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 冼富强首先傻眼,郑冬梅怎么会在下面。
倒不是因为郑冬梅有什么不同,其实不知道郑冬梅在下面的时候, 冼富强也是在努力救人,分秒不敢耽搁。
可当听到郑冬梅在下头的时候,内心那种强烈的不安感甚至要溢出胸腔。
“你说什么, 她怎么会在这里的?”冼富强结结巴巴的问。
二丫怕大家不信, 指着屋子旁边一处空地给他看:“你看, 那不是郑阿姨的车呢, 昨天晚上她在村里待太晚,给工人们结账,弄到晚上九点多还没能走成, 我奶奶说晚上回去的路不太好走, 就留她住一晚, 郑阿姨说反正回去也就一个人, 在家里待着还不如住在这里,晚上我跟姐姐还高高兴兴的给她收拾房间, 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那么巧,好巧不巧就碰上了地震, 又好死不死的没跑开。
听到这, 于小丽太阳穴突突。
这一世郑冬梅没有逃过于强带给她的厄运,谁能想到会碰上一场地震, 几个小时都过去了, 如果人还好好的, 怎么都会发出些声音出来。
二丫指了个位置, “姐姐跟妹妹跟我在一个房间, 郑阿姨在这个房间。”
冼富强指着刚才自己踩过去的地方:“这里?”
于小丽也一惊:
“梅姐,梅姐你在下面吗?”
“郑冬梅,郑冬梅!”冼富强喊了几声,越发卖力徒手去挖。
不到一会儿,底下还真传来了很轻微的声音,是小孩子的哭声。
是丫丫的哭声。
二丫顿时惊醒起来。
“丫丫,你在里面吗?”
“姐姐。”丫丫的声音很小,跟小猫叫唤一样,其实她已经在下面叫了很长的时间,只是之前听不到,等上面的木块被搬走,能听到丫丫的声音的时候,丫丫已经没有力气了。
“丫丫,姐姐在这里,你再说说话,让姐姐听到你的声音。”
二丫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知道根据声音判断孩子的方位。
丫丫继续抽泣着,声音有气无力的:“姐姐跟阿姨都在我旁边。”
二丫顿时懂了,昨天发生地震的时候一定是郑冬梅跑来找孩子,于是三个人被埋在了一起,这样也好就不能分开两个地方去挖,她再仔细听了听丫丫哭泣的声音,姐妹心灵上彼此都有感应,很快二丫就确定了一个位置,指着那里对众人说:“在这里,在那个地方,快点去那边啊。”
所有人都奔着一个方向去,那头不太好挖,整一个大梁都倒在那里,好几个年轻小伙子合力都没抬起来。
冼富强推开了一个人,眼神凶狠道:“都跟没吃饭一样,我来。”
于是伸出手,直接扛着那个大梁。
以前人盖房子做大梁的木头都是一整根木头,重量自然不可小觑,加上废墟上面使力都不是那么便利,就算是平常能抬得动这个木头的人,也得提防脚底下是不是还在晃,也就是冼富强一身肉也一身力气,果然是一肚子粮食没白吃,他一上手对面抬的人就觉得轻松好多,两人合力将大梁抬了上来。
大梁一抬走,底下就只有碎木板子了,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出手的人脚上踩到了一块空心板子,脚底一滑手里的木头就要松开,刚刚松开的那口气又叫人提了起来。
于小丽暗叫不好,底下如果有人,这么大一根大梁砸下去,说不定能把底下撑起来的空间砸塌,要是直接砸到人身上,尤其是脊椎上,导致终身残疾都是有可能的。
在那一瞬间,于小丽脑子里面闪过无数种可能。
但是她无能为力,别说一根大梁,一根木头她也扛不起来,一阵惊呼快要溢出喉间。
就在这时,冼富强大吼一声,竟然将那根大梁抗在了肩头。
只要是他人不倒,哪怕那根木头要往下掉,也得先压垮了他这个人才行。
因为过度受力,冼富强一双眼睛憋得通红,两腿张开均匀着受力,肩上承受的重量太大,整个人虽说还是站着的,但身体已经在微微打颤,已经不能说话了。
而他脚底下,被重力压至一晃,脚底下本就不是平地,这下更是要用尽比平常更多的力气,方能稳住。
于小丽顿时明白过来,冼富强这是怕力气散了,不敢说话,也就是同时,她指着对面一个看着熟悉的青年说:“快点快点,来两个人把那边抬起来。”
