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 施晚意懒得折腾,又过了一个多月,立春后才和姜屿搬回她原来的宅子住。
父母尚在, 未曾分家, 居长的儿子儿媳却搬出去住,传出去, 颇多议论。
外人影响不到施晚意, 姜家人都是姜屿在沟通,到她这里,姜夫人态度如常, 没有对她提出异议。
施晚意好奇问过姜屿, 他是如何跟双亲沟通的。
姜屿坦然地告诉她:“两家婚事尚未定下时, 我与母亲说过, 你不答应嫁给我, 我做实了外室的身份也无妨。”
施晚意:“……”
姜夫人一定很糟心吧?
但装假是不可能装假的,施晚意绝对不会贤惠大度地妥协退让,主动留在姜家,让渡已经得到的权益。
施晚意从前没结过婚, 可她讲过价,人要给自己划定一个底线, 线上你来我往, 跨过线下便要吃亏, 不放弃, 必然如鲠在喉,一步步底线尽失。
她也不是只要好处, 一味索取, 那样必然走向失衡。
所以姜夫人让她学掌姜家, 施晚意外住也日日回去点卯,很认真地熟悉姜家事务,且整日乐呵呵的,主动营造舒适的家庭氛围。
这些事情,施晚意会适当地跟陆姝说一说,也算是言传身教。
陆姝不爱住在姜家,施晚意不勉强,且告诉她,她们作为当事人的感受最为重要,别的人说嘴,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等到施晚意和姜屿一年中半年都住在原来的宅子里,大人们说到做到,母亲再嫁与否,对陆姝几乎就没了影响。
而陆姝心里,父亲的形象,已经先一步代入了姨父方既清的模样,她起初不知道如何跟姜屿这个继父相处。
陆一钊身份更尴尬,他只跟陆姝有血缘关系。
姜屿是成人,不会让一个孩子来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为难另一个处境尴尬的孩子。
他不试图做陆姝的好父亲,也不对陆一钊存偏见,主动将自己定位在师长的位置上。
他们不过分亲近又不太过生疏,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彼此都舒服。
姜屿会教导陆姝和陆一钊课业,会给两人解惑,会跟两人说“强不犯弱,众不暴寡”,也会跟两人说“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陆一钊不似陆姝,有一个如父般的姨父,姜屿就是他所见过最才华横溢,最襟怀洒落,最……像父亲的男子。
他极其敬重姜屿,因此更敬重施晚意。
施晚意眼见陆姝和姜屿越发相处得宜,也看见了陆一钊对姜屿孺慕的眼神。
她如她曾经所说那般生疏地养着陆一钊,关系永远不会更进一步,但也不会否定姜屿在对待陆一钊时展露的风度和修养。
当然,施晚意也不会在那两个孩子面前揭破姜屿的光辉形象。
陆一钊能忘记姜屿婚前出入施晚意闺房的不君子,施晚意没法儿忘记,不止忘不了,姜屿还反复加深他在施晚意心中某种一言难尽的形象。
施晚意和姜屿成婚,身份的变化让她的交友越发流于表面,“狐朋狗友”唯有大公主一人。
大公主颇爱找她玩儿,或是到施晚意的宅子做客,或是约她出去,不过从来不去姜家。
大公主有些荤素不忌,又不是毫无分寸的人。
施晚意比别的夫人娘子都放得开,不会扭扭捏捏,也不会既想与她交际又暗含不屑,是以随着时间,两人越发引对方为知己。
大公主于男色上的洒脱,满大邺皆知。
施晚意与她交好,难免要大饱眼福。
偏偏大公主还故意刺激姜屿似的,总有由头办宴席,每有宴席,必定不缺俊俏的郎君,也必定给施晚意下帖子。
姜屿拈酸吃醋。
本来施晚意出门做客,他但凡有闲暇都要亲自去接。而大公主的宴席,他倜傥之姿,简直光华夺目,任是哪个俊逸郎君在他面前皆要失色几分。
大公主不光看戏,还每次宴席结束之前都要调侃施晚意:“姜大人应是已在等你了,下次他不会拘着你不许出来吧?”
施晚意会肯定地回复她:“姜屿不是那样的人。”
姜屿从未说过半句约束她与谁结交的话。
他只会借着吃醋的由头,花样频出。
姜屿格外钟情施晚意当初“养”他那个小宅子,每次吃醋,都要带着施晚意回去住。
在那里,浪荡子撕开过规矩守礼的年轻夫人的衣衫,风流书生勾引过天真不谙世事的娘子,不过姜屿最喜欢施晚意像以前一样主动撩拨他。
施晚意……也喜欢。
施晚意骨子里带点儿怜香惜弱的基因,受不了人示弱,尤其她好色,根本受不了姜屿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样子。
某一日姜屿休沐,俩人又独自回到小宅子。
施晚意“嘭”地合上门,落下门栓,便一步步走向坐在屋内的姜屿,挑起他的下巴,女恶霸一样开口:“小书生,今日你从了我,日后锦衣玉食,应有尽有。”
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姜屿理直气壮地一再降低下限。
施晚意叫她“小书生”,他就抬头望着她,叫了一句“阿姐”,一脸纯良地说:“我什么都不懂,阿姐可能教我?”
