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是一种苦涩味道, 和其他咒灵不同,这就只是纯粹至极的苦,没有混杂令人作呕杂碎, 仿佛是因为一切情绪混杂到了极致才会如此纯粹。
因为那就是汇聚了世间一切咒怨之气诞生的咒灵。
只是他才刚刚诞生不到一个小时, 如果鹤见稚久能有足够的时间, 哪怕仅仅是半天呢,这个世界就会不复存在了。
赢了,赢了。
夏油杰没有像以往那样,他一点一点地咬碎球体,让苦味渗进舌尖,滑过咽喉, 直到确认整个咒灵被据为己有——
赢了,赢了。
苦得心口都在打颤。
夏油杰抓着心脏处的衣服, 狼狈地弯下腰闭上眼, 他不敢去看五条悟的表情,也不想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就这一次, 允许他逃避一回吧。
然后再让他去面对本该是敌人的五条悟, 然后再让他去面对被自己收为术式的鹤见稚久。
时间仿佛在无声的死寂里消融了,很久,久到可以重新收听到除了尖锐耳鸣之外的声音的时候, 夏油杰突然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空地。
这时候他才发现时间不过只是过去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因为整个涉谷区被夷为平地, 方圆几里距离已经没有活人或者咒灵存在了。
“悟。”
夏油杰低声喊道,他说:“稚久想出来。”
理论上鹤见稚久还没死——死的不过是他的理想罢了。
而现在的鹤见稚久是咒灵操术中最年轻, 也是最强的一个咒灵, 他的全部都归属于夏油杰, 包括刚才展示出来的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也会成为夏油杰的手牌。
式神无法抗拒其主。
也就是说只要夏油杰想,他倒是可以借此完成自己杀死普通人的想法了。
“他还能用他的术式吗?”五条悟只问了这么一句。
夏油杰摇了摇头:“只要我限制他,他再也不可能再有那种……能力。”
五条悟没有说话。
这就是默许了。
于是面前的空地上,气流打起小卷,夏油杰身上的咒力快速涌动出去,咒灵操术中属于过咒怨灵「鹤见稚久」的那部分显现出来。
依旧是个年轻活泼的家伙,明明刚刚才被虚式释放的能量波摧毁,但出来之后第一句却是中气十足地在喊:
“好!输了!”
比起两位咒术师的苦闷,他就欢快得让人有点哭笑不得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输了就是输了!”鹤见稚久高高兴兴地说着,半点没有为再也不能实现的理想而伤心痛苦的样子。
他跑到五条悟身边又看了看夏油杰,作为一切罪魁祸首的咒灵摸了摸脑袋,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赢了你们两个的表情都这么奇怪。”
“那结束了吗?”
五条悟突然问道。
他用一种鹤见稚久从来没见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咒灵,苍天之瞳里少年咒灵身上流光溢彩,他的术式从一个低劣的四级变成了足以调动全世界咒力的最强。
但这份力量现在属于夏油杰。
鹤见稚久瞄了一眼四周,非常不确定地迟疑道:“结束了、吧?”
他是笑着的,鹤见稚久笑着问道:“那接下来你们想做什么?彻底杀了我么?”
“……也许。”
发声的却是夏油杰,丸子头青年挺直腰板,他强迫自己目视鹤见稚久的眼睛说:“把你赶尽杀绝,才是我们对你理想的最大敬意吧。”
“哦!好诶!”对此鹤见稚久却表现得十分高兴。
“这样就算是承认我啦,这样说来我也算是非常厉害的反派角色了!”鹤见稚久对这种承认非常受用,不过他还是很惋惜。
因为五条悟和夏油杰身上依旧会产生杀死挚友的痛苦情绪,所以鹤见稚久不愿意,他不愿意把这份绝望和觉悟留给他的挚友。
而且他答应过另一个人呀。
于是鹤见稚久话题一转,高高兴兴地大声喊道:“但是!!”
