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上了施晚意的马车。
这是她第一次进马车。
和主家娘子同乘一辆马车的夫人气势吓人, 她不敢随便坐,就跪坐在马车中间,手脚无处安放, 不敢动,不敢乱打量。
鼻子里全是香味儿,脑海里清晰地记得,两个人的裙裾上刺绣极精美, 座上的软垫是最软最细腻的棉布,座下抽屉柜门的拉环都带着漂亮的雕纹……
先前孤注一掷来找施晚意的勇气, 变成忐忑。
她不知道施晚意的马车其实没多奢侈, 只觉得整个马车里, 若有贵贱, 她一定是最低贱的一个。
这样的想法,让她抬不起头来。
施晚意送走施春浓后,便吩咐马车转道。
而后,她才看向鹌鹑一样的小姑娘。
前两次在织坊见面,这孩子浑身灰扑扑, 头发短短地覆盖在头上,几乎瞧不出男女。
这次之所以能瞧出是女童,是因为稀薄的头发梳了个不伦不类的垂双髻。
至于衣服,还是先前那样不合身, 也几乎没长大多少, 依旧那么瘦小。
她母亲在织坊做工几个月, 似乎根本没惠及女儿。
施晚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地回答:“招儿。”
招儿。
施晚意垂眸时看见她颈侧似乎有红痕, 微微侧头仔细看, “脖子上是我的护卫弄的吗?”
招儿使劲儿摇头, “不是不是……”
她反驳到后来, 害怕地冒出哭腔。
不是她的护卫……施晚意凑近了一些,皱眉,“又挨打了?”
招儿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猛然想起来意,跪着求道:“娘子,能不能救救我和我娘,我们愿意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
边求边磕头,头敲在车厢底板上,咚咚响。
“别磕了。”施晚意抬手捏住她的肩,制止。
招儿疼地缩肩。
施晚意一顿,稍稍拉开她的衣领。
肩头没有全露出来,那一小片肌肤,已经不是青紫,越往肩头越是泛黑。
动手的人根本没在意她只是个孩子!
施晚意紧紧攥着她的衣领,看着那片刻后,动作克制地拉上她的衣领,说话的声音含着冷意:“你没有跟文娘子或是云先生说吗?”
上回施晚意看见她的伤,没有直接管,却也跟安排在织坊当总管的陪嫁婢女说过,如果织娘们有事求过来,可酌情庇护一二。
招儿咬嘴唇,“先生说过我可以留在织坊跟她住,但是我娘还要回去,我不能一个人住在织坊。”
施晚意问:“你娘怎么了?说说吧。”
招儿呜咽道:“我两岁我爹就病死了,我娘成了寡妇,没有儿子,祖父祖母以前使唤我们没日没夜地干活,还打骂我们……”
“好不容易娘在您的织坊找到活儿干,本来以为能赚钱,日子会好过点儿,可他们……他们……呜呜……”
招儿抬手臂,来回擦眼泪。
施晚意拍抚她的背,见她没止住不说,反倒越发控制不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便轻声道:“我可以等你哭完,你娘能吗?”
招儿霎时一动不动,猛吸了两下鼻子,然后抽噎着把话说下去:“他们抢走我娘的工钱,又想让我娘嫁给我二叔,还、还用强。”
施晚意目露严肃,道:“胆敢用强,便可以报官了。”
招儿撸开袖子,抽泣,“我拦着,他们就打我,我娘、我娘说,让我认命……呜呜……”
她哭得比刚才还要伤心,“我不愿意认命。”
施晚意看着她手臂上斑驳的伤痕,沉默。
汉人重视伦理纲常,一般来说,讲究体面的人家不会让寡妇再嫁给亡夫的兄弟。
但这并不绝对,且不说贵族中多少腌臜,民间有些人家娶不起媳妇,不愿意另出聘礼,不想财产被分割,或者是不想干活的人流失,就会起这种心思。
如今大邺鼓励寡妇再嫁,鼓励生育,可新的秩序还未重建完整,沿袭旧俗的同时,钻空子的人比比皆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又有可能涉及到宗族,更难断。
而且招儿娘的态度不明确,更是容易吃力不讨好。
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她完全没必要理会,但施晚意还是问清楚了招儿的家,吩咐护卫走一趟,然后叫马车去仁心医馆。
“先去看看你的伤吧。”
招儿已经麻烦她,怕这样的小事儿惹她烦,连忙道:“娘子,我的伤没事,真的没事……”
“大夫说你没事,才是没事。”施晚意已经决定,并不改变,直接岔开问道,“如何知道我在这儿的?”
