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隆起的鼓包动了一下, 蜷缩在里面的橙发青年慢慢睁开了眼睛。
因为睡得太久,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有些茫然地伸手撑起身体, 从被子的包裹中挣脱出来。
长久维持同一个姿势, 无论是肩膀还是脊背、身体各处关节都像生锈一样酸痛。达达利亚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身体, 环视四周,很快发现了房间昏暗的原因。
他下床, 赤脚踩着地毯,抬手拉开了厚厚的遮光帘。
摩挲着窗帘的材质时, 达达利亚有点怀念——在林中庄园的时候,莱尔房间的窗帘也是这个材质。这个人睡觉的时候一点光都见不得,但即使是在全黑的环境中也能够准确无比地被生物钟唤醒。
如果换做是自己, 没人叫的话,一定会睡得天昏地暗的。
达达利亚打开窗户,探头出去,被扑了一脸的雪气。
这下他总算清醒了些, 看了看外头,根据迷迷蒙蒙的天色判断出来, 现在应该才天亮不久。但他很快回想起不对劲的地方:被莱尔从家门口拽走的时候是中午, 而现在居然天亮了。
他悚然一惊。
自己睡了多久了?
说起来,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见到莱尔维亚——这个认知让达达利亚心里短暂慌了一下。
他迅速离开窗边, 拉开房间门, 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二楼,又慌慌张张地向楼下走,刚踏出一步, 脚底就传来刺骨的凉意, 顺着皮肤稳准狠地一扎, 让达达利亚倒吸一口凉气。
他低下头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穿鞋。
可恶……鞋什么的无所谓,先下楼找找人……
橙发青年抬起新的一步,动作在半空中顿住了。
楼梯的拐角处拐上来穿着黑色长斗篷的莱尔维亚。他显然是外出刚刚回来,浑身都带着凛冽的雪气,黑色的发尾扫过斗篷的立领,晃眼一看比斗篷的颜色都要深沉几分。
他的表情不太好,似乎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向前走,刚踏上第二段阶梯的第一格,就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见赤着脚站在楼梯口、正准备抬脚往下走的达达利亚。
他凉飕飕的视线在橙发青年白皙的脚踝与脚背上划了一圈,让达达利亚感受到比地板杀伤力更大的冷意。
更要命的是,刚刚急着找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一见到真人,之前那些被抛在脑后的羞耻记忆一个两个都争先恐后地往脑子里钻。
什么撒娇耍赖、抱着人不撒手、被叫“松开”以后竟然坐起来掉眼泪……
达达利亚的理智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见了鬼似的,大惊失色地后退两步,一团鲜艳的红顺着脖子一路爬上脸颊、耳尖,很快,他整张脸都红透了,再夸张一点,头顶都要冒起过载的白烟。
“你、莱尔、我……”
他语无伦次地开口,残余的理智告诉他对话要抢占先机。
可按照这么个情况,他实在没有抢占先机的余力,话说出口后,反而显得慌张又可疑。
莱尔维亚眉头一皱,扫了一眼他单薄的衣物,冷声道:“去穿鞋,顺便换身衣服。”
得了这样一句指令,达达利亚要说的话卡了一下壳,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有点憋屈地发现,对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刚才的事情。
橙发青年回到刚刚那个熟悉的房间,把鞋穿好,又伸手拉开衣柜。
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执行官的制服,美观之余,更多的是便于战斗。衣柜里挂着不少款式简单的保暖衣物,达达利亚随便拽了几件出来换上,潦草地扣好扣子,将脸埋进温暖的绒领,猜测莱尔维亚是要带他回家。
从那种诡异的状态脱离出来以后,达达利亚的心态变得大不一样。
之前被抓住了小尾巴,忽视了恐惧之余的惊异,但现在精神状态平稳下来,达达利亚明白自己还是想见一见他们。
即使弟弟妹妹都长得比自己大了、妈妈和老头子年龄也大了不少、还多了一个完全没见过的弟弟,达达利亚仍然想见一见他们。
反正现在自己长得很高,唬一唬人还是可以的!
青年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笑容。但身体上残留的性格告诉他:不要这样喜形于色,很蠢。
于是两只手身上来,又将脸上小小的笑容揉掉了。
拾掇好自己,达达利亚转身走出房间。在他忙活的这段时间,莱尔维亚已经坐回了沙发上,面前的桌面上除了刚开始的几只玻璃杯子、小摆件,还多了一个棕色的、扎着丝带的小盒子。
“这是……?”
达达利亚迟疑地问道。
莱尔维亚道:“你上次离开时,答应要给托克带的礼物。”
达达利亚反应过来,莱尔维亚刚刚亲自出了趟门,就是去买这个去了。想到这里,青年心底升起小小的愧疚:“对不起,莱尔。我记不得了……”
他道歉道得爽快,莱尔维亚回头看他一眼,还是问道:“回去的路,记不记得?”
