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出产的卡牌效果很好, 从璃月港的冒险家协会传送到达达利亚身边,只用了一秒不到,中间没有任何不适感。
要说唯一的不适感,只有落地时一股强烈的心悸——仿佛每呼吸一口空气都带着冰冷粘稠的黑泥, 顺着咽喉灌满心肺, 简直快要让人窒息了。
这样的窒息感没能持续多久, 在周身数据流消散的同时,莱尔维亚感觉到周身一轻, 是侧耳上钟离赠送的赤冬石发挥了作用。
莱尔维亚迅速扫视四周, 搜索达达利亚的位置。刚刚离开卜书前, 他抽空看了一眼, 代表达达利亚的坐标点还是安全的绿色, 证明没有什么大问题,可现在环视四周一圈,竟然看不见达达利亚的踪影了。
后背隐隐传来一阵凉意,是对杀意窥伺的反馈。
莱尔维亚顿了一下,再转身时,手中拿着一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单手剑, 猛地刺穿了扑杀上来的魔物的要害。
不知道是哪儿生出来的兽形怪物,通身紫色,生着一口尖利狰狞的利齿, 面目狰狞,嘴角大块大块地淌下泛着恶臭的涎水,五指聚成一爪, 锋利的爪尖堪堪停在莱尔维亚眼镜几厘米前。
利器入体的闷声有两道, 一道来自莱尔维亚, 而另一柄剑利落地从魔物身体里抽出, 兽头的背后跃起一头神采飞扬的橙色头发。
被风吹得凌乱的橙色头发下是一张快活又亢奋的面孔。他见到莱尔维亚,立刻发出一声欢呼,声音夹在沉闷的空气里,依然有着无法泯灭的活力:“莱尔!刚刚那是什么!”他睁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喜欢的玩具似的,“‘咻’的一下就出现了!好帅!我想学!!是那个神奇道具吗!”
他跃起刺杀魔物,干掉目标后必然失去支点,因此向后撤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他现在抽走武器,在半空之中穿过魔物消散时的黑烟,猛地扎进莱尔维亚的怀里。
莱尔维亚敞开怀抱接住他,因为惯性小小地转了一圈。他揽住达达利亚的腰,感知到对方因为战斗变得亢奋激烈的心跳,那样热烈的鼓动顺着相接的胸膛流动过来,将黑发少年带得呼吸一滞。
“莱尔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达达利亚问道,“你是预感到有危险,所以来救我的吗?不用啦不用啦,这些魔物,我打它们就像割草一样!”
两人周围像是一个真空场,场外正有源源不断的、狂暴的魔兽低吼着涌上来。
莱尔维亚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哼笑:“只会夸海口可不行。”
达达利亚原本准备反驳,但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突然睁大眼睛道:“坏了!我惊喜没了!”
莱尔维亚被他的“惊喜”哽了一下。
就好比他想送自己一个蛋糕,却没发现店家在里头下毒了——
草率!
但他还是很捧场地问道:“什么惊喜?”
达达利亚很是懊恼地捂住脸哀嚎:“没了没了,没了!”他将捂在脸上的手指张开一个缝,露出幽怨的蓝眼睛:“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莱尔?”
莱尔维亚觉得有点好笑。他将达达利亚放下来,跟他做了一个约定:“等会儿杀的时候,记得计数。要是你杀得比我多,我就告诉你。”
达达利亚:“小菜一碟!!”
