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雨过天晴色
这时候大家都好奇起来, 主持人也好奇地问:“初小姐,你拍到的那件瓷器,到底是什么情况, 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下?”
这主持人并不想得罪哈迈这位大佬,毕竟迪拜还是想在艺术品领域扬名立万,这位哈迈虽然种种让人看不上, 但他确实深海打捞成绩斐然, 未来说不好会合作。
再说了, 出钱的是大爷。
所以主持人其实不太想得罪哈迈, 不过显然现在在场所有的人都对这件事有了兴趣, 他只能顺着话题问问初挽。
哈迈听此, 哈哈一笑:“我们可以看看初小姐怎么赞美这件瓷器,为她将来的出售做准备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初挽笑道:“哈迈先生,你猜对了,我相信, 经过今晚之后, 这件瓷器的身价一定水涨船高,将来你如果有兴趣,百倍价格, 我或许考虑可卖给你。”
哈迈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以为你在抢钱吗?”
初挽却对主持人道:“先生, 能不能将这件汝窑小盏拿来,我想给大家介绍下这物件。”
因为按照拍卖会的规则,大额拍卖不会立即交款, 一般是拍卖现场在协议上签字, 之后再走账, 要等账目走过拨款后, 才能拿到实物,现在那件汝窑笔洗依然由拍卖会主办方保管,并不在初挽手中。
拍卖会负责人见此,自然忙命人将那件瓷器拿来,事实上他们也希望在他们的拍卖会上,能出现什么有趣的事情,这对于下一场拍卖会的举办也是一个噱头。
很快,那件汝窑小盏放到了初挽面前。
整个拍卖会,所有的镁光灯,所有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到了这件瓷器上,在场的记者不断地按起了快门。
于是周围的人们便看到,聚光灯下,那件瓷器温润细腻,散发着些许的青,带着一种让人神往的温婉美,而就在身边的东方女人,伸出纤细白净的手,轻抚过那件柔雅的瓷器。
这一幕,让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也许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历史和语言,造就了不同的习俗和审美,但是艺术是无声的表达,是一种被注入了灵魂的美。
以至于这一刻,哪怕完全不懂瓷器的,也被一种奇妙而神秘的氛围所俘获,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件温润犹如流水一般的瓷器,和那个乌发蓝裙的女人。
在场多家媒体摄影师全都同时对准了初挽。
初挽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她已经成了这场晚会的焦点,而透聚在她身上的目光,汇聚了金融IT大亨以及古董界最有分量的顶级圈子。
所以今晚,她要做的,不只是让哈迈这个肆无忌惮的海盗灰头土脸,她还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所有的人为之信服,也从此向西方名流打开中国艺术的那道门。
初挽沉默片刻后,终于用字正腔圆的英语开口道:“在八百五十年前的中国,有一位多才多艺的皇帝,他喜欢书画,喜欢骑马射箭,喜欢踢足球,更喜欢养花养草。有一天,这么文采风流的皇帝做了一个神奇的梦,他梦到下雨了,雨停了,雨过天晴,乌云散开,远处的天空仿佛被水洗过,澄净淡雅,清幽淡远美得难以形容,美得让他陶醉向往。”
众人听了,都瞬间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这是一个多么浪漫的故事,多才多艺的皇帝却做了一个这么美的梦。
一时之间,就连那些完全不懂瓷器也不感兴趣的,都在听着这个故事,甚至连在场的服务员都侧着耳朵看过来。
更不要说那些记者,大家举着摄像机,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镜头。
初挽继续道:“可是他醒来后,却惆怅遗憾,梦里的天空是这么美,醒来的他却再也看不到那种美,他想把这种一闪而逝的美留下来,把它化作永久。”
旁边的一位美国知名艺术家听到这个,叹道:“我能理解他的遗憾,如果是我,我也希望把梦里的美丽永远留下来,留在我的画中。”
初挽笑道:“所以他醒来后,寻来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工匠,要求他去造出他梦中的美,那位可怜的工匠在接到皇帝的命令后,非常困惑,他不懂皇帝在说什么,尽管皇帝已经把那种颜色描述得那么详细,他也不知道皇帝梦到了什么样的颜色。”
查德维克蹙眉,道:“没有人能明白另一个人的梦中到底有什么颜色,其实也许连这位皇帝也说不清楚,这个工匠确实很为难。”
更有一位艺术家道:“梦里的颜色本来就是一种感觉,感觉是最难复现的。”
初挽点头:“是,所以这个工匠回到家中,日思夜想,却想不到办法,就在皇帝给予的期限即将来临的时候,他绝望了,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的小女儿看他这么难过,便要安慰他,于是穿上了一身青色的裙子,为他跳舞,希望让他开心。”
“他的小女儿在林间嬉戏跳跃,犹如一只美丽的淡青色精灵降临人世间,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大雨之后天空的颜色,那就是皇帝梦中的颜色。”
其实关于汝窑的记载中并没有什么工匠的小女儿,不过她知道西方人喜欢听什么,这个故事本就和西方人喜欢的童话故事很相似,现在加一个工匠的女儿,更有了北欧童话的气息。
众人果然听得入迷,甚至连那位计算机新贵都好奇地问:“然后呢?”