“你们不能杀我,因为你们杀不了我,人类主场的世界已经被倾斜至此了,现在是没有平衡的世界,而支撑它的是我,维持它的也是我。”
“如果解除我的术式——利用术式让世界转变为咒力的天下,也就是一旦我死了,术式停止运转,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世界崩溃。”
不杀死鹤见稚久,世界会在缓慢的发酵中遭到「毁灭」。
夏油杰倒是可以控制鹤见稚久,可是清理掉因由此而诞生的咒灵需要多久?
不仅是眼前的涩谷,全国、乃至全世界都陷入了百鬼夜行的恐慌,又因为鹤见稚久的术式诞生了无数咒力咒灵。
他们需要鹤见稚久活着多久?
而这段时间又将给鹤见稚久多少机会?
此时的鹤见稚久倒是学到了羂索的真传,一切事情都提前算计得相当圆满,甚至都有点圆满过头了。
“……是因为咒灵和咒力源于人类本身吗?”夏油杰大大地呼出一口气,他和五条悟对视一眼,两人都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
正如鹤见稚久所说的,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活着,直到侵扰平衡的咒灵们被祓除干净才能把杀死鹤见稚久带来的后遗风险降至最低。
“对。我的建议是直接杀死世界上每一个会产生咒力的人类……哈哈哈哈哈不过那完全是不可能的嘛!”
鹤见稚久说到最后皮了一下,然后被夏油杰公报私仇地一拳头敲在头顶。
“你也太小看我和悟了。”夏油杰拉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说:“我们能做到。”
鹤见稚久又疼又笑的表情一愣,凝固在了脸上。
“什么?”
“我说——”五条悟一巴掌按在鹤见稚久的头顶上,他恶狠狠地说道:“祓除干净你带来的咒灵盛世,我和杰能在你想办法逃脱咒灵操术之前做到。”
鹤见稚久瞪大眼睛。
他刚想再补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可能吗?
完全可以。
这可是五条悟和夏油杰啊!
“太过分了,又是实力,又是最强的碾压。”少年咒灵喃喃低语,可是他却是在笑着的,他好高兴,那股惋惜化为了对这场对峙末尾的无上癫狂。
是赢了没错。
但只是打赢了。
赢得不彻底,赢的只有鹤见稚久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理想和为之奋斗十余年的罪孽。
鹤见稚久的视线里,这片壮阔的废墟里出现了和他一样是灰色的第四者。
是名义无反顾的赴约者。
他哈哈大笑,癫狂得再也不会顾及到什么,而是一往无前地请求:“那么,我也可以做出最后一件垂死挣扎吗?”
…
风从身边呼啸而过,风噪吹鼓耳膜,不平整的咒力糊到脸上时像沙粒一样硌人。
这片地区的咒力全都被打乱了,建筑也被夷平,看上去像一个宏伟的人造平原。
就在真人对此啧啧称奇,想着他应该怎么样才算是可以帮助到鹤见稚久的时候,他看见鹤见稚久在笑嘻嘻地冲他挥手。
不对,鹤见稚久应该输了。
无论他造就的事情多么壮阔,他打不过五条悟和夏油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是跑出来的。”
鹤见稚久张开双手,此时他已经被咒灵操术拽走了一半,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白色幽灵一样漂浮在半空中。
咒灵操术的绝对控制里,鹤见稚久除了移动之外无法使用任何咒术行为。
可他却笑着,明媚的笑容仿佛天边初绽的阳光,在真人耳边微微亮起:“因为我来请你履行诺言啦。”
杀了我吧。
请杀了我。
他在这样说,无声无息地询问之中没有请求和怨怼,鹤见稚久已经输了,他打不过五条悟和夏油杰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可他不会明说,因为他不能让咒术师们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他只能信任真人。
真人会听懂吗?