在冼富强扛起木头的同时,对面人似乎也惊呆了,不过顿时反应过来,上来了两个青年把那一头抬起来,有两边合力,冼富强身上的重量总算是轻了些,两边人慢慢往旁边挪,将那根大梁放在旁边的位置。
剩下的人一窝蜂上去,把剩余的木头清理出来,果然郑冬梅就在下面,她旁边是大丫,大丫身下是丫丫。
大丫已经给木头压晕,抬出来的时候有气无力的。
郑冬梅也是迷迷糊糊,看见于小丽在外头冲她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冼富强。
于小丽上去握着她的手:“梅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郑冬梅摇摇头,刚开始发生地震的时候她也是没反应过来,等她听到尹秀喊那一声,迅速跑了出来,路过孩子们房间的时候进去看了一眼,很快屋子整个就晃了起来,当她带着丫丫出去的时候,屋子已经要塌了,她只能找了个柜子旁边趴下,刚好那个柜子挡住了要砸下来的大梁。
于小丽给她喂了点水,郑冬梅的精神总算是好了些,但她当时被压在下面已经半昏迷状态,也不知道救她的人是冼富强,看了看几个孩子没事,眼睛一逼又睡了过去。
等郑冬梅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头了。
旁边是伤的比较重的大丫,两人要住院观察几天,于小丽刚打了一壶热水回来,看见郑冬梅醒来,惊喜的叫了一声“梅姐”。
又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郑冬梅点点头。
于小丽赶紧出去,刚好是午饭的点,医院食堂有供应的白粥,于小丽买了两份回去,又绕了路在附近的小店里面买了几包榨菜,等她回去的时候看见郑冬梅正对着窗户外面发呆。
“梅姐,医生说要清淡饮食,我只给你买了粥,搭配着榨菜先吃几口,等下午医生上班了我再去问问,看看能不能吃点别的。”
郑冬梅点了点头,捧着那碗粥慢吞吞的喝了几口。
也不知道是白粥没味道,还是她胃口不好,喝到一半她就停住了。
“昨天那样,我还以为会死了,没想到还能捡回一条命回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你有大福气,咱们盖的房子结实都没什么问题,就是村里的老房子塌了,幸好没有人员伤亡,这回说你运气不好,可运气又好,要不是有旁边的柜子挡着,那根大梁肯定要砸你身上去,当时我都要吓死了。”
“嗯。”郑冬梅的眼神淡淡的:“其他人呢?”
“二丫最先被找到,就只有点皮外伤,丫丫也没事,就你跟大丫严重一些,不过也只是外伤没有伤到什么严重的地方,后来余震震了几下把你当时待的那个地方压实了点,不然早就该找到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这回你在医院住着,索性把身上好好检查一下。”
于小丽想到于强,前世总听说那种在外面到处找女人的男的不干净,要不然郑冬梅也不会染上宫颈癌,听医生说女人染上宫颈癌,八成是男人带来的,她脑子里面计算着要怎么让郑冬梅做这些体检,要隐晦一点提,还是直接一点说,没有注意到郑冬梅失落的眼神。
等郑冬梅吃饭的功夫,于小丽把剩下的那碗粥放进保温盒里,免得大丫醒来了找不到吃的。
做完这些自己的肚子也饿了。
从昨晚过后,也就是今天早上喝了点粥,跑了这么多地方一点东西都还没吃,这会儿早就饿到不行。
等郑冬梅那碗粥慢吞吞喝完以后,于小丽拿过饭盆去水房洗了,又去护士站交代护士麻烦对方费心看护,尹阿婆也在医院打营养针,不过是在急诊科室,等回来的时候看见郑冬梅还堆着窗户发呆。
“梅姐,你这次住院索性把身体检查一下。”于小丽斟酌着开口。
“怎么了?”郑冬梅无精打采的问。
“那个什么,我听说啊,像于强那样男女关系比较混乱的人,身上怕是带着病毒,我担心会传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是有种叫宫颈癌的病,容易被传播,还有乳腺癌生气太多了也容易得,我不是担心你嘛,在医院做个这方面的筛查也好,你说是不是?”
