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父亲艾西威先生,对如何应对在他面前突然陷入沉默的智慧生物,有着丰富的经验。
在察觉到安室透不知该说什么时,他自然而然地问:“话说,安室先生这个时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应该是咖啡厅的营业时间吧。”
安室透也整理好了表情回答道:“啊,因为觉得不太舒服,所以请了假打算回家休息。”
艾西威点了点头,继续问:“那安室先生家在哪里?”
经过刚才的事,安室透已经不觉得“艾西威”只是一个巧合了。现在面对艾西威的接连发文,他判断这个男人正在怀疑他与春川小朋友的“偶遇”——而假如自己是真的偶尔间路过救下一个小朋友还被家长怀疑,那他完全没道理太过妥协配合。
所以,安室透笑着反问:“唉唉,艾西威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个?”
“为了登门道谢。”艾西威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安室透刚才的委婉反击,平静地回答。
反而是懵懂的小学生春川树意外get到安室透不太想说,插话道:“安室哥哥,我上午时告诉过你我们家的地址哦!你知道我们住哪里,我和爸爸却不知道你住哪里,这也太不公平了!所以,拜托啦,你住在哪里?告诉我们嘛!”
面对这种浑然天成的撒娇,安室透心想:他明面上的住所并不难查,离开咖啡厅回家的话,也确实可以选择经过米花公园的这条路,这是他请病假来这里时早就想好的借口。现在这孩子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没理由坚持不肯说自己的住址——坚持了两秒钟后,卧底先生成功用理智说服了自己,交代了住址。
于是父子俩终于放过了他,与他挥手告别。
“安室先生快点回家吧,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
安室透感谢了艾西威的好意,转身离开。在确定离开他们视线后立即戴上了耳机——在艾西威赶来前,他已经把窃听器贴在了男孩子书包的夹层里。孩子的衣服会每天换洗,书包却不会天天彻底清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有机会在对方发现前不知不觉地回收窃听器。
调好仪器后,他顺利地听到了……狗叫声?
……
“汪汪!”春川树认真地模仿着小狗的声音,在小树林里跑来跑去。
他有点担心刚才那个叔叔误以为自己不想帮忙,独自一人在小树林里找狗,于是在告别安室哥哥后,就和爸爸说想过来看看。可惜刚才的叔叔没说自己的狗叫什么,所以春川树除了汪汪叫之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呼唤它。
——为防止万一吓到害怕成年人的走失宠物,艾西威就站在树林边,耐心地等待。
春川树跑了一圈,确定这里没有小狗。他有点失望地走向自己的爸爸。
“这里真的没有小狗唉!”孩子低声嘀咕,然后提高了一点声调问,“所以爸爸,安室哥哥说得是真的吗?刚才那个叔叔是骗我的,他根本不需要我帮忙,也不会给我买冰淇淋……”
“是有这种可能,”年轻的爸爸颔首,“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我们刚才和安室先生说了几句话,那个人在这段时间找到了自己的狗离开了。”
窃听的安室透觉得艾西威是个乱教小孩的神经病,可春川树却觉得爸爸说得再正确不过。他快走几步,把手塞进爸爸手里,仰起头信赖地望向他,“那爸爸,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到底是哪种情况嘛?”
年轻的爸爸摇了摇头,“不能,树要学着自己去判断。”
“那……”春川树犹豫了一下,“爸爸说要把别人的求助当成是真的……我就当是叔叔已经找到小狗了吧。”
艾西威点了点头,“嗯,可以这么想。”
春川树不满意地抓住爸爸的胳膊乱晃,撒娇道:“爸爸,可以是什么意思,是我猜对了的意思吗?”
“不是。”艾西威温柔地说,“树,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你求助,希望你学着不偏信——不要让别人告诉你什么是真相,就算那个人是我也一样。”
“爸爸,你说得好难理解!”春川树困惑极了,“你是说,让我把别人的求助都先当成是真的,但又不完全当成是真的,就算爸爸说是真的也不能信?”
“嗯,是这样没错。”艾西威再次把孩子抱了起来,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脸颊,“要愿意相信,也要保持怀疑。确实很难,所以,加油?”
“唉……”春川树忧愁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信心地说,“好吧,我会努力的。”
“那走吧,这个时间,我们要先给你朋友家打个电话,让他们知道你只是走散了。”
“是……”
“然后去超市买菜,再给你买一份超大加量的可丽饼冰淇淋。”
“好……唉?!爸爸!”春川树立即忘记了沮丧快乐起来,“超大份!爸爸你真好!”
