,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曲毕,叶苒苒把琵琶放下,鬼将军眼眶红了,心中豪情万丈,恨不得立马上阵杀敌三千。
还没等他抒发自己心中的感慨,就见鬼公子拿着折扇摇摇,挑剔地说道:“还是老毛病,全是技巧,毫无感情。”
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旁边拿着纸写写算算的最后一女鬼,把笔放下,开口道:“苒苒一直跟着我们在山上,从哪里去体会感情。轮到我了吧,苒苒来,芮姨给你出了一些题,来做下。”
叶苒苒接过纸笔,略扫了一眼题目,就开始埋头演算起来。
这女鬼穿着一身白色的实验室工作服,带着金边眼镜,一派的学术气息,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现在也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叶苒苒演算。
要不是苒苒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肯定会被盯得心里发慌的。
虽然已经一起生活快十七年了,柠芮给叶苒苒上课的时候他们也一直在旁边,但两个古代鬼还是看不懂这些数字和符号,就连一贯觉得自己天资聪颖的世家公子鬼看着这些题都头晕,也不知道为什么现代人要学这些东西。
还没等叶苒苒把这十道题做完,他们练武的前坪那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带着金边的通道,从通道里走出两个分别穿着黑白西装的男人,两个男人的脸都惨白无比,显然也是鬼。
见这两鬼现身,鬼将军拿着红缨枪用力的一击地面,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来:“黑白无常,说好早上来接我们的,迟到了多久了。”
黑白无常朝着三鬼作了一揖,苦笑道:“程将军,这可怪不得我们啊,早上五点开始开会,阎王爷太能说了,一直开到现在,我们一散会就赶来接三位了。”
鬼将军再次把大手放在叶苒苒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叔叔走了。”
鬼公子施施然起身,长袖一翻,桌上的茶具都消失不见了,他的嘴角依旧噙着笑,他用折扇挑起叶苒苒的下巴,多情的桃花眼看着她:“我们走了,苒苒不要哭啊,好好照顾自己。”
“好。”叶苒苒眨眨大眼睛,声音已经有点带点哭腔了,不过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怕三鬼会走得不安心。
柠芮是最后一个走向通道的,她捏了捏叶苒苒脸边的肉:“在山上没有条件,下山后多吃点好吃的,长胖点,现在太瘦了。”
叶苒苒一直背对着通道坐着,没有回头去看三鬼走进通道的样子,她怕她会忍不住追上去,这是三鬼去地府重新投胎转世的通道,她作为活人是不能碰的。
等三鬼都进入通道后,白无常回头看了眼少女的背影,这就是那个体质特殊,被云岚山三鬼收养的小姑娘啊。
作为活人,却跟三只鬼在山上生活了这么久,听说三鬼都把她当徒弟带,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黑无常追上鬼将军,好奇地问:“程将军,你们养的那小姑娘以后还能看见鬼吗?”
要是能看见,送到玄门去,也是一个好出处,不过他都能想到的,这三鬼应该也能想到。
“看不见了。”鬼将军叹了口气,“我们三捡到苒苒本就是因为她体内有灵韵,这灵韵对她的身体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但是却能滋养我们的鬼魂,你也知道我们三鬼的情况,要不是捡到苒苒,靠她体内的灵韵滋养我们的魂魄,我们现在都没法转世投胎。”
鬼公子接话:“她体内的灵韵没有了,也就见不到鬼了,再说我们也不想让苒苒接触到那些东西,她被我们在山上耽误太久了,希望她下山后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正常人类生活。”
叶苒苒第一次感觉,这云岚山竟然寂静得让人害怕。
就算柠芮阿姨已经走了,没有人盯着她写作业了,她还是继续做着那十道题目。
她再也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了下来,滴在纸上,将她写的字晕染开。
虽然从小就知道,等过完她十七岁的生日,他们就会离开,去投胎转世,她一直在做心理建设,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答应楼叔不哭的,现在却哭成这个样子。
哭了一场后,叶苒苒恢复平静,拿着做完的题目回到小木屋里,小木屋的桌子上有她早就刻好的三个牌位,她把纸张放到刻着柠芮名字的牌位前,然后跪下来,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她也会在今天下山,虽然三鬼总说,捡她回来养着,只是因为她体内有能滋养他们灵魂的特殊东西,但她知道三鬼待她的真心,她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等澄心和尚看到山上的金光,爬山上来时,叶苒苒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他来了。
云岚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寺庙,澄心和尚是里面的住持,他也是世上唯一知道这云岚山上有三只鬼养了一个小女孩的人。
三鬼没法下山去采买,叶苒苒从小到大所有的生活物资全都是澄心和尚负责的,至于澄心与三鬼如此认识的,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澄心也是看着叶苒苒长大的,两个古代的男鬼和一个八十年代就死了的女鬼,虽然在世间飘荡那么久,但到底与人类社会脱节,许多现代社会的事都是澄心讲给叶苒苒听的。
这个一生无子女的和尚也是将叶苒苒当成自己的亲女儿看待。
澄心把给叶苒苒准备的衣服递给她,让她挑一件换上,基本都是深色的连帽卫衣,看不出什么差别来。
叶苒苒随手拿了一件去小木屋里换上,戴上了连帽卫衣的帽子。
澄心又把准备好的身份证和户口本,还有一封信递给她:“身份证、户口本一定要收好,这是在外面生活的通行证,我把你的户口放在了我的名下,从法律上来说,你就是我的女儿。”
“云岚山下就是云岚县,从县城坐车去云岚市,再从云岚市坐高铁到南湖市,去那里找我大哥,把信给他,他会安排好你的学校的。”澄心和尚把车票也给叶苒苒准备好了。
虽然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但是这个才满十七岁的小姑娘才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就得独自一人下山生活,这还是她第一次下山,让澄心担心得很。
澄心皱着眉头,絮絮叨叨地把叮嘱的话说了又说,叶苒苒也乖巧地听着,并不觉得不耐烦,最后实在是再不下山,叶苒苒就赶不上车了,澄心才闭上嘴,提起他给叶苒苒准备的行李书包,准备送她下山。
“忘了这个。”澄心一手挎着书包,一手从袈裟的袖口中摸出一沓黑色的口罩,“这一个月一定要戴上这个,如果有人问,就说你过敏。”
在澄心的指导下,叶苒苒把口罩戴上,只露出一双好看的柳叶眼,齐肩的头发被黑色的卫衣帽盖住,虽然常年练武,但身形却单薄,再加上身材高挑,看着是雌雄莫辨的样子。
澄心和尚不能离开云岚县,他把叶苒苒送上去云岚市的大巴车就回山上了,一路上忧心忡忡,倒是叶苒苒此时对外界的事充满了好奇,她靠窗坐着,眨巴着大眼睛盯着窗外。
车子驶过,车窗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