“好啊。”
真人也要笑着说,他有学有样的拉起嘴角,笑起来回应道。
可他却不敢抬起手来去拥抱这个他喜欢的灵魂。
他怕他的贪婪会留住鹤见稚久,他怕他最喜欢的珍宝蒙上人类的灰尘,他期待最闪耀的一刻,而那一刻最精彩的一幕要不要绽放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想要拥抱,不敢拥抱。
听见他的话,鹤见稚久小小地欢呼一声:“我属于你了。”
真人睁大眼睛,灰色撞进来,满眼都是喜欢的模样。
可再怎么看,眼前的同类都是鹤见稚久,他笑着说出的永远都是最认真也是最直白的诺言。
什么嘛,把一切都赌在他身上。
真人突然有一种扭曲且荒诞胜利感,明明在这场混乱里他和鹤见稚久都输了,输给了百鬼夜行、输给了羂索、输给了五条悟和夏油杰。
但最终的赢家也是他们。
他们是同类不是吗?
同类不会自相残杀,同类会互相帮助。
因为同类之间只有彼此。
真人伸出手,无为转变轻轻穿过咒灵的心口,拨开一切遮挡在外的阻碍,在这么短暂又漫长的咒术里,他看见了鹤见稚久刻印在人生里的一切记忆,笑的闹的,喜的怒的,每戳破一个记忆碎片,都是让真人从内心深处感到颤栗。
直到指尖展开的术式触碰到了一颗坚硬的东西——那是鹤见稚久的灵魂,一颗温暖又极其容易破碎的‘心’。
好像轻轻屈指一弹,就能反馈出美妙的绝响,然后碎落满地。
真人的五指牢牢抓住这颗‘心’,他好像看见了一颗纯净无暇的灰色水晶,里面充斥着饱胀的热情和纯粹的恶,它被鹤见稚久的行径打磨得晶莹剔透,璀璨耀眼。
真漂亮啊,真人从来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灵魂。令人升起想收藏起来的欲.望,然后藏到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但真人却只是抓住它,把灵魂握到手心里,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从他手里夺走它。
这样晶莹剔透的珍宝就应该是自己的,为什么要留给那些人类呢?
我们是同样被诅咒着的同类呀,怎么会自相残杀。
真人笑着,脸上是贪婪到极点之后更重的私心。
他想说:“你属于我了。”
可是,唯一能触碰到灵魂的咒灵,却小心地一点点捏碎了他最最喜爱的灵魂。
‘咔嚓’一声轻响。
下一刻,那颗灵魂在真人手心炸开,连着鹤见稚久残余的笑容一起,化为烟火消散在晨光里。
是燃尽的烈火,伴与阳光同晨。
最后他的掌心只有捏碎后的碎屑,晶莹剔透的颗粒也被风轻轻一吹,扬上天际,然后像一场会闪光的雨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轻柔地拂过每一个在乎的人。
真人的余光看见了不可置信的六眼术师,又看见了恍然惊觉但来不及阻止的咒灵操术。
他知道,马上,暴怒的人类最强咒术师们就会用尽一切力量杀了他,因为他才是真正意义上杀了鹤见稚久的那个,灵魂都粉碎之后,鹤见稚久再也不可能复活了。
但真人提不起想逃跑的兴致。
他更愿意在最后的时间看着远方的天幕绽放出如同鹤见稚久真正意义上死去时绽放的烟火,看见世界崩坏,大地咒术无法运转而滞涩扭曲,他要亲眼替鹤见稚久看见这一切,并静静聆听那个曾经纯粹向善的小少年最后的喜悦和悲哀。
支撑咒术运转的「核心」死去了。
世界也结束了。
那么此刻理应献上祝福——
“恭喜你得偿所愿,鹤见稚久。”
当天边那道光跨过千万重咒力残秽为世界赋予最后的朝阳时,真人迎着光伸出双手,试图将从空中飘散下来的,也许是鹤见稚久灵魂耀眼的碎屑揽进怀里。
这个时候可以拥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