……
虽然春川树好像理解了父亲的话,但窃听的安室透却完全不懂年轻父亲话里的逻辑。
——愿意去相信,又时刻保持怀疑,如果是一个可靠的大人(比如警察)能达到这样的要求,对需要帮助的弱者来说确实温柔完美。可是,这绝对不该是对一个7岁孩子提出的要求。作为成年人,艾西威明明也很清楚自己的要求难以达成,却还是要求小男孩这样去做。
在温柔的表象下,蕴含着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冷酷。
和他说完话后,一阵风吹过,安室透才发现自己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男人也许不是组织成员,但也肯定不是什么守法公民……
现在时间还早,咖啡厅又请了病假,闲不下来的卧底决定回一次警视厅公安部,先把监听诱拐犯和艾西威的工作交给专职负责监听的属下,再去训练场练练射击,最好再找风见对练几回合活动活动筋骨。
这些日程对别人来说也许算是苦差事,但对于长期精神紧绷的卧底来说,却已经算是难得的放松和休息。公安卧底按计划安排了工作,然后就沉浸在射击训练中,直到他看好的陪练对象风见裕也出现,向他报告了艾西威那边的最新情况:“降谷先生!你今天交代监听的艾西威先生,打算让儿子带着晚饭去你家拜访。”
化名安室透的公安卧底早在风见出现时就放下枪,摘下了耳塞。原来登门道谢不是托辞……
他决定赶回家一趟。
风见裕也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顿碾压式训(暴)练(打),天真地说:“降谷先生,你安排监听的那对父子,感觉是不错的人呢。以为你身体不好,专门准备了适合病人吃的饭菜。那孩子说很喜欢你,他爸爸也教孩子让他好好感谢你。”
“是吗?”公安卧底面无表情地说,“但我觉得那个男人是个危险人物。”
……
安室透在访客到来前赶回了家,没过一会,门铃就响了起来。安室透打开门等了一会,看见春川树独自拎着对他来说过大的便当盒走了过来。
“安室哥哥,晚上好!”
小男孩有礼貌地站在门口,安室透接过食盒放在玄关,让男孩换上他准备好的拖鞋。哈罗听到孩子的声音,兴奋地跑过来,摇着尾巴绕着春川树闻来闻去。
“啊,安室哥哥家里养了小狗!”小男孩高兴得不行,蹲下来和小白狗贴贴抱抱,“它叫什么?”
安室透告诉他哈罗的名字,等他们玩了一会稍稍平静下来才说,“小树,你是自己过来的?”
“嗯,”春川树乖巧地说,“爸爸做了晚饭,让我过来送给安室哥哥吃。”
食盒很沉,春川树拎着走了一路,额头却非常清爽。不过,考虑到小学生们书包的重量,这似乎也不算什么。
“啊那真是谢谢艾西威先生了,我正好还没吃饭。”安室透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小男孩,随口问,“小树吃过晚饭了吧?还吃得下什么吗?我做份甜点给你吃好不好?”
春川树接过饮料,腼腆地笑了笑,“谢谢安室哥哥,但是我还没有吃晚饭哦。我可以和你一起吃过晚饭再吃甜点吗?爸爸做的饭很好吃的。”
“唉?”安室透露出惊讶的表情。
“爸爸做好饭就让我送来啦,他说如果安室哥哥不介意的话,让我在这里吃完再回去。我有多带自己那份哦!”春川树认真地解释道,“饭菜刚做好的时候才是最好吃的,所以我不能和爸爸一起吃完饭再来呀。那样的话,安室哥哥吃到的饭菜,和我们吃得就不是一个味道啦!还有,安室哥哥今天不舒服,让你自己一个人吃饭的话,会有一点可怜哦。”
“原来是这样,小树真是温柔的孩子。”安室透真心地夸奖道。
“不是呀,”春川树诚实地说,“是爸爸让我这么做的。我自己的话,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这次,安室透停顿了一下:如果是那个爸爸的话,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一个人吃饭呢?
“啊,那小树,等回家后代我谢谢艾西威先生。”
“好的呀。”
春川树把饮料放在餐桌上,期待地望着安室透。安室透顺利理解了他的意思,拆开食盒。
啊这……
尽管他自己就非常、非常擅长厨艺,能够随意复刻高级餐厅的菜品,还是被盒里的饭菜短暂地震慑了一小会才回过神来。艾西威先生除了非常擅长料理,看起来还很擅长收纳,安室透一样一样把菜拿出来时,不仅佩服艾西威,还非常佩服能把这些稳稳拿过来的春川树。
把饭菜在桌上摆好,盛好米饭递给小男孩后,安室透和春川树一起双手合十,齐声说:“我开动啦。”
然后,安室透随便夹了点菜放进嘴里。
啊……这……安室透蓦地睁大了眼睛:就是……好吃到会让他怀疑里面是不是添加了致幻药物的程度。因为春川树和他一起吃饭,所以他才没有怀疑饭菜里会不会被添加了什么东西,但他现在确实是被下药了吧?!
春川树也在吃着同样的东西,看到安室透发怔的模样,笑得圆溜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努力嚼嚼嚼,咽下嘴里的东西,宽容地说:“安室哥哥,如果你想哭的话,我是不会嘲笑你的哦!”
安室透的思绪都变得迟缓了,他开始怀疑面前的男孩是不是知道饭菜里被动了手脚。
“爸爸和我说过的,不少人吃了他做的菜都会哭的。”春川树并不知道安室透的怀疑,边夹菜边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所以,安室哥哥,被我爸爸弄哭是非常正常的事哦。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偷看过他写的书,我爸爸在书里说,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