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虞秋脑袋混沌下做出的, 一种没有经过细腻的筹思、大不敬的侮辱性举动。
虞秋瑟瑟发抖,除了碾着笔杆的那只脚往前探了出去,身子和胳膊腿全都缩在了软椅上, 恨不得与那只脚撇清关系。
倘若她大胆的行为戳中了云珩的喜好,那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倘若这种行为令云珩不喜, 那她就等死吧。
两人一高一低僵持时,外面传来喧哗声音,公仪横似乎打算硬闯。
云珩垂睫, 收回眸中外露的情绪,手腕一翻,就将手指与金质玉梳笔从虞秋脚下移出。虞秋脚下落空, “哒”的一声轻响, 鞋底落到了地面。
“学得很快。”云珩撩着衣袍,转身走回桌案后, 坐下。
朗目疏眉, 英姿俊逸,神色转为平静, 先前那股压迫感消散不见, 若非身下某处起了反应, 就当真伪装得完美无缺了。
虞秋脸上火辣辣的,这种夸赞, 还不如不要呢……太让人无地自容了。
她将两脚紧并着缩回裙子下,拘谨地站起来,闷声闷气道:“那我回去了,殿下……”
虞秋忘记了要高声大胆地说话, 云珩不知是没注意, 还是没有心思追究她的语气问题, 点头道:“嗯。”
虞秋如蒙大赦,转身就走,绕过花罩时余光往后瞥了一下,看见云珩垂首盯着他被踩过的手指尖细看。
……真是要死了……
虞秋跌跌撞撞跑出书房,第一眼就看见了与侍卫起了冲突的威武将军。
她认得公仪将军,这样的人物不是现在的她能靠近的。
外面的寒气侵袭来,虞秋捂着细绒斗篷搓了搓手臂,想从一边的红柱连廊往后院去。刚侧过身,阶下有人命令道:“站住。”
公仪将军年纪不小,依旧硬朗,早年领兵征战,身上自带逼人的威严。
虞秋停住,束手束脚地对他行礼。
公仪横无法越过侍卫,离得远远的,严厉问道:“你是虞行束的女儿?虞行束的案子已经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秋张口欲答,他已又问下去,“你怎么会从太子书房出来,与太子是何关系?”
这一大堆问题,除了最初的两个,其余的都不是一两句就能回答的。
虞秋斟酌了下,尽量简略地答道:“回将军,太子于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是来……嗯……报恩的……”
别的什么都行,虞秋只求公仪横别问她报恩的具体法子。
事与愿违,公仪横威仪地将她的着装审度一遍,对着她脸上的伤痕皱眉,问:“他要你如何报恩?”
虞秋回之以欲哭无泪的为难表情,答不上话来,捂在斗篷中的两只手无措地揪起里面软乎乎的毛毛。
公仪横眉目一厉,又要逼问,侍卫道:“将军,太子殿下有请。”
见云珩比询问虞秋更重要,公仪横放弃盘问她,甩袖进了书房。
虞秋对着他的背影恭敬地又行一礼,见书房门合上了,长舒一口气,敛着斗篷急匆匆回了畅意园。
书房中,云珩知道公仪横是为什么来的,仅在人进来时瞥了一眼。
他心中燥热未消,满心都是刚才的事,任谁在耳边聒噪都是心不在焉的。
“……短短月余,你已斩杀朝官无数,那些二殿下余党、六殿下一脉的也就罢了,方老太傅给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先生,你连他也不放过!现在朝中上下无人敢质疑你的任何决定,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是要做昏君吗!”
公仪横今日见云珩是带着死志的,陈词激昂,口出不敬,然而云珩面无表情,只盯着手上的一支笔,全然未将他的话听在耳中。
他横眉怒目道:“你想杀鸡儆猴,不若冲着老夫来!兄弟、恩师与亲舅舅都能杀了,天下谁人还敢对你不从!”
