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刚上演了一场大戏, 现场又突然出现了一位陌生的俊秀少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望了过去。
姜萤看着江启。
江启看向姜夫人,拱了拱手, “这位夫人, 小生刚在那边休息,不巧听到了两位姑娘的争执。”
他虽然不清楚这俩姑娘间有什么恩怨情仇。
但刚刚这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大概也能听出来。
这打扮华丽,应当为家中主母的女人, 乃是吃亏的红衣小姑娘的亲娘, 而另一个大点的小姑娘的亲娘, 为了救红衣小姑娘的亲爹而死。
所以这夫人就要让自己亲女儿处处让着对方。
这其实无可厚非,但问题就在于,这大点的姑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对红衣小姑娘心存怨恨。
那得意的笑容, 还有那句要夺走人家一切的话, 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姜采霞脸色微微一变, 先前以为没人的时候,她可没少变脸,她忙道:“你这人好不知礼,偷听人讲话不说, 还要出来搬弄是非。”
江启没因为姜采霞这话变脸, 也并不因此就认定这姑娘肯定是个坏人。
因为他所知的信息实在有限, 并不清楚这姑娘真正的为人如何, 至少姑娘的娘亲是真的为了救人而没了。在江启看来,凭是谁人, 哪怕是皇帝, 也不值得他爹娘亲人为了救对方而丧命。
这是无论之后对方多好的待遇都无法弥补的痛苦。
所以他觉得这大点的姑娘就算是心怀怨恨, 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理解归理解,这当家夫人做事的方法绝对有问题。
人家娘救的又不是红衣小姑娘,人家小姑娘何辜呢,一个愿意救人、被救的也不是她,总不能让人家小女孩莫名其妙身上就背负了一条人命活着吧。
可以说小姑娘应该心存感激,但她还小,这件事里真正该去回报的是那个被救了的人吧。
无论是怨恨,还是其他,都应该被救者去负担。
可看那夫人,分明把小姑娘去受罪当做理所应当的事了,完全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自家女儿做错了,看那架势,这种事情绝不是一次两次。
他说道:“小生适才是在那边休息,后来两位小姐起了争执,也不好再离开了。”话中意思,他不是故意听的,这地方是他先来,而既然已经听到了,他离开也会被发现,都一样。
没等这边说什么,他继续道:“我听夫人以为这事是这位小姐欺负人,但实际上这镯子确是这位大小姐给故意摔碎的。”凭这夫人对大点的姑娘的维护,点明这件事对她应是不会有太大影响。
江启并不想让丧了亲娘的姑娘没有活路,所以这大点姑娘所说的要抢走小姑娘所有东西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不过他觉得,或许就算他说了,或许这位姜夫人也不一定会在意。
“娘~”姜采霞有些惶恐的看着姜夫人,她到底是知道自己不是姜夫人亲生的,也知道自己曾经和姜萤的区别待遇,曾经姜夫人还想让她去做姜萤的丫鬟,她眼泪瞬间流出来,“我只是羡慕妹妹,怕您哪天就不喜欢了,实在……”
“傻孩子。”姜夫人看着姜采霞的可怜样,当即心软:“你没了娘,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娘对女儿,怎么会一下就不喜欢了?你别怕。”
而后她转头对着江启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就不劳外人操劳了,我们自己会处理。”
江启却是道:“夫人怜惜养女并无错,只是却也不用非要把亲生女儿踩到泥地里。”
姜夫人有些不悦,“采霞娘为萤萤爹而死,她让一下采霞也是应该的。”
江启心里吐槽,这怕不只是让一下吧?
