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西威先生”听不听得出打电话的人是谁, 诸伏景光并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自己听得出来这是谁。
——电话的另一头,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降谷零。
但会接到Zero的电话, 又完全在诸伏景光的预料之外。
他看了一眼正走下楼的男人, 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在“传递信息”和“暂时隐瞒”之间做好了选择。
“抱歉,稍等。”诸伏景光尽量平静地对Zero说。
说完,他捂住话筒,对宅邸的主人说,“那边说要找艾西威先生,是找你, 还是打错了?”
在作为鬼魂苏醒后,诸伏景光就注意到, 自己的声音已经和过去产生了相当大的变化。现在他说话的时候, 声音会带着奇怪的混响,就好像每当他发声, 周围就会同时响起许多窃窃私语声。
何况, 对他来说死亡和苏醒只是瞬间,但对Zero来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所以,诸伏景光相信, 只要尽量少说话,即便是Zero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凭他说过的那几个短句认出他。也许之后会有觉察和怀疑……可这样起码可以留给他足够缓冲的时间,让他不至于被迫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暴露软肋, 做出冲动的决定。
……
艾西威走下楼,从诸伏景光手里接过了话筒, 看起来对鬼魂的情绪波动一无所知。
“喂, 你好, 我是艾西威,请问是哪位?”他问。
对面的安室透迟疑了一下,用比刚才客气和正常许多的语气说:“你好,我是安室透。”
其实,安室透刚才会那么凶,只是因为在发现春川树在自己家凭空不见后,他最怀疑的就是——是艾西威潜入自己的家,带走了那孩子。
虽然每年都有不少孩子失踪,但在有成年男性监护人在家的情况下,孩子被入室偷走却相当罕见;如果再加上限定条件——这个成年男性是警惕心远高于常人的卧底警察,而且还没有入睡,带走孩子的人却完全没有惊动他,甚至没在监听录音上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不可思议的案件了。
春川树过去并不住在安室透家,说明做这件事的人必然事先观察过安室透或者春川树的行踪。如果只是冲着春川树,只要稍稍了解就会发现,这是个非常好拐的孩子:在风险低得多的户外,甚至不需要准备糖果,只要说几句话就可以达到目的。
那么,这个人避开更容易成功、风险更低的选项,偏要选择在安室透家里带走孩子,就很容易让安室透联想到挑衅。
可是,谁有理由这么做呢?
安室透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艾西威,那个初次见面就自报酒名的男人。虽然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不太在意春川树的安危,却会在组织围剿Hiro后暗自将他带回去。不管他是安室透还从未听说过的组织高层、还是其他什么危险人物,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是真心认为,普通绑架犯不会对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春川树造成什么危险?
虽然安室透暂时还没看出春川树有什么除了好运之外的特殊能力,但假如真是这样:一般逃犯会让艾西威觉得没必要,和组织有关他才会出动——那当他发现春川树被组织的波本偷偷带走,于是选择回击,似乎说得通。
不过这也都只是安室透的猜测而已。他很清楚,未成年人失踪的黄金寻找时间只有24小时,拖得越久,找回来的可能性越小。好在尽管安室透对艾西威算不上了解,可仅仅依靠几次见面的印象,依然能很容易判断出他是个不屑于说谎的人。如果春川树是被艾西威带走了,他应该会据实相告。
基于这些原因,安室透和公安属下联系过后,就把电话直接打到了春川宅来。
——接电话的是个成年男性。而春川宅只住着艾西威一个成年男性,而这个成年男性在今天早上才刚刚和自己的孩子说他会出差一段时间,并把他大张旗鼓地托付给了毛利小五郎。
这个成年男性,还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安室透以为这是艾西威终于不打算再和他维持礼貌客气的表象,打算撕开伪装直接对峙的意思,于是率先发出了宣战的信号……结果没想到,只是他们家出现了能代接电话的第三个人。而且,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好奇怪……
“原来是安室先生,请问有什么事?”电话那头的艾西威平静地问。
“啊,其实是这样……”安室透的波本气场暂时消退,用最简洁的语言和最抱歉的语气,说明了春川树在自己家失去踪迹的突发情况,然后诚恳地说,“艾西威先生,真的非常抱歉!请问,对于找回小树这件事,你现在有什么头绪吗?”