他落了地,利箭一般掠进魔物群里,所到之处鲜血飞溅,惨嚎不断。
莱尔维亚开启了系统视野,被周围的景象微微一惊。
在系统视野里,四周的空气里充满了弥漫的黑气。这些黑气里载满了怨念的哀嚎,遮天蔽日地向外发散,明明是碧空如洗的晴天,周围却漆黑一片,像是被封进了没有月光的黑夜里。
但莱尔维亚清楚,这还只是中层。达达利亚一路从核心的位置杀到中层,单看这个形势,只凭他一个人想要解决,十分困难。
最难解决的就是体力问题。面对这样源源不断的魔物,虽然他现在精神亢奋、体力充沛,可是长久的拉锯战一旦进行下去,结果不言而喻。
莱尔维亚将冰冷的怒火丢到一边,全速向核心的方向赶。
看现在这个情况,达达利亚估计已经将那枚真的精魄丢进去了,魔神残魂被炸得进入狂暴状态,正放手吸引周边的魔物,想要将周边的一切生灵剿杀干净。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达达利亚感到疲劳之前,让那该死的家伙陷入沉睡。
因为曾经去过一次,莱尔维亚的方向感很好,在系统视野里沼泽一般的黑气穿行。一路上侧耳赤冬石里属于岩神的力量不遗余力地格退污染,让莱尔维亚的速度不曾受到干扰,很快就到达了记忆中核心的位置。
仍然是那个熟悉的漆黑漩涡,平贴着地面,以极其恐怖的半径向周边扩散污染;但它寄宿的邪祟身体已经被玉祟精魄销蚀干净,而魔神残魂周边的涡旋也不像之前那样平稳,变得狂暴扭曲、极不规则。
在这个巨大漩涡的边上,围站着几个深渊教众。
他们穿着款式类似的、从头包到脚的衣服,一点皮肤都不露出来,更是看不见脸。但从僵硬的肢体语言中可以看出来,这样的污染虽然对他们造成不了大的伤害,却仍然可以给他们带去一些不适感。
他们围成一圈,抬举着手臂,向漩涡中心被他们丢进去的仪器源源不断地输入力量。
感受到陌生人类的前来,领头人猛地转过头来,用充满杀意的眼神锁住来人,却在看见莱尔维亚面孔时微微一滞。
一边的一个头套人喊道:“喂!那臭小鬼不是说不告诉他哥哥吗?!”他用一种异常滑稽的语调鬼哭狼嚎,“这家伙是七星那边的人啊!现在外面一定站满了千岩军吧!那家伙是不是要来了?!”
冰使徒头套遮掩下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别嚷嚷不吉利的事!”
“那家伙?”
他的怒吼声和莱尔维亚的轻声疑问重合到了一起。
莱尔维亚在原地伫立片刻,突然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
“这样看来……你们是在某个家伙手底下偷东西?”
*
是的,他们在趁着夜叉离开的时候,悄悄偷东西。反正偷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又不是夜叉的,真不知道他看见深渊就砍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来自某深渊教众的吐槽。
而这句话中的主要人物,在深渊之中熊名远扬的夜叉,此时踩着墙外柔软茵绿的草地,轻轻推开了莱尔维亚家的门。
这座宅院在远离璃月港的郊外,沾不到城里的一点喧嚣,很是僻静。
就这点来说,夜叉觉得不坏——在望舒客栈的时候偶尔能听见楼下酒客大声喧哗的声音,在这座宅院里,唯一的声音就只有树叶间若隐若现的鸟鸣。
木门发出轻微的、古朴的“吱呀”声。
院里空荡荡的,修葺得整齐精致。魈路过石子路边的石灯,脚步不急不徐,走动间衣袂飘扬,身上的玉饰与轻铠发出悦耳的环佩相接声。
宅子不大,他很快绕到了后院。院里栽着大片大片的花,在末春时节开得很好,红紫白绿交相辉映,显出平和安宁的气氛。
西南角栽着一颗郁郁葱葱的老树,树下驾着一把竹制躺椅,写信邀请自己前来的另一人正背对着自己躺在上面,树叶间漏下斑驳的阳光,轻柔地停栖在他的衣袍膝上。
他面上盖着一本书,金发散开,从躺椅的边缘滑落下来,映着碎金一般的日影,像是一道柔和的金色水流。
隔着这么远,夜叉仍然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被自己刺下的伤还没好。那家伙虽然与深渊有牵扯,但在伤口的愈合能力方面,实在与凡人无异。
在此刻,他突兀地意识到这一点。
魈在走廊下站着,定定地凝视了空一会儿。
他似乎真的在睡觉。
魈想。
但这个念头浮上来不过片刻,就被疑虑打散,在心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个金色头发的家伙,口蜜腹剑、虚伪恶毒,惯是会玩弄人心。但又要怎么解释,他明明邀请自己前来谈话,却毫不防备,空门大开?