女儿重视的生辰礼,都能被当娘的随手给养女,这态度,实在是过于慷他人之慨。
他道:“可是难道您就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吗?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非要让亲女儿去受委屈呢?”实在不行你自己上啊。
姜夫人看着少年奇怪的眼神,还有女儿流着泪执拗的模样,心中越发烦躁,直接喝道:“无礼,我家的事用不着别人来操劳了。”
说罢,她气的扬长而去,连她的亲亲养女也都忘在了一边。
姜采霞收了眼泪,神情变得正常,并没有因为姜夫人忘了她而伤心。
江启心下恍然,看来这亲女养女,或许这位夫人最爱的其实是自己,高高在上的怜悯,哪个更讨喜,更让自己安心,就更爱哪个了。只面上还塑造出来一个不错的形象,兴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内心到底是什么样。
姜采霞剜了江启一眼,江启道:“冤有头债有主,虽然姑娘亲娘应是自愿救人,但姑娘要恨不妨就冲着正主去吧。”
不能自己的没了,就让别人的也变相没了吧。
这让另外的小姑娘有点太惨了。
姜采霞呆住了,而后快速离开了。
身边红衣小姑娘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静静的看着前方,稚嫩的嗓音说道:“她不恨。”
江启看过去,姜萤转过头来,笑了下,“小哥哥,她娘死了,她很高兴,并没有恨我爹。”
因为采霞娘死的太值了,让采霞直接一跃成了人上人。
采霞这么对她,就是恨她当初回来,抢走了姜夫人的宠爱,现在两人同为姜夫人女儿,采霞自然就想把她排挤开。
偏偏还真成了。
江启看着小姑娘眼睛还带着水汽,眼尾有些发红,不由得心中感叹,他本身是极为重视亲情,在他心里,这很重要。
这也是他先前为什么会站出来的缘由。
只不过眼看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除了先前的举动,现下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了,毕竟说的再多再好听,也改变不了小姑娘的处境,这么小的年龄,哪能说不奢求父母宠爱,就当真能心如止水的呢。
远处有小丫鬟唤人的声音,两人抬头看过去,见到小丫鬟是在往这边跑过来。
“我得走了。”姜萤说道,那小丫鬟是她身边的丫鬟。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鼓鼓的,眼神里透着认真:“小哥哥,多谢你刚才出来帮我说话。”
江启道:“只是也没什么用。”
姜萤摇摇头,“有人能信我一次,已经足够了。”这么久以来,她都快要忘了被人坚定相信的样子了。
萍水相逢,江启也没其他办法,只能道:“多保重。”
“嗯。”姜萤轻声应着,跟着跑过来的小丫鬟一同走了。
小姑娘走后,江启也没心思在外面逛了,很快就去和爹,还有虎娃他们汇合了。
晌午又在寺里用了素斋,稍加休息,一行人才下山回去。
贡院内,内阁几位大臣以及翰林院抽调出来的十几位臣子,正在批阅会试的试卷。
此次会试共有一千多人参加,每年的录取人数也不一定,一般最少能有八九十人,多了能到两三百。
试卷先是由翰林院的那些臣子筛选一遍,如果他们觉得这卷子不错,会在上面写一个“取”字,然后将卷子推荐给主考官,也就是那几个内阁大臣。
主考官也觉得这文章好,那么这卷子就算是中了。
至于排名先后,会由几个主考官一同商量。
主考官也有正副之分,一般有一个正,另外四人为负,在一些争执不下的时候,这位正主考官有一锤定音的决策权。
上千的卷子,拢共十几个阅卷官员,需要在十天之内批改完成,包括定出顺序,放榜等等。所以时间是非常紧的,在这种情况下,甚至只看个开头就直接不看了,或是只看第一场考试的卷子,都有可能。
虽然说的是落榜生有权查看自己的卷子,要是问题大,可以上访。
但实际上,这也就是说说,到时候衙门推脱一下也就过去了。
因而,有人从中作梗的话,把某个人的卷子直接废弃并不是不可能。
端看主考官会不会有闲心来抽查。
当然,真要是查出问题,搞小动作的阅卷考官直接被罢官都有可能。
阅卷的时候,是随机分一批卷子给不同的考官。
但这里面也可操控,端看领头的人怎么弄。
现下一群排排人坐在一个屋子里,手上都翻阅着试卷,卷子是糊名制,看不出是谁的名字。突然,当有人看到一张试卷边上有一小点不起眼的划痕时,手上一顿,不动声色的把那份试卷给扔到了不会录取的那堆卷子里。
若是江启能够看到的话,他应是能立马认出,那赫然就是他的会试试卷。
没过多久,又是两份试卷被扔到废弃的那一堆,江启的卷子也被那些卷子给淹没了。
台上,一位正看着考卷的主考官走了下来,他脚步在两边坐着阅卷的考官身后缓慢的前行,眼睛在整个阅卷场巡视的,而后,他的脚步停在了一个阅卷考官的身边,久久没有动弹。
刚做完亏心事的翰林院学士孙新义心跳如雷。
而后,那主考官弯下腰,将表面上的几份试卷都拿了起来,孙新义手都抖了好几下。
“孙大人。”耳边响起严肃低沉的声音,“阅卷前我讲过什么?任何一份试卷都要仔细查阅后再确认,这几份卷子你看都不看,就直接扔到废弃堆里?”
“郭、郭大人。”孙新义站起身,低头垂手瑟瑟发抖,“是……是我的不是。”
他脑子里一片乱麻,压根想不起来该怎么辩解。
哗哗的翻阅声停下,众人望向这边。
几个同为内阁的大臣也都过来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