招儿复又惴惴道:“我在织坊里听说您家里过大礼的日期,昨日就从家里跑出来,一路问一路找到这儿。”
“昨日?夜里宵禁,你在哪儿?”
招儿垂着头小声回答:“我躲在别人家墙根儿底下。”
施晚意瞧她小小的一只跪坐在那儿,看起来才五六岁大,前两次都没听她说过太多话,此时听她说话颇利索,忽然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招儿呆愣地回答:“我、我九岁。”
都九岁了?怪不得。
可才九岁的女孩儿,样子看起来那么怯懦,上一次为了上课,拽住她的襦裙,这一次又一路找到施家来求她帮忙。
很勇敢,但是莽撞。
施晚意看一眼小姑娘红肿的眼,“你应该先去织坊,如果我的护卫手下不留情,当你是刺客,你现在很有可能手足异处。”
她故意说得严重,给小姑娘些警醒。
招儿满眼骇惧,嘴唇苍白,颤抖道:“织坊里好多人都说,我娘要是生个男丁,我们母女就好过了,文管事也说,这事儿不归织坊管,不准我找麻烦。”
施晚意眼微眯,随后又平静下来,望向车窗外。
招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咬着唇不敢出声。
两个护卫骑马,脚程快,施晚意他们还没到医馆,便赶到了招儿家,敲响李家门。
招儿姓李,家在常安坊,是京城里常说的贫民区。
由于战事,都城人口稀少,官府规定平民宅子不能超过两进,也不能盖过多屋子,是以城南地广人稀,百姓甚至能在家中种几垄地。
招儿家便是如此。
而招儿家,实际是她去世的父亲赚钱建起的房子,她父亲一去世,她的祖父祖母完全是翻脸不认人,拿她们母女当外人。
这种人,也最是欺软怕硬。
李家“新婚”的二儿子打开门,一看见威风凛凛的两护卫,当即便软下骨头,哆嗦地问:“大、大人,小、小的犯什么事儿了吗?”
两个面相尖酸刻薄的老人出来,也是气儿都不敢大声喘。
护卫冷声问:“杜织娘可在?”
“在,在!”李家二儿子点头哈腰地请他们进来,毫不犹豫地推卸道,“大人,她犯的事儿,跟小的无关。”
老太太去屋里找杜织娘了,老头儿连声附和:“对对对,她跟我们家二儿子没有关系。”
杜织娘被老太太扯破布一般扯出来,听到他们这话,面如死灰,见到护卫们的衣衫,眼里出现一丝光亮。
护卫扫一眼她形容,问道:“杜织娘,可需要我等帮忙报官?”
杜织娘神情呆呆的,对他们的话反应迟钝。
护卫便看向这家二儿子,凛然道:“欺奸从重。”
李家老夫妻和二儿子吓得面色惨然,老太太疯狂拉扯杜织娘,“什么欺奸,没有的事儿!你跟他们说!没有,你是自愿嫁给二郎的!”
杜织娘一脸的逆来顺受,任摇任拍,默默垂泪。
护卫又道:“你女儿冒着危险拦官眷马车,若是虚告,后果严重,你可要想清楚。”
杜织娘瞬间抬起头,“我……”
老太太一听,下手越发狠,连打带骂:“扫把星!你敢!你们母女俩,克死我一个儿子不够,还要合起伙来害我另一个儿子吗?!”