郑冬梅想了想,然后笑了笑,开口说:“好。”
看样子心情是好了些。
于小丽知道她这段时间事情多,又碰上这种事情难免低落,不过要她开口安慰也不知道从何开口,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说出来都轻松,但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的人,就算安慰别人也不能理解别人的切肤之痛。
“梅姐,一切想开些,你看离婚官司也打完了,于强也没有沾到什么便宜,房子嘛地皮咱们也买了,日子越过越好,这次虽说倒霉,可是最后也不是逢凶化吉了,这代表着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这一连串话说完,连于小丽自己都要给自己点个赞。
看看,我这话说得太完美了对吧,我真是个机灵鬼。
郑冬梅总算是露出些笑容出来,拉着于小丽的手说:“是,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些。”
公司的事情也渐渐步入正轨,等到了下半年她还能跑几趟南方,一两趟下来都能顶一个运输队干一年,可是尽管事业上成功,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以前觉得于强对我好,可后来发现不是。”郑冬梅缓缓开口。
“不是就不是呗,又不是只有他这一站,人生有很多个停靠点。”
“我没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
于小丽摇摇头,郑冬梅还真没说过。
“也没有跟你说,当时那根大梁就在我的后背上方,我卡在那里不能动,上面每传来一次破裂的声音,我的心就狂跳一下,我当然知道大梁压下来会压到脊椎,我小时候,村里有个人上山砍柴,被一棵电线杆子砸到了脊椎,人就那样瘫了,再也没有站起来,我当时在想,如果我瘫了这辈子肯定完了,没有人会管我,那还不如娥姐走的爽爽利利的呢。”
她也好奇,打离婚官司也好,最近盖房子也好,她总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要不是知道她娘家其实还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孤儿,以前于晚枝也很少会提到郑冬梅娘家的事,偶尔提到她也是骂她生不出孩子云云。
这会儿于小丽听故事的心思起来了,肚子里头似乎也饿过了劲,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郑冬梅看。
郑冬梅叹了口气,跟她说起家里头的事情。
原来,郑冬梅不是没有家人,她家就在周边的村子里面。
家里原来就两姐妹,她跟她妹妹,起初还有个更小些的妹妹,但小时候吃坏了肚子夭折了。
她小的时候,母亲就跟姐妹两个说,以后一个去挣钱,一个读书,不管郑冬梅读书成绩如何,郑家父母指定了她去挣钱,到了十六岁那年她就被送到矿场打杂工。
挖矿,在那个年代可能是为数不多,没多少人愿意干的工作。
郑冬梅又能吃苦,很快就在矿场跟人打好关系,她会很人打交道又很聪明好学,很快就学会了开大卡车。
在那个年代,会开车可是一门很好的手艺,收入也高。
女儿终于是挣到大钱了,郑家父母乐不可支。
这个时候,学校纷纷开始停课,原本打算送郑家小妹读个中专的,到那个年代要靠推荐才能上到红专,当时郑家的成分没那么好,郑冬梅的小妹就没有获得推荐的机会。
初中毕业年纪不够,在那个年代回家就要安排工作,否则就要去插队。
去插队啊,妹妹是怎么都不肯的。
“怎么姐姐那个时候不用插队,到我这里要插队,我才不要去农村,我才不要去种地。”等了那么久,没有想到挑三拣四的,最后落到妹妹头上的结局是知青办一个通知,安排去西北农村插队。
插队,其实是当时解决大量城市待业青年的政策。
但妹妹不愿意,当时父母叫郑冬梅带着妹妹出去。
这些年妹妹是被家里定义着要娇养的孩子,进工厂干活母亲嫌站着太辛苦,看大门这种好事情母亲又嫌丢脸,跟郑冬梅开车那更不行。
“你这份工作太危险了,妹妹怎么能去当司机。”
这个时候母亲要求郑冬梅:“带你妹妹出去,给她找份轻松些的工作。”
郑冬梅说:“当那根大梁压在我的脊椎上面时,我当时在想,我就从来没有轻松过,上面时候都是在背负着别人,我当时想自私一点多好,或许早点跟于强离婚,我也会有我自己的孩子。”
如果她自私一点,很多事情说不定都能改变。
还是自私一点好,人活一辈子,为什么不为了自己活着?
于小丽点点头:“就应该这样想,也不枉人家冼村长抗下大梁救了你,现在他还躺在隔壁病房呢,听说身上有几处骨折。”
郑冬梅脱口而出:“什么?”
谁救的她?
于小丽仔细观察着郑冬梅的表情,状若无意继续说:“冼富强冼村长啊,当时听说你在下面他跟疯了一样拼命往下挖,当时幸好有他救你,不然真砸下来了,说不定你就真的废在里面了,当时真的有这么危险,差点压到你的脊椎啊,想想就后怕,要是真压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