初挽道:“这位工匠终于造出来皇帝梦中的颜色,他将瓷器呈现在皇帝面前,皇帝看到瓷器便流泪了。他流着泪,用手抚摸着瓷器,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抬起手,指向遥远的天空。”
她看着桌上那件温润古朴的汝窑笔洗,道:“眼前这件瓷器,就是汝窑瓷,就是那位帝王梦中的颜色,这种颜色,在中国,叫做天青色。”
初挽拿起那件瓷器在手中,在晚宴璀璨的水晶灯下,那件瓷器釉面莹厚,温润如玉,隐约却有一种浅淡的天青色,那是一种兼具蓝色之冷和绿色之暖的颜色,和谐到让人看到满心满眼都是美,是最澄澈纯净的美。
她拿着那瓷器,轻轻变幻方向,于是大家看到,随着光线的变动,那釉面也在变幻,犹如月下的一抹清辉,看得人欲罢不能。
初挽抬起纤细的指,轻轻敲打那薄如蝉翼的笔洗,于是大家便听到了一种美妙的声音,那是雨点打在瓷面上的声音。
初挽道:“汝窑前后一共烧了不到二十年,便消失在历史中,所以传世之品稀少,目前全世界汝窑瓷器不过百件,就是在我们中国皇宫的博物馆里,也只有几件而已。”
她这些话,在场懂瓷的自然懂,但是那些不懂的,都发出惊叹声。
初挽笑道:“说到这里,大家是不是能够理解,尽管我预算有限,但我依然愿意拿出八百多万迪拉姆来得到这件汝窑瓷器?”
她缓缓地道:“因为艺术是无价的,美是不可以用金钱丈量的,我们中国的皇帝为了梦里的美,愿意倾尽所有来烧制一片瓷器,我愿意拿出我所有的财产,让这一抹天青色回到它的国家。”
她说到这里,在场所有的人都被打动了。
他们也许不知道五大名窑,也许不知道宋徽宗,但是他们听懂了这个故事。
这对西方人来说,是这么容易理解和共情的故事,充满了空灵梦幻的浪漫,犹如一个美丽的北欧童话。
由此,人们也想到了初挽拼尽全力拍下的那北魏礼佛图浮雕。
浮雕和汝窑,这其实本就是一个故事。
旁边的哈迈,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这个故事编得太好了,编得太好了,但是你编得再好,也无法解释它为什么没有螃蟹爪子的纹,没有螃蟹爪子的纹的汝窑瓷器,算是汝窑吗?你又怎么解释?”
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用鄙薄的目光看着他。
螃蟹爪子的纹?那是什么东西?瓷器上为什么要有螃蟹的爪子!
当然也有懂瓷器的,大家确实觉得,少了纹路,汝窑是要开片的,开片开成螃蟹爪子一样的纹。
初挽不想解释那么多,但是她也明白,她要让在场的瓷器行家看到这件的价值。
于是她拿在手中,给大家看上面的纹路:“在高倍放大镜下,或者在这么明亮璀璨的灯光下,大家可以看到,这里有一排很细微的气泡,如同螃蟹在海边松软的沙滩上行走后,留下的一行若隐若现的沙洞,这才是传说中鉴别汝窑真伪的蟹爪纹。”
这话一出,在场那些不懂行的,都凑上前看,一个个不免感慨这中国瓷器的神奇,而那些懂行的,乍见到这个,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惊诧疑惑,有人幡然醒悟,甚至后悔遗憾起来。
聂南圭盯着那件汝窑,看了半晌后,最后终于蹙起眉来。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同时也想起,当初初挽承认,说聂家的金石造诣是初家所不能比的,如今看来,初家的瓷器功底是聂家几世都无法超越的。
旁边的哈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看向一旁自己聘请的瓷器专家,那专家也是皱眉。
其实这并不怪这专家,毕竟中国如今存世的汝窑瓷器,走遍全世界也就几十件,他就是再深入研究,又能研究出什么呢?无非就是见过什么就认为是什么了。
哈迈陡然间跌足起来,他盯着那件瓷器,眸中流露出遗憾和痛恨来。
他虽然不够懂瓷器,但是这些年也卖了不少瓷器,他知道一件汝窑正品的价值,这才八百二十万迪拉姆,如果这是真的,这价格并不贵!
