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是什么意思……?”
达达利亚盯着纸面上的文字, 有些困惑的问道。
深蓝色头发的小少爷在他身边坐着,闻言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想念。”
“可我天天都和他住在一起。”达达利亚说。
“那又如何?”行秋抱着双臂,侃侃而谈:“既然是重要之人, 哪怕离开一刻也会想念,一定要将这份想念告知她才好。”
话音落下一会儿, 旁边却仍然没有声音。
行秋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去, 却见达达利亚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奇目光盯着他, 好半天才发自内心地敬佩道:“行秋……你真是熟练啊。”
时间切回现在,达达利亚十分紧张地将手伸进枕头下,指尖碰到了木盒子四四方方的尖锐棱角。
事实上, 从看见莱尔维亚开始, 那些不知所谓晦涩难懂的诗文都已经从他脑袋里溜走了。但莱尔维亚问了, 他不可能装作没听见, 只好掐头去尾地解释道:“路上发生了点小意外, 认识了一个朋友,然后……”
他一边说着,一边硬着头皮, 将手底下的木盒子取了出来。
想到里头装的东西,到嘴边的话又有点卡壳。
莱尔会不会不喜欢这个?
说到底会去订做这个东西,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要是被拒绝了,他一定会难过死的。
小小的少年脑袋里飘过“被拒绝”这个选项, 一时间心又悬了起来,攥紧盒子的手用了些力,指尖隐隐发白, 莱尔维亚视线向下一垂, 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伸出手, 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达达利亚的手背。
“松手。”他道,“如果很介意,可以当我随口一问。”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后,忙不迭摇了摇头。
“不是!本来就是送给莱尔的,问问也没关系——”
莱尔维亚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眼,视线在达达利亚的面上慢慢划过,察觉到他有些紧张的情绪,神色稍稍柔化了一些。他将手收回来,终于将注意力从“赠礼的对象”放到了“礼物本身”上,坐去达达利亚的身边,用不那么冷淡的声调问道:
“里头是什么?”
莱尔维亚坐到身边来了。那种泛着奇异苦香的气味又无孔不入地缠上来,一点一点侵占达达利亚的感官。
不用想都知道,莱尔现在一定是在侧头看他,脸上的神色必然是毫无破绽的平静。达达利亚与这种状态的莱尔维亚相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仍然有些不习惯。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原本自己拥有的温和在一夕之间溜走了不少,即使莱尔维亚仍然在身边,心中时常盘旋的忐忑感也总是要他忍不住做点什么,来确认自己在对方那里是否仍然享有特权。
盒子里就是这种忐忑心情的产物。
而且,他明白,是有被拒绝的可能的。
毕竟自己的去定做这个的时候,心思并不单纯。
达达利亚垂下眼睛,指尖抵住盒子的边角,将正面对着莱尔维亚,慢慢打开了。
盒子里,躺着一枚赤冬石打造的单边耳坠。
耳坠的款式与达达利亚戴着的那枚完全相同,赤冬石的大小、金色链锁上的雕纹,每一处细节都力求还原。
达达利亚左耳上那一枚,每一块棱面都能映出漂亮的光色。浅的地方很浅,对着光的时候几近透明,但挪转角度便能看见蔓延上来的晕红,像是璃月天边飞红的云霞;深的地方又很深,凝聚了整块玉石的精粹,是上品的赤冬石色,像是至冬飞雪中一枚小小的火种。
送给莱尔维亚的这一枚则不一样。由于原石品质的原因,颜色没有原本的那枚通透,更深、更红,躺在雕花木盒里,像是一只深红的冷漠眼睛。
“……原本,莱尔也有一只。”达达利亚小声说道,声线紧绷,浸着试探与不知结果导致的忐忑不安,“但是在归离原的时候,为了救我,它碎掉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紧紧追着对方深绿的眼瞳,企图从中窥出一些符合他良好预料的情绪波动。
莱尔维亚听见他提起往事,愣了一下。他似乎回忆片刻,但无果,语带歉意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达达利亚道:“记不得也没事的,我记得就好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话题似乎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聪明人此时应该将它即使结束,将不好的情绪消解掉。
但不知道为何,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达达利亚手里握着雕花盒子,神情犹豫,看来还有一大堆话要说,莱尔维亚静静地坐在旁边,给他整理思绪的时间。
在安静的空气里,达达利亚抬起头,试探着将手伸向莱尔维亚耳边略长的碎发。靠得越近,就越忐忑,触碰到莱尔维亚深黑的头发时,达达利亚呼吸微窒,胸膛之中心跳如雷如鼓。
对方没有躲,任由他撩开碎发,指尖轻轻捏住了那枚小巧的玉质耳钉。
入手冰凉,绿意浅淡,斯文简约,很适合莱尔维亚。
但达达利亚捏住盒子的手暗暗用力,轻轻吸了口气,才强作镇定地道:“我……我不喜欢这个。”
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
莱尔维亚静静地凝视着他,两抹绿意沉在眼眶中,像是幽深的湖水。
“为什么?”