橙发青年愣了一下。
就算是再脱线,他此刻也明白过来,莱尔维亚已经相信他之前的话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让达达利亚心底一暖,舒展眉眼,笑着点了点头:“当然记——”
“呃……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莱尔维亚道:“不了。”
走近几步,达达利亚才发现,黑发青年的手里捏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条,是他的新任务来了。
看到这张纸条的一瞬间,一股小小的违和感从达达利亚心底冒出来。其实这种违和感早该有了,但达达利亚习惯信任莱尔维亚的一切事情,因此此时才感到有些奇怪。
他盯了一眼莱尔维亚的掌心,神色踌躇地问道:“莱尔为什么会当执行官?”
对与他自己来说,向女皇效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莱尔维亚是枫丹人,长久相处下来达达利亚也明白,对方并不是会屈居人下、任人差遣的性格。
莱尔维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神色有些意外。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因为年龄缩水、本就单纯的心思变得更加单纯的橙发青年,又想起了他们那一众稀奇古怪的同僚。
冰之女皇手底下的执行官,个个心怀鬼胎。几乎每一位执行官都有自己的欲望与野心,冰神的力量会是实现它们的路上一块很好的跳板,莱尔维亚也是如此。
他能从冰神那里获得某些自己需要的东西,因此与其他同僚一样,向冰神献上忠诚,姑且将“女皇的宏愿”摆到与自己的愿望对等的位置。对于这些执行官来说,一旦有更好的跳板出现,半数都会毫不犹豫地背弃雪国;但达达利亚跟他们不一样,他单纯只是来打架的。
他心思纯粹,与那些阴谋算计一点都不沾边。他向女皇献上全部的忠诚、乐于在战斗中淬炼自我——仅此而已,像是泥潭之中花瓣洁净的黑莲花。
莱尔维亚没有捧起污泥将他弄脏的打算,因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最后叮嘱了几句让他好好呆在家里度过假期,便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黑发青年的斗篷尾随着行走的动作在空中扬起漂亮的弧度,达达利亚的视线追着它消失在视野里,心中漫起来一点小小的失落、与一点惊奇。
自己这是……被放养了?
*
不管如何惊奇,达达利亚还是照常回了家。
他拎着莱尔维亚给他的礼物盒子,晃晃悠悠地一路走到门口。现在是清晨,一路上又不少人冲着他打招呼,大家都知道海屑镇出了一个年轻有为的阿贾克斯,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了不得,但看他的样子同小时候大不一样。
达达利亚笑着应了招呼,在家门口见到了眼巴巴等着自己的托克。
小家伙将自己裹成一个球,委屈又低落地蹲在门口。对于小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与快一年没见的哥哥刚打了个照面、对方就被拉走这件事更让人难过了。
都一年没见到了!!
托克在心里愤愤地控诉了一下冷面魔王莱尔维亚。
达达利亚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站在栅栏外看了一眼小小的托克,立刻被心里升起的柔软情绪打败了。
他想了想,露出一个标准的“成熟好哥哥”笑容,对着院里招呼道:“托克!”
小家伙身体僵了一下,随后以十分摄人的气势转过头。达达利亚刚刚推开院子的门,对方就风一般扑进自己的怀里,看着小小一个,差点把他手指勾着的礼物盒子都扑飞了。
“哥哥!!”
他兴高采烈地呼唤道。
达达利亚好脾气地笑着,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托克的头。受托克这惊天动地的一喊,冬妮娅在二楼探出头,两只麻花辫晃晃悠悠垂下来,与雪地里的青年一同,映入少女亮晶晶的眼瞳里。
“哥哥!回来啦?”
达达利亚仰起头,看了看长大的小妹。
果然,小妹长大了很漂亮。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个混小子!
一边想着,他一边笑着道:“嗯,我回来了!下来开开门,小妹。”
怀里的托克抱完他,开心地伸手去够达达利亚手里的盒子。青年垂下眼睛,一只膝盖抵着院中薄薄的雪面,松开小小的弟弟,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伸手拽开盒子上的丝带。
托克期待地握进拳头,干净澄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慢慢打开的礼物盒盖子,身边飘起快乐的小花。
达达利亚被托克兴奋期待的心情感染,也有点好奇盒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直到盒子盖被打开,达达利亚看见里头那个小小的微缩模型时,表情一下僵住了。
伴随着托克兴奋的“独眼小宝”的大呼,盒子里遗迹守卫模型上的独眼一亮,一下坐了起来。
达达利亚大惊失色。
什么呀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