“你说,是你自愿的!”
李家父子也都凶狠地看她。
杜织娘教她一吓,满脸泪,哑巴似的光张嘴出不来声。
护卫便不再废话,直接上前一步,道:“杜织娘,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太太又惧又急,抱住杜织娘不让她走,撒泼耍赖:“不行!你们凭什么带她走!你们敢随便抓人,我们就去报官!”
李家老头也怕大儿媳真的告二儿子“欺奸”,颤颤巍巍地扑倒在护卫们前头地上,呼喊起来:“这是要逼死人吗?”
唯独李家的二儿子,吓得呆傻,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他们不蛮横,是不想给自家娘子惹事端,哪会被一家子刁民难住。
外头有百姓探头围观,一直发言的护卫理都没理撒泼的老夫妻,对另一护卫道:“不必纠缠,去县署报官吧。”
那护卫冷睨李家人一眼,转身就走。
李家老夫妻慌了,连忙求杜织娘——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你就算不为招儿爹考虑,也得为招儿的将来考虑吧?”
“你是要逼死我们吗?”
“你快说啊,你就是自愿的。”
“儿媳啊,爹娘求你了……”
老夫妻俩当着护卫的面儿,话越说越软和,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杜织娘从没见过他们用这么软的语气对她说话,不可置信地同时,胸中渐渐涌上一股快意。
有些她以为可怕不可逆的人,竟然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
可烂泥终究扶不上墙,杜织娘随着护卫出去,便又怯懦起来,泪眼婆娑道:“能不能不报官,若是报官,我的脸就丢尽了,还怎么活?以后招儿可怎么嫁人啊?”
护卫看着她,一言难尽,只道:“先去织坊吧。”
永安坊离常安坊很近,他们在常安坊耽搁了一会儿,到织坊的时候,施晚意也没到。
文娘子管织坊的杂事,现下织坊还多了一群绣娘,另外有一个绣娘管事,染布的一群妇人也单独选了个小管事。
施晚意的陪嫁婢女则是总管。
婢女见到护卫和杜织娘一起到织坊,还奇怪地问:“杜织娘不是请了两日假回家成亲吗?”
护卫反问:“你不知道?”
婢女摇头,“怎么了?”
护卫没说,只深深地看她一眼,并无同情。
而这时过来的文娘子一见到杜织娘,瞳孔一缩,有些慌。
护卫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杜织娘的事儿,自家娘子的身份甚至根本不用亲自出面,报官也不用特意施压,县署就不敢怠慢。
倒是织坊……
护卫闭口不言,便无人说话,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莫名凝重。
杜织娘忽然轻轻抽噎一声,打破凝滞。
陪嫁婢女看着她神情,有些不好的预感,跟护卫打探着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护卫闭眼,摆明了不搭理她,只抱着刀笔直地站立在原处,等自家娘子来。
婢女越发慌张,心绪不宁。
这时,院门传来动静。
众人以为是施晚意来了,纷纷看过去,却只有一个护卫进来。
正是去报官的护卫。
杜织娘欲言又止。
两个护卫交换了个眼神,什么都没说,一起抱刀站在厅堂里,目不斜视地当门神。
婢女和文娘子坐立不安,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心悸。
绣坊的小管事和染坊的小管事听说施晚意要来,也过来候着,见到他们的神色,也安静地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并排站着。
又过了一刻,院门处终于响起马蹄声和车轮声。
婢女立时疾步迎出去,其他人反应稍慢些,也都随她身后出去。
施晚意踏进织坊,身后跟着一串人,唯独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孩儿。
杜织娘看见女儿,一喜一忧,与此同时,还有些许怨责。
招儿与母亲对视,伤心地垂下头。
施晚意个头小巧,尖下巴比以前圆润之后,眼睛弯弯的,气质都带了几分绵甜。
而此时,她身上还穿着去侯府的盛装,丝毫不会压不住不说,脸上没有笑脸,眼神冷淡地瞟过众人,甚至教众人生出些被看透的惊悸来。
尤其是陪嫁婢女和文娘子。
杜织娘也惧怕地收回了看女儿的眼神。
陪嫁婢女毕恭毕敬地行完礼,第一时间认错:“婢子失职,请娘子责罚。”
施晚意径直越过她。
其他随从也都没有顾及多年共事的情分,给她一丝一毫的眼神。
陪嫁婢女面上一白,坠在后头走进厅堂。
施晚意在上首落座,贴身婢女们依次在走到她两侧,恭敬立好,护卫们则是留在屋外。
“报官了吗?”