他淡声问道,声线像是达达利亚幼时常常掬在掌心的初雪。
莱尔维亚的问题正中准心,但达达利亚即使动作僵硬,也没有将手从他的耳垂上挪开。小家伙微微仰头看着他,说话时声音又抖又虚,却仍然努力地开口道:“……你只能和我戴一对。”
——不能有更换的意图、不能有其他选择,目光只能看向我。
莱尔维亚的眼里泛起浅浅的笑意。
达达利亚一见他笑,刚刚的勇气都不知道飞去哪儿了,慌慌张张地将手缩回来、把头转向一边,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
……说出来了。
说出来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
戴什么都要被管,我会被莱尔削平吧?!
但他是真的——真的,不喜欢。
醒了以后看见的莱尔,和以前很不一样。换了身衣服、耳朵上的赤冬石也碎掉了,头发长长了些,碎发遮掩脸颊,气质更加内敛,神情总是很冷淡。
在经历某一段时间跨度后,“变化”总是令人格外敏感。
起先他并没有注意到,只觉得自己是因为莱尔维亚忘了自己而伤心难过;但后来他看到那枚赤冬石,脚步就停在了冒险家协会之前。
……果然还是想把它换回来。
达达利亚想。
其实不止想把它换回来,想换的太多太多了——他想把这些陌生的元素全部去掉,将自己脑海里的记忆都复制一份装到莱尔维亚的脑海里,一刻不停地想等他恢复记忆以后,自己要如何如何讨回补偿。
“那你帮我换掉?”
耳边飘来一个声音。
达达利亚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点点头。
“好……诶?!!”
他猛地转过头去,身边的家伙正似笑非笑地抛下一枚炸弹。他似乎是听懂了自己的潜台词,又似乎是没听懂,从他的神情里,达达利亚什么也看不出来。
“既然你不喜欢,就帮我换掉。”
莱尔维亚说。
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带着让达达利亚脸红心跳的游刃有余。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能撼动他情绪的境况,莱尔维亚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壁,只是站在那里,就能隔去风雪。
为什么他从来不会慌张呢……
就算是在梦境里,即将死去的时候也是。
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血液大片大片的洇湿地板,却还能对自己笑,安慰自己“只是一个梦”。
达达利亚从床沿边下来,有些局促地站到莱尔维亚面前。
他怂怂巴巴地伸手,试图从心底挤出一点儿勇气——可惜刚刚都已经用完了,任他再怎么努力也挤不出来多少。
达达利亚的手抖抖索索地欺近,莱尔维亚很善解人意地向前稍一倾身,侧头伸手将耳边略长的碎发撩起来,露出白皙的面容与分明的下颌线。达达利亚盯了一眼,不知为何感觉脸上烫得厉害,一时视线飘忽,该往哪儿落都不知道。
他抿紧唇,强压住紊乱的呼吸与心跳,顶着通红的脸,伸手抵住对方白皙的耳垂,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冷色调的玉质耳钉取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在取一枚隐蔽的心结。
随后,他从雕花盒子里取出那只深色的、赤冬石打造的耳坠,看着细细的针尖穿过耳垂,红色的玉石悬垂于耳下,与莱尔维亚距离很近的眼睛里,映出的只有那一小块令他喜悦的颜色。
做完这一切,他伸手环住了莱尔维亚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如释重负的拥抱。
“十八岁生日快乐,莱尔。”他缩在莱尔维亚的怀里,小小声地献上自己的祝福。
他抱着的身体微微一僵。
“是今天吗?”
达达利亚听他问道,落在身侧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些许茫然,如同水下昙花一现的幻影,此时被达达利亚精准的捕捉到了。
“是今天。”达达利亚说,“我帮你记住了。”
后腰环上来一只手,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后颈。莱尔维亚将头埋进达达利亚的颈侧,手臂上的力气收得越来越紧,这些力气化作绵软的喜悦,源源不断地涌入达达利亚心灵的海洋。
小小的少年伸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莱尔维亚的后脑,察觉到对方正在拥抱自己,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这是少年安静的成人礼,但所幸,他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