艾西威安静地倾听,直到确定安室透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才轻轻地、仿佛无意识地呢喃着说:“你是说,我的树不见了……”
说话时,艾西威微微垂下眼帘,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但无论是能看到他的诸伏景光、还是看不见他的安室透,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向没有波动的情绪产生了波澜,显眼得仿佛原以为无坚不摧的原石出现蔓延的裂缝。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和我不知道的什么人在一起……”艾西威微微蹙眉,用更小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没抓着话筒的那只手抬起来,轻轻摸了一下浴衣的领口,为又要换一套外出的衣服,回来还要重新洗澡升起一丝疲倦。在重新抬眸时,艾西威看到了还飘在面前的鬼魂,想到春川树那个孩子就是为了这个刚认识的家伙升起毁灭世界的想法,不由更心累了。
诸伏景光在努力接收猛然涌入的大量信息:这所住宅的主人叫艾西威,艾西威是春川树目前的监护人,Zero通知他春川树不见了……在被艾西威的目光瞥到前,他其实一直紧盯着他,把他所有细微的动作收入眼中,并且从中分辨出了无助的味道。
本性温柔的鬼魂下意识地安慰道:“别担心,情况还没那么糟,会没事的。”
安室透隐隐约约听到了对面另一人安慰艾西威的说话声,心猛然下坠——他心里冷酷无情又神秘的男人,竟然突然间变成了一个茫然无措的普通父亲,和那时笑着说“那是他命不好”的冷冰冰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安室透暂时没时间去分析艾西威为什么会有如此割裂的表现,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说:“艾西威先生,先不要慌,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我会立即报警,也请你立即赶过来,过来的时候务必注意安全!”
艾西威轻轻叹了口气说:“好。安室先生也不要太自责。无论树发生了什么,我都很清楚安室先生的初衷是想要好好照顾他。”
这句话,艾西威说得非常真诚。
——诚如安室透过去曾经说过的,他一直觉得艾西威明明危险,却总表现出温柔;明明连自己养大的孩子都不关心,却总表现得好像很体贴周围的陌生人。
所以,尽管温柔和关切是博取他人好感的利器,但这还是安室透第一次被艾西威的出招击中。在真诚的加持下,打在了他正在源源不断增加的愧疚和自责上,让他对自己之前的推测产生了质疑,让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才是一个自以为是拐走别人家孩子、又因为复杂身份牵连了孩子的罪人,而电话那端……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啊……我……我真的非常抱歉。”那层属于安室透的温柔软和与刚才的波本一样摇摇欲坠,隐约露出更真实的内里,“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金发的男人握紧了话筒,在一个短暂的瞬间,他不是波洛餐厅的服务生、毛利侦探的大弟子,也不是组织的情报人员,只是一个无能的警察,搞砸了保护任务,还要被迫面对一个克制又理解的家属。
“没关系,”艾西威显然已经消化和接受了孩子失踪的突发事件,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回答,“保护他,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
作为被卧底组无比挂心的走失儿童,春川树目前感觉良好。
大和敢助说他想找的人非常像自己的朋友诸伏高明,于是年幼的神明就对着火堆期待地许愿“好想快点看到高明叔叔”。
说完,他就趴在大和敢助怀里睡着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救护车上,即将赶往医院做检查。
大和敢助正按他的愿望,裹着厚厚的毯子喝着热茶,看到他醒了就凑过来,小声问:“喂,你去医院检查有没有问题?我已经给高明打了电话,他马上就会赶过来了,要是你不想去医院,我就让他想办法先把你带走。”
春川树去过医院,知道检查身体非常麻烦。他想快点见到高明叔叔,当然不想在医院浪费时间,连忙扯了扯大和敢助的袖子,学着他的样子小小声地说:“敢助叔叔,我不想去医院,我想和高明叔叔先走!”
大和敢助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这是去了医院会暴.露他不是人这个事实的意思,立即严肃点头,退回自己的位置埋头发讯息开始部署作战计划。
等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刚刚打开后门,一个穿着凌乱西装的男人就冲了过来,一边夸张地大喊着“小树!我的小树——!”,一把抢过春川树抱在怀里。
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试图制止——因为被抱起来的孩子呆呆的,以陌生的目光打量抱他的男人,并不像一般死里逃生的小孩一样抱着家长不放。
大和敢助连忙帮忙拦住医生和护士,大声提示:“这孩子一定是吓傻了,刚才还和我说想快点看到叔叔!”
春川树抬头看了看戴着奇怪反光眼镜,虽然身上没有酒味、但看起来就像大白天喝多了一样的男人,缓缓皱眉。但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和自己猛打眼色的大和敢助,还是选择乖巧地依偎在陌生叔叔的怀里。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叔叔了,所以……感觉到有一点陌生。”他还认真地向担心他的医生叔叔和护士姐姐解释。
“是这样的吗?”医护人员还是不太放心,“既然家长赶过来了,就和我们一起走吧。这孩子刚刚经历了雪崩,需要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不不不,我们不在你们这里检查,我早联系好了更高级的私立医院!”抱着春川树的男人说着转身就走。
医生和护士还想阻拦,“等等,先别走!”毕竟是从雪崩里救出来的孩子,连身份都还没确定,就这样被不知名的成年人带走了,无论怎么想都算不上妥当吧!
这个时候,另一个陌生的姐姐从后面走了过来,摸了摸春川树的头发,然后从衣兜里掏出警官证,转身向医护人员展示。
“你们好,我是长野县刑警上原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