听令去李家的护卫走到门中,禀报道:“回娘子,已报过官。”
护卫又简单讲述了到李家之后发生的事儿,连杜织娘说得话也没有落下。
陪嫁婢女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倏地看向文娘子。
文娘子躲避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杜织娘和招儿母女,抖着声音解释:“娘子,我不是有意隐瞒,我是觉得杜织娘的私事跟织坊无关,不该麻烦织坊,也……”
施晚意的眼神始终平淡,却像是看穿了她的种种借口一样。
文娘子说不下去了。
施晚意转向杜织娘,直言不讳,“你对我的护卫报官之举,不满意?”
杜织娘惊慌失措地摇头,“我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
施晚意看着她,“你女儿才九岁,为了你夜宿街头,拦我的马车,你可曾想过,如果她被人拐卖了,如果她冲撞我惹恼我,会发生什么?”
杜织娘愧疚地泪如雨下。
施晚意又问:“你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挨打,你这个母亲做了什么?”
“我不想的……我没有办法……我一个寡妇能如何?”
杜织娘泣不成声,“招儿,娘命不好……对不起你……”
女子艰难,名声若是坏了,流言如刀可要人命。
她确实很可怜,如此懦弱也不能全都归结于她的错。
可能是自小受到的观念教育,可能是成长的环境,可能是被打怕了……
旁人没有权力妄加指责,同为女子也不该苛责。
但施晚意还是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而招儿木然地看着她娘自怨自艾。
施晚意不对杜织娘多言语,转向李招儿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多救自己几次,不放弃自己,你做到了。”
招儿瘪嘴忍着泪。
施晚意认真道:“但我没有责任帮你,你得靠自己争取,证明你不是永远待在泥坑里的烂泥,不要祈祷别人永远对你有善心。”
招儿擦掉眼泪,重重地点头。
施晚意这才将目光放在另外两个人身上。
“拿我的织坊当什么?”
施晚意看着她的婢女,“养老吗?”
陪嫁婢女面有愧色,“婢子知错。”
施晚意又看向文娘子,“谁给你的权力擅作主张?”
文娘子慌地跪在地上,求道:“娘子,我知错了,求您别赶我走……”
绣坊和染坊的小管事皆屏气息声,大气不敢出。
一个小小的织坊,几十个人,总管放松疏忽,小管事有点儿微末的小权力,飘得不知所以然。
连主家的话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施晚意淡淡道:“文娘子,我可以不赶你走,以后你便不是织坊的管事,罚你拿下品布的工钱一年,若是有悔改,一年后再按照你织出的布得工钱。”
“不满意这个惩罚,请便。”
“我愿意受罚,谢娘子。”
不能再当管事,文娘子自然失望,可好过被赶出织坊。
至于陪嫁婢女,施晚意降她去做织坊的管事,“总管我会另派人来。”
陪嫁婢女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对文娘子是否有不满,只有她自己知道。
施晚意敲打完织坊众人,便扬长而去。
她从城南回到陆家,天色已经暗下来,得知陆侍郎找过她,便派了个人去外院,说明日再拜见。
陆侍郎得知她回来这么晚,目露不满,没当着施晚意的下人说什么,但等她一走便起身去了正院。
这两个月,他几乎没踏足正院。
老戚氏对他心冷了,他突然过来,躺在榻上眼都不睁,也不招呼婢女给他端茶送水。
她苍老不少,长时间未见,格外明显。
陆侍郎瞧着她那老态,坐到较远的圆桌边,板着脸道:“你要一直养病下去,连二娘和四郎的婚事也不管了吗?”
