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走廊中,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蒙着面具的研究人员匆匆走过。
这些走廊不论从哪里看都长得一模一样,四通八达、压抑冷漠,流通于这里的空气都显得阴郁粘稠。但研究人员对这里很熟悉, 脚步匆匆地拐过几个拐角,站到了一间实验室门前。
他伸手在门前的锁上操作两下, 邪眼之中流通的力量被门锁识别, 门上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铁门徐徐打开。
门内的场景同样阴郁压抑。
这间实验室很宽敞, 到处都是零乱堆放的实验器材与一些被它们主人称呼为“垃圾”的废弃资料,冰冷的白色灯光洒满室内,驱散了粘稠的黑暗——它们的能源是被拘束在房间暗门中的几只大型雷史莱姆, 一旦被榨干元素力,它们就会被立刻更换掉。
房间侧边摆着几张工作台, 上面仍然凌乱不堪。但在这间实验室里, 凌乱是最不惹人注目的——因为主人会记住每一件物品的位置, 如果有实验人员敢擅自整理, 反而会接受到他的怒火。
主人正站在实验室内唯一一张试验台旁,看样子似乎正在思考什么。灯光打在他冷蓝色的头发上,泛出与实验体身上同样的冰冷死寂。
他面前的实验体是个孩子, 仰面躺在冰冷的试验台上, 手脚被牢牢固定着,腕周、脚踝因为挣扎已经有了不少伤痕。他似乎已经昏厥过去了, 凌乱的橙色短发掩住眼睛, 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着, 显得了无生机。
“主人, 这是昨天的实验记录。”
研究人员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见博士仍在沉思, 斟酌片刻,还是选择了出声提醒。
对方被他的声音唤醒,转过身向他摊出手——身为愚人众第二席,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人感到致命的压迫力。
最恐怖的是他的视线。即使蒙在面具后面,他的视线也如有实质。在他盯着他感兴趣的实验品的时候,会让人感受到灭顶一般的恐惧;当他看着平庸的人时,像是在看一个轻飘飘的、一脚就能碾死的垃圾。
研究人员硬着头皮将实验记录递了上去,随后迅速挪去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当空气,等到博士有命令的时候,他才会再次动起来。
博士翻看着实验记录——研究员知道,实验并不顺利,但博士竟然没有因此要动怒的意思。
他很快翻看完研究报告,将那些珍贵的数据折中撕了,随手一扔。纷纷扬扬的纸屑在他身后落下,空气中飘来他富有磁性、低沉冷静的声音:“把他叫醒。”
还不错。研究员想。
他说的是“叫醒”,而非“弄醒”,这样温和的用词,在这个人身上已经算得上是稀奇。看来他对这个实验体的新鲜感还没过,明明从散兵大人将他送过来时算起,已经两个多月了。
研究员一边想,一边手脚麻利地取出一支试剂与针管,上前将细细的针头埋入实验体的皮肤,看着透明的药液顺着推力一点一点地流进血管。
这是博士的“好东西”,他相信,如果发起一个意愿度投票,没有一个人愿意被使用它。
好东西见效很快,不出片刻,试验台上便响起撕心裂肺的呛咳声,活像什么东西正压着他的喉咙,为此浑身紧绷,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力,细弱的手腕上都崩起青筋。
博士俯下身去,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好孩子,别着急。你已经睡了很久了,不是吗?”
实验体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此时若是撩开他的头发,便能看见缩到针尖大小的瞳孔,眼瞳的每一次震颤都夹带着巨量的惊恐与痛苦。
博士的声音漂浮在耳边,像是彷徨之海上紧紧拽住他意识的一根线。他顺着对方的指引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直到熟悉的痛苦慢慢从身体各处褪去,才抬起干涸的蓝眼睛,声线嘶哑地道:“……多托雷先生……”
出现了,另一个优待。
直呼其名——多么僭越的举动,依旧被允许了。
研究员想。
博士直起身体,脸上的笑容如同迷雾一般让人捉摸不清。
“今天感觉怎么样?”