……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索性不再去想。
魈盯着院中熟睡的家伙,冷声开口道:“既邀我前来,何故装睡?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话音落下以后,躺椅上的人影动了动。遮住他面容的书本受动作影响,轻轻滑落下去,随后被一只手接住——他今天没有戴手套,平日里一直被遮住、不见日光的皮肤白得有些刺眼。
空撑着扶手直起身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上头带着点还未完全消散的睡意。
他静静凝视着檐下的少年夜叉,神情有些捉摸不透,像是在看一个易碎的梦。但赶在魈开始不耐烦之前,他稍稍清醒了一些,双眼一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没有装睡。”
他的语气显得柔和虚弱,但是横竖找不出一点怨愤或是恨意。
魈听见他这个语气,双手微微紧握成拳,眼神反而更冷了些:“叫我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见见你。”空说。
他微微倾斜身体,手肘撑着躺椅的扶手,鎏金色的眼瞳里浸满笑意:“上次太匆忙,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话音还未落下,冰冷的枪尖就已经贴上了颈侧。
夜叉的行动轻捷迅猛,突刺至眼前的厉风搅起几缕金色的长发,缝纫擦过立刻断开几缕,飘飘摇摇地落了地。
“你想死——”
魈怒气冲冲地说。他有两道狭长的、透出非人气质的竖瞳,眼睛的颜色比空要更深、更浓、更有侵略性,在阳光映照下显出不近人情的冷金色。
但他瞥见余光里飘摇落地的几缕碎发,到了嘴边的话突然顿住了。
空没分给它们一丝一缕的目光,眼瞳里倒映的全然都是夜叉的脸。明明已经被武器抵住了命门,他却仍然毫无所觉似的,只是脸上的笑容颇有心机地淡下去几分,显出一点失落。
“……你不想见我吗?”他轻声道,“如果你不想见我,为什么上次会在荻花洲等我?”
魈发出一声嗤笑。他的表情非常生动,是从前的他看见都会感到惊愕的程度。这些都是名为空的少年在他性格里留下的痕迹,而魈感到厌倦悔恨,却完全无法消除。
“等你?”他冷冷道,“等着你再回来,向璃月献上你的阴谋诡计吗?”
空的心微微一抽。
“我并没有那样的计划。”他垂下眼,为自己辩解道。
魈看了他好一会儿。或许是想到了少年蒙在灯火里的脸、或许是想到他毫不还手导致自己误刺伤他时的场景,他突然觉得厌倦又疲惫,认为因为一封亲笔信就来赴约的自己无比愚蠢。
他收了枪,打算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但他没能走掉,空徒手抓住了他的枪尖,指缝间滴下几滴刺目的鲜血。
因为自己收枪的动作太快,对方竟然直接站了起来。用脚想都知道这会扯裂伤口,空的脸显而易见地白了白,但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你打算这样躲我一辈子?”