府里的事情,必然不可能完全瞒得过陆侍郎,不可能丝毫不怀疑。
可他就是装聋作哑。
老戚氏冷笑,“府里没人敢苛待我,我安心养老,省心了。”
陆侍郎皱眉,“你这说的什么话,四郎也就罢了,二娘的婚事得管。”
“府里有个好儿媳,长嫂如母,吩咐给她,谅她也不敢给二娘找差了,否则吐沫星子便要淹死她。”
老戚氏这些日子冷静下来,也想清楚些了,她再不喜施晚意,这个大儿媳变再多,也不是个阴毒的性子。
倒是陆侍郎,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他无利不起早。
老戚氏左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靠儿子女儿也靠不上陆侍郎,便冷嘲热讽道:“老爷要是有什么打算,还是直接跟咱们那大儿媳说去吧,我再不会出这个头。”
陆侍郎霎时恼怒,“我有什么打算?我还不是为了咱们二娘?”
老戚氏闭上眼,摆出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来。
老夫妻两人已是两看两相厌。
“你真是越老越不像话。”
她这样,陆侍郎拿她没办法,拂袖而去。
老戚氏待他走了,才睁开眼。
她不能出正院,不能插手府里的事儿,但儿子女儿来请安问候,没人会硬拦。
二房夫妻不想落人口舌,想来请安,老戚氏直接让人拦在正院外,并不见他们。
两人也就不再来了。
三郎陆代和四郎陆值都在读书,并不日日来,只陆芮每日晨昏定省都不落下。
老戚氏只让他们进来。
第二日一早,陆芮照常来请安。
她经了先前的事儿,性子沉静不少。
老戚氏疼亲生孩子是真的疼,招呼陆芮到跟前,道:“你父亲昨日来,说起你的婚事。”
陆芮怏怏,“娘您不管事,谁还能细心操持我的婚事,就当女儿在府里多陪您两年。”
“说得什么话。”老戚氏轻拍她,“不会的,你父亲既然提起你的婚事,施氏就不能推辞。”
陆芮提不起劲儿,“那又能如何。”
老戚氏问道:“这些时日跟你二嫂一起管家,可上手了?”
陆芮微抬起下巴,“自然,有娘您在背后指点我,我比二嫂做得还要强呢。”
“瞧你得意的。”老戚氏轻戳她的额头,面上终于畅快几分,“好好学,日后出嫁,对你好。”
陆芮面露失落,“娘,您就别说那些教人不高兴的事儿了。”
“怎能不说,你到岁数了。”老戚氏顿了顿,问道,“你又几日没见到施氏了?”
陆芮撇嘴,“七八日了吧,上次是在花园里见着的,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都瞧见我了,还当没看见似的逛园子。”
但她也没凑上去问好。
陆芮提起来,便忍不住抱怨:“府里的事儿全都甩给我和二嫂,不管家还想一出是一出,荷花池里养锦鲤多好,非要养能吃的鱼,多难看。”
“还有花园里的月季,白色多雅致,非要换成红色,艳俗死了。”
“她还支钱打金饰,我大哥才去一年,就花枝招展的。”
老戚氏沉默地听她唠叨。
陆芮末了,来了一句:“娘,我觉得她奇奇怪怪的,您说她都管家了,怎么还舍得撒手呢?”