影达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手脚,发现它们仍然被锁得严严实实。他抿了抿唇,语气虚弱又失落:“很好。但是……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很快就可以了。”博士说。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橙发孩子张了张嘴,声音在冒出喉咙之前被对方的声音压下去了:“不要质疑我的话,达达利亚。”
“好的,多托雷先生。”他乖巧地回答道。
距离他被散兵带到海勒西斯,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这里是博士的领域,初见到他时,带着奇怪面具的博士俯身凑近他,兴趣盎然的眼神刺得影达心中发毛。
对方愉悦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这真是不错,斯卡拉姆齐。你给我带回来一个超乎想象的好东西。”
与博士充满“善意”的态度相反,散兵的脸已经快拉到地上了。对与他来说,和这个疯子多说一句话都是折磨。
因此他将小鬼扔下,留下一句“他后天就要死了,你自己看着办”,就拍拍衣摆走了,必要信息一点都没留下。
反正他那么爱研究,自己摸索不就行了吗。
散兵恶劣地想。
后来博士确实摸索出了一些东西,他用自己的方法,奇迹般地为影子注定消逝的命运按下暂停键。
当然,这得益于影达的全盘配合,为了活下去,他将可以说的信息统统倾倒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些必要的底牌——比如他仅有一次的复制能力。
除了母体波稻能无限复制以外,每个影子都有一次复制能力。莱尔维亚先生扫描了真正的达达利亚,于是有了现在的自己;而自己还没动手扫描过任何人。
如果博士想要对他下手,只需要一秒不到,他就能将博士的影子复制出来——
然后寻找一切契机逃离战场。
在博士问他询问他的愿望时,影达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想活下去,活下去以后变得更强。”
对面的人透出显而易见的失望。
“只有这个吗?”
他低声询问道,像是引人踏入深渊的恶魔。看不出年龄的青年站在影达身前,冷白色的灯光从他身后投射下来,织出一片名为影子的牢笼,将橙发孩子困锁其中。
影达睁大眼睛盯着他,一时间感觉到有些荒谬。
这个人以为自己是神吗?什么都能够实现?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东窜西窜了一会儿,他慢慢低下了头。
“我想……变成人类。”
他嗫嚅着说道。
博士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很好,就是这个。”他道,“不过为此,你需要交给我一些东西。”
*
确定合作以后,凝光向莱尔维亚传达了不少信息。
比如现在所有的污染人员都已经被控制住,正在净化途中,不久就可以正常回家;比如这次行动的时间,他们具体需要做些什么,千岩军的辅助配合计划、等等等等。
大概理清了思路后,莱尔维亚离开了群玉阁,看了看天色还早,打算顺路给达达利亚捎点儿东西回去。
当然,只有他在家才能吃到。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混。莱尔维亚唯一知道的是,达达利亚似乎加入了冒险家协会——按照他的脾性,估计专门接取高危委托,几天不回家都是常事。
璃月太大了,人类聚居地之外魔物横行,是相当优秀的天然训练场。莱尔维亚既然放他一个人出去历练,就不会再过多盘问他的决定,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是“实在兜不住底了就找他”。
达达利亚当时答应得挺敷衍,似乎认为有关战斗方面,没有他兜不住底的事情。莱尔维亚趁他睡觉,在他耳朵上的赤冬石里又加了点手脚——类似于定点传送,使用机会为三次,是此前某一次从卡池里抽出来的技能卡。
为此,他受到了系统名为“真是好哥哥啊”的风凉话攻击。
不过,有一个道理,莱尔维亚还没来得及教会他。
战斗有时候并不是单纯的战斗,事情与事情之间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东西一旦复杂起来,就达达利亚现在这个塞满战斗的小脑子,一点都捋不转。
他从街头走到巷尾,转到大陆上时,手中已经拎上了几盒糕点。
自从来到璃月以后,日子就变得比从前在庄园时清闲不少,甚至闲来无事而达达利亚不在家时,他会猝然生出一点类似于空巢老人的忧郁——当然,这种情绪刚刚升起一秒,就被他打散了。
黑发少年拐过街角,抬头就看见了坐在三碗不过岗听戏的钟离。
来璃月港闲逛几次后,莱尔维亚发现钟离是个不折不扣的闲人,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他。次数最多的是三碗不过岗,因为一位说书人,他似乎深深地在此扎根了。
莱尔维亚曾经凑上去听了几耳朵,此人谈及岩王帝君事迹时,热情奔放、双眼放光,端着一把沙哑却豪气万丈的嗓子,几尺戏台仿佛都成了他的战场。
他不过在街边驻足片刻,看台上的人竟然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
于是莱尔维亚被迫坐去听了一下午的戏,盒子里的糕点也被当成茶点消耗干净,直到天色擦黑,才得空回家。
今日天空上是壮丽辽阔的火烧云,可惜的是莱尔维亚才走到半路,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少年脚底踩着夕阳的余晖,一路走到家门口,因为地图上显示达达利亚的标点好端端地戳在家门口,莱尔维亚的心情很不错。
当然,他的表情在看见门口的情景时崩裂了。
达达利亚一手推着厚重的木门,另一只手驾着一人的腰,正抬脚向门里迈。
伏在他身上的那位看背影是个少年,手臂揽着达达利亚的脖子,浑身脱力似的埋着头,金色的、染血的发辫虚虚地垂在身后,浑身都是伤口,血液快将纤白的披风、深黑的衣物浸透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达达利亚转过头,发现来人是莱尔维亚时,面色惊恐地大喊道:“莱尔!!!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