他开口——魈听见少年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要魈愿意,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和濮鸢抽出来,作为战利品,能得到空的几根手指、或者是半个手掌。
可枪尖上那点微弱的力量此时突然变得有千钧重,让他无论怎么使力都无法撼动分毫。但或许问题并不是出在力气上,而是这个狡猾人类的花言巧语,更有问题的是,自己一边想要走,一边又有个声音在耳边疯狂叫嚣:
再听他说说话。
哪怕一句也好。
空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柔和、一样浸满包容与爱意,就是这样的声音在树下为他轻轻哼歌、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将他骗得从树上冒了头;又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用许许多多的花言巧语,在悄无声息之间于他头上罩下一张遮天的网。
然后趁他被网拢住、伸展不开翅膀时,一手造就了曾经的惨状。
而最令魈无法忍受的,是自己的失职与软弱。那日帝君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斥责他的过失,可被被背叛、被欺骗的折磨像是带毒的荆棘,在心底扎根。
他曾经在心里发誓,只要有一天,他能再见到这个人类,他一定要亲手了结他。
事实是,他没能做到。
这个人即使受了重伤,此时也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而自己不过回头看了一眼他指缝里的血,四肢就像是被下了禁制一般,丝毫使不上力气。
“曾经的事,我很抱歉。”
罪魁祸首垂下长长的眼睫,撕开深埋在两人心中的那道陈旧疤痕,轻声向他道歉,“但我从没有欺骗你的心思——一次都没有。”
空明白,这样有效。
即使这样的道歉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对待魈就是有效。而不论如何使心机、让他讨厌也好、叫他愤怒也罢,部下没来传信之前,绝不能让他离开这个庭院。
并非只是为了梦境魔神的残魂,更多的是为了魈的身体。
污染对夜叉并非不见效,即使会被业障压制,但仍存在更坏的结果——业障与污染两相浸染,届时魈会暴走,结果不过两个,被岩神处理掉,抑或是自戕。
上次见到魈的时候,他的情况已经不太对,而今天的归离原绝不会太平。在激化梦境魔神的残魂时,必然会放出大量的障秽,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魈向归离原那边迈出一步。
魈冷冷地瞪视着他。
“一次都没有……”他慢慢地重复一遍,胸膛起伏了一下,瞳孔中凝聚起冰冷的怒气。最近他的情绪总是来势汹汹,即使再微末的感情都会被隐秘地放大百倍,对待空的怒火尤甚。
对方只说了短短一句话,那句子飘入耳中,再回过神来时,一切已经天旋地转。
空仰躺在自己面前的草地上,侧脸贴着大半截枪尖捅入地面、枪身不断震颤的和濮鸢。他的衣领像是被谁大力揪过一般凌乱,侧腰的伤口再次被撕开,殷红的血液在衣物上洇湿大片刺目的痕迹,甚至缓慢染红了一旁的草叶。
而自己压坐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扼住他的咽喉——因为缺氧,他的视野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即使难以聚焦,视线仍然停栖在自己身上。
魈愣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下的力道。
我怎么了——
这是心底浮上来的第一个疑问。
紧接着便是从心底浮现的、绵密不绝的疼痛。空剧烈咳嗽的样子倒映在眼里,一股将要将他撕裂一般的痛苦凭空显现,竹绿短发的少年瞳孔紧缩,有些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想要捂住耳朵,将对方刺耳的咳嗽声隔绝在外。
空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他看着魈的神情,想要将咳嗽声压回去,可是压着压着就变了调,变成了压抑着呛咳的、快意的笑声。
上次用枪尖滑开他身体的时候,魈也是这副表情。……真是可爱啊。
魈的手没能捂住耳朵,因为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
空今天没有戴手套,滚烫的温度顺着魈的侧脸淌进脑海,将他的意识烫得混沌一片。他睁大眼睛看着空、看着空散落在草叶上的笑容、看着空弯起眼睛的畅快笑容,恍惚间回到了混沌记忆中的从前。
那时魈应空的要求,给他挑了一杆枪,闲来无事时教他练练枪法。空自然打不过他,无论用剑、用枪都打不过。
他认真地教授其枪术,狡猾的人类却只想耍滑头。他用枪尖挑开魈的,一边装作脚底一滑,抓住魈的手,两人齐齐栽倒下去,额头对额头扎扎实实地磕了一下。
魈恼羞成怒地直起身,看见的就是这个光景;当时的笑容与现在重叠,让夜叉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处的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妄。
但与那时一样的是,空的笑声十分恼人。
魈将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紧紧皱着眉头,伸手捂住了空的嘴。少年的笑声被他截断,有些愕然地睁大眼睛。
但他很快舒展眉头,忍住腰上伤口的疼痛与身体磕上地面的闷痛,抬起手轻轻捉住魈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嘴上拿开。
随后,他舒展手臂,笑着对着魈张开了怀抱。
夜叉的视线死死地盯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沉金一般的眼中瞳仁微微颤抖着,眼尾的朱红下似乎藏满了脆弱。他轻而缓地呼吸着,试图平复下心中泛上来的、压制不住的悸动,但他最终仍然缓缓弯下了背脊,红着眼眶,将额头贴上少年的肩侧。
后脑上压上一只力道轻柔的手,轻轻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