老戚氏哪能知道施晚意的心思,只是叮嘱她:“你父亲若是跟你说什么,且别听他的,先来跟我商量。”
陆芮答应。
而施晚意昨日在外折腾一天,懒得起,今日就没出府去找书生。
陆侍郎下值回来,不好单独跟儿媳交谈,便叫施晚意和祝婉君一起过来。
他是长辈,直接开门见山提起陆芮的婚事,“你们母亲如今养病,二娘的婚事,合该你们做嫂子的张罗。”
祝婉君管家之后,不像从前那么谨小慎微,听公公如此说,便看向长嫂。
施晚意笑容不变,“您说的是,二娘的婚事,是该相看起来了。”
陆侍郎见她没有推脱的意思,露出满意之色,“日后便多带二娘出去赴宴,与各家相看相看。”
“若有合适的邀请,我便带二娘出去转转。”施晚意应承的干脆,不过紧接着就话锋一转,“只是可惜我在京中没有多少相熟的夫人,几乎没什么邀请。”
陆侍郎状似无意道:“大公主的夏日宴,不是给你送了请柬?届时京里的青年才俊和各家娘子皆会去,兴许在宴上,二娘便有中意的人选了。”
原来是看中大公主的夏日宴了。
施晚意面上不显,笑盈盈道:“若是顺利,自然再好不过。”
陆侍郎道:“有你领着,定然顺利。”
祝婉君瞧着两人神色,也不插言,暗自琢磨。
待到妯娌俩相携离开外院,祝婉君才轻声问:“大嫂,你说父亲是不是有中意的人选了?”
施晚意漫不经心道:“我是猜不着的,先打听打听哪家会赴宴。”
祝婉君点头,停了片刻,问道:“二娘的婚事,大嫂如何看?”
施晚意不如何看。
陆侍郎要是真有想法,不影响她她也不会插手。
陆侍郎要是指望她相看,她也有经验,一本名册送过去,由陆芮自个儿选便是。
施晚意不烦恼这个事儿,对祝婉君道:“不急,没事儿我便回东院了,我院里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东院能有什么事儿?
祝婉君想起她上次找过去,大嫂正和婢女们投壶玩儿,无言以对。
她不说话,施晚意就要走人。
“大嫂。”
祝婉君忙叫住她,“三弟妹产期近了,我听说她紧张太过,大嫂可要与我一道去三房瞧瞧?”
施晚意院里是真有事儿,便道:“明日吧,明日我与二弟妹一道去。”
“那我明日叫着大嫂。”
“行。”
施晚意答应下来,便匆匆离开。
祝婉君瞧着她背影,实在好奇她急着回去忙什么。
施晚意确实一摊子事儿。
她有一摊子食材要穿成串儿,晚间打算烧烤。
没有辣椒和孜然的烧烤,没有灵魂,只能从旁处努力。
施晚意得指点厨子,多弄出几种口味来。
可她出现在膳房里,给厨子带来极大的压力,同时,一个厨艺不好只长了一张嘴的门外汉,也带来不少麻烦。
最麻烦的是,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多嘴,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
膳房的厨子初时还听听意见,她想要什么口味,便尽力腌制或者配制调料。
但她说着说着,渐渐离谱,用醋腌肉烤给姝姐儿吃实在有些过分了。
厨子便假装忙碌,趁机吩咐人去搬救兵。
不多时,宋婆子走进厨房,威严道:“娘子,您别在膳房指手画脚了,不如看看,喝什么酒。”
施晚意本来就有些无所事事了,才闲的瞎指挥,一听酒,立时便跟着宋婆子走了。
她的藏酒几乎囊括整个大邺所有的品类,可惜她酒越存越多,酒量长得极慢。
施晚意挑花眼,选了许久,最终选了梅子酒。