施晚意:“……”
连“阿姐”都叫的出口,她实在骚不过。
但她在姜屿一声声“阿姐”之中迷失了自我,浑然不觉地坐在了姜屿腿上,等心神回来时,施晚意已经失守。
她自力更生,压着姜屿“教”了个透。
而这一声声“阿姐”,不止叫没了施晚意的魂儿,还叫出了个孩子。
两人一个精力充沛,一个意志不坚定。
小苏大夫把出喜脉的那一刻,施晚意和姜屿不约而同地对视,果然防不住。
旁人都在道喜,即将成为父母的施晚意和姜屿神色皆有几分悻悻。
除他们两人,陆姝和陆一钊脸上也不是纯然的喜色。
陆姝再心大,也不过是未满十岁的小姑娘。
施晚意并未因为再嫁就与她生疏,但陆姝没办法不去想:母亲再有别的孩子,是否会忽视她。
陆一钊则是纯粹担忧陆姝。
陆姝悄悄退出屋子,远离喜气洋洋的众人。
陆一钊跟她出去,安慰她:“我娘生产,你同我一道去贺喜的,还给我那异父妹妹送了礼,其实,日子并不会有太大变化。”
陆姝手指抚弄跟前的花瓣,“我知道,你不懂。”
陆一钊理解道:“阿姐,我懂的。”
“你不懂。”陆姝叹了一大口气,“我这是少女的忧思。”
陆一钊看着她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住手劲儿薅掉一朵花,沉默。
少女……的忧思?确实很难懂。
陆姝的小情绪不激烈,也没有持续很久。
但施家人都担心她会不舒服,高兴之余分外关注她。
施晚意也有注意陆姝。
她和其他安慰陆姝“你娘始终是你娘,是疼爱你的”人不同,她在陆姝面前放大了她不能赴大公主宴席、不能随意行动的遗憾,也放大了她和姜屿对孩子的“不甚期待”。
当然,两人没有用太极端的、伤害身体的方式避孕,对孩子可能出现,心里都有准备,为了平安生产,施晚意这样惫懒的性子,都自律起来。
施晚意做事可不会闷不吭声,每每跟陆姝夸自个儿“负责任”。
陆姝起初还听信,可等到瓜熟蒂落,她就意识到,她少女的忧思仿佛是个笑话。
施晚意和姜屿生了个儿子。
别人家一朝得子,香火得继,都喜得什么似的。
姜屿看亲生儿子跟看陆姝没什么太大区别,反倒是格外关注施晚意的身体,每日下值,先看过施晚意,其后才是儿子。
等孩子满月后,越长越好看,就连陆姝都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喜欢,施晚意却总是手欠“玩儿”孩子,逗哭孩子,姜屿还丝毫不约束她。
孩子开始翻身,施晚意每次都要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一手指给推回去。
孩子开始学步,动不动就摔跟头,撇嘴要哭。
施老夫人和姜夫人心疼不已,施晚意逗得哈哈笑,直将他要出来的干嚎笑了回去。
如此种种,根本数不尽。
施晚意和姜屿的孩子,在施姜两家人,几乎是摔摔打打长起来的,陆姝眼里,拥有同一个无良母亲的他们,就是难姐难弟。
而这些时候,姜屿除了当差在外,都没有缺席。
他们只是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做父母。
孩子三岁,姜屿亲自给他启蒙,小小的孩子学得极快。
三岁看到老,见到他的人都说以姜家的教养,他前途不可限量。
施家人对小外孙几乎要夸上天,中和了齐筝的施翊施羽兄弟聪明,但是三岁时完全没这么聪明,这孩子完全不像是施家人能生出来的。
陆姝也很兴奋,“没准儿将来考中状元!”
姜屿反应平平,淡淡道:“我兄长过目不忘,三郎三岁便可诵诗,未中状元。”
他又看向不远处玩耍的三岁娃娃,眼神略复杂道:“性情……”
施家人和陆姝随之望过去。
施晚意年岁长,心不老,在花园里架了两座秋千,原本想想和陆姝一人一个。
陆姝有她习武之人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嫌幼稚,嫌不够威武,说什么都不坐,甩包袱一样让给弟弟。
就在刚才,三岁娃娃趴在低矮的秋千上,小脚倒腾,秋千绳便拧成麻花,一直拧到勒住他的腰背,他小脚一抬,秋千便以一个飞快地速度,甩着他抡起圈儿。
婢女担心地上前,强行控制住秋千,扶着他下来。
小孩儿还挺有骨气,拂开婢女的手,然后咧开嘴迈步走向看着他的长辈们。
第一步。
偏离直线。
第二步,他就喝多了一样打斜,直直扎进花丛里,只留下个一双短粗腿儿在花丛外蹬。
施晚意笑疯了,根本停不下来。
施老夫人气得打施晚意,陆姝一边儿无语一边儿赶忙跑过去拔活得像个笑话的弟弟出来。
小孩儿盯着脑袋上的几片绿叶晕头转向,还咧个嘴傻乐。
这时,施晚意才忍笑着接过姜屿未完的话,“嗯,颇随外家。”
施家人:“……”
怎么就像他们了?像他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