结果现在,他就这么让给了这个东方女人!
关键是,现在,这个女人给大家讲了这样的故事,这个故事流传出去,他敏锐地感觉到,过了几天,这件汝窑瓷器只怕是水涨船高,价格就要直线上升了!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就在众人围着一起欣赏着美丽中国瓷器,品味着那浪漫童话故事的时候,初挽却道:“这个世上汝窑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全世界加起来也有大几十件吧,但这件,却比那大几十件更为珍稀。”
旁边戴维听到,在感慨连连敬佩不已之后,已经几乎言语不能。
他疑惑地道:“更为珍稀?”
旁边查德维克也不明白:“这件汝窑,又有什么独特之处?”
初挽笑着将笔洗的底部展示给大家看,一时之间,镁光灯四起,所有的人都对着这瓷器拍照。
于是大家清楚地看到,那上面有红色的汉字,很大,中规中矩的样子。
有懂得汉字的,念出来:“奉华?奉华,这是什么意思?”
初挽笑道:“刚才我提到的那位皇帝,他不但多才多艺,他还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他有一个非常宠爱的情妇,那个情妇美丽而富有才艺,他为了宠爱那个情妇,为这个情妇打造了一座华丽的宫殿,并把汝窑瓷器中最精美的瓷送给了情妇,在那些礼物上,他刻上了情妇的名字。”
众人恍然:“这就是那位情妇的名字?”
初挽点头:“对,在这个世界上,汝窑瓷,我们可以寻到,但是奉华汝窑,这位皇帝先给他情妇的爱,只怕是仅此一只,再无其它。”
再过几年,也许会陆续出那么一两个,但至少现在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初挽愿意豪掷八百多万迪拉姆拿下这件汝窑的原因。
如果论钱的话,这种高价值艺术品一般都要捂一捂才能获利,但是眼下这件,不需要捂,今天的晚宴结束,她如果放出话来要出让,马上就能翻三倍四倍甚至十倍都有可能。
古玩的价格本身就是无法评估的。
因为稀缺,因为世上只此一件。
在场所有的人听着,都发出惊叹声,便是那些久经风浪的财团大人物,美国顶尖豪门,看向初挽的目光都充满了欣赏。
也许不被这个故事打动,但是大家被她打动了,一个用西方人喜欢的方式来讲述中国故事的女人,能用她语言的魅力让所有的人为之倾倒。
旁边的哈迈却已经是眼睛都直了。
他瞪大眼睛,盯着那汝窑,那件他自认为没什么价值的也许是赝品的瓷器。
他在这次拍卖会上挥金如土,买了那么多瓷器,每一次都力压初挽一头,让初挽妥妥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结果,可倒是好,在这么一件稀世珍奇上,他竟然输了!
在这么一件最要紧的拍卖品上,他竟然让步了,他还自以为是自己再一次识破了初挽的把戏!
而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好奇地问起来,问那位皇帝,问那位美丽的情妇,也问起这瓷器的种种,初挽有条不紊地回答着。
她英语流畅,声音清婉,看上去神秘而美丽,而她所讲解的瓷器,她带来的那个美丽故事,更是让人神往。
初挽一下子成为这场晚会的焦点,就连拍卖会主办方都被她所吸引,特意问起这件瓷器,他们显然也很乐意让这件稀世之品成为大家关注的噱头。
这不但有助于消弭之前中国礼佛图浮雕带来的罅隙,同时对迪拜拍卖会来说也是一场很好的广告,可以提升迪拜的文化形象,助力于迪拜的国际化进程。
就在初挽被众人包围的时候,她抬起眼,眸光落在哈迈身上。
哈迈怔怔地站在那里,微低着头,抬眼就那么盯着初挽。
隔着那么多人,两个人视线相对。
哈迈清楚地在这个女人眼中读到了鄙薄。
初挽笑着用唇语道:“你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