傍晚,陆姝不止一人回来,还带回了施春浓。
她们姐妹俩这几日见得,属实频繁了。
施晚意冲姐姐挤眉弄眼,扔给她一壶酒。
施春浓单手接住,拔下酒塞,仰头便豪爽地饮下半壶。
施晚意略羡慕地看她一眼,转而招呼人烤起来。
全都准备好,就等她们俩了,她们一到,篝火也点起,瞬间庭院便亮堂起来。
肉不能马上烤好,陆姝闻着味儿馋极,便起身去前院找陆一钊。
“阿弟,你要过去吃烤肉吗?有篝火,很有趣的。”
陆一钊婉拒:“我不去了,再读会儿书,便睡下了。”
“那等烤好,我给你送过来。”
陆一钊笑道:“阿姐不必管我。”
陆姝挠挠头,“你是因为守孝吗?我听人家说,其实小孩子不用太严苛。”
“有一点这个原因。”陆一钊不否认,“我要科举,当然要自束,不过我不要求阿姐,阿姐高兴便是。”
陆姝也不强求他,看看他手里的书,道:“若是不守孝,你明年就能跟四叔一起回乡考童试了。”
“无妨,多学一年,学问更扎实。”
“老学究。”
陆姝嘀咕一声,转身出去。
待回到篝火边儿,肉有熟的了,陆姝拿起一串儿,边吃边感叹道:“也就是阿弟,换个老古板唠唠叨叨,我都忍受不了。”
她脸上映着火光,神情配着语气,像个大人似的。
施晚意和施春浓皆忍俊不禁。
陆姝撸串儿,闻到梅子香,望过去,舔嘴唇馋道:“娘,我能尝尝吗?”
施晚意拒绝:“小孩子不能喝酒。”
陆姝嗅了嗅,“没有酒味儿,我就尝一点。”
她伸出小手,比了个一点点,“娘,就一点。”
陆姝为了尝一口,放得下脸面,干脆撒起娇:“娘~”
但她学武晒得越来越黑,比以前瘦也比以前壮,撒起娇格外膈应人。
施晚意不由嫌弃,“行行行,给你尝尝。”
陆姝马上眉开眼笑,伸手要接杯子。
施晚意挪开手,取过筷子,蘸了一点酒,“喏。”
陆姝:“……吝啬。”
但她还是接过筷子,舔了一口,尝尝味儿,“酸甜的,没有酒味儿,娘,你给我倒一杯嘛。”
她又作出一副要撒娇的姿态,还扭肩。
施春浓也受不了,轻斥道:“什么作态。”
然后又对施晚意说:“给她喝吧,不妨事。”
“看在你姨母的面子上。”施晚意这才让人给她拿了个杯子,强调,“不准多喝。”
陆姝满口答应:“知道了。”
但不过几炷香的功夫,陆姝当梅子水一样喝了好几杯,什么事儿都没有,而不准陆姝多喝的施晚意便打着晃,向前栽去。
若非施春浓眼疾手快,拦住她,施晚意就要对着篝火磕一个。
陆姝笑得极欢,故意背着手,到醉倒的生母面前晃,啧啧道:“连小孩子都不如,跟小孩子一桌都要被嫌的。”
“莫说风凉话了。”
施春浓一手扶着施晚意的背,一手托着她腿弯,轻松地抱起人,送她回屋。
陆姝也吃饱了,跟在她身后,兴奋道:“姨母,我们一起睡吧?”
同一时间,亦有两个人在对月而饮,不过情绪完全不同。
方既清独守空房,便送信给姜屿,两人约在方家喝酒。
他信中没说今日为何约酒,姜屿到方家才知道,施春浓被施晚意邀去陆家篝火烤肉了。
姜屿白日也忙,可他原以为,两个月未见,施晚意应该迫不及待才是,竟然毫无动静儿,还有心情约姐姐吃喝。
没心没肺。
而方既清故意邀他来,看他神色冷然,悠悠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姜屿:“……”
说到底,他根本不如师兄,好歹师兄有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