这样的暴怒只换得云珩无谓的一瞥。
云珩眼中只有自己食指尖上的一点微红,是被虞秋的脚尖碾磨出来的。
那会儿的虞秋受惊的兔子一般,表情骇然,炸着毛伸出脚,不像是去欺负人,倒像是要把自己的脚送入虎口。
他真是一只猛虎就好了,可以凭着本性扑上去,将两人处境调转,把她团在怀中凶残蹂/躏。
做人就是这一点不好,要顾虑的太多,无法尽兴。
“……早知今日,我就不该将所有希望压在你身上,四殿下、五殿下,哪一个不比你有理智?心思不在朝纲上又如何,文武百官一起教导,难道他还学不会做一个明君吗……”
公仪横慷慨激扬地叱责着云珩,最后一句云珩听进去了,只要肯教、肯学,哪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虞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看着娇娇弱弱的姑娘,一脚下来,踩得他血液沸腾,几近失控。
虞秋岂止是学得好啊,是学得太好了。
云珩心思飘远,寻味着那时的滋味,思忖着,不能让虞秋继续学了。让他心神激荡是真的,可他偏好受虐是谎言,若有朝一日真被虞秋玩弄成那样,属实丢人。
滔滔不绝的公仪横见他捻着指尖露出回味的浅笑,气结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嗯?”云珩施舍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公仪横急火攻心,雄伟的身躯摇晃了下,按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他说了那么多,提不起气复述,待火气稍歇,口气被迫平缓下来,愤怒道:“斩杀朝官就罢了,欺辱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算什么?”
云珩手指一顿,瞥视着他道:“孤何时欺辱姑娘家了?”
说他刚愎自用、随意杀人抄家发泄私欲,他认。欺辱姑娘,他没那个兴致,更不屑做出那种事情。
“那虞家小姐怎会出现在你这里?”公仪横正气凛然地质问道。
他与萧太尉相熟,见到虞秋不免记起枉死的萧太尉,动了恻隐之心。
书房重地,云珩向来不许女眷靠近,虞秋却急慌慌地从里面走出去,她身上必有特殊之处。
再说云珩,斩杀那么多人,唯独为虞行束与萧太尉正名。
联想着虞秋脸上的伤疤、身上披着的与她现在身份不符的精致斗篷、慌乱的脚步,和不敢与人直视的羞愧表情,公仪横认定两人之间有不君子的勾当。
“可是你用虞行束与萧太尉的案子对她威逼利诱的?”
云珩被他说得怔忪,片刻后,自言自语道:“若是虞行束与萧太尉还活着,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可惜了,人死不能复生,威逼利诱的方法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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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秋不敢回忆那日书房中的事情,单看行为,是她这个恶霸在欺辱人。可一配上云珩当时侵略的眼神和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哎,真是荒诞又堕落,没眼看。
谁能想到衣冠楚楚的太子私下里喜欢被人这样玩弄呢。
拜祭父母牌位时,虞秋以为她会哭得很惨,结果一张口就是云珩这让她摸不着头脑的喜好。数月来的孤苦与委屈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件事让她记忆深刻。
过了数日,虞秋见到了萧青凝。
两人交谈后,虞秋方知晓,是公仪横那日见了她之后,未能从云珩口中问出原由,转而派人告知了身为靖国公府二夫人的萧青凝。萧青凝有了她的下落,特意前来求见,云珩应允了。
“嗯……我给他、念书……报恩……”
萧青凝眉心紧蹙,“只是如此?”
“是呢。”虞秋因说谎红了耳尖,“殿下每日要看许多文书,双目劳累酸痛,便要我念与他听。”
云珩说了,敢把他那嗜好说出去,全都得死。
虞秋欲盖弥彰地引萧青凝看窗台挂着的鹦鹉,“真的,我嗓音好听嘛,太子还让我教鹦鹉说话……”
萧青凝不大信虞秋的话,但她也不逼问,遭遇过的任何难言的痛楚都已是过去了,揭开伤疤除了使人悲切难堪,没有别的好处。
她计划把虞秋带去靖国公府,那边死的死、残的残,府中全凭她这个二夫人做主,看护住虞秋不成问题。
哪知虞秋没表态呢,外面侍卫突然高声道:“恩情未报,小姐走不得。”
萧青凝心神一凛,定神去看虞秋。
虞秋讪讪,推着萧青凝往里间去。
她是走不得。揣着云珩见不得人的秘密,她去哪儿,云珩就能追去哪儿。她与云珩之间,已经不是报恩那么简单了,想走,必须得云珩主动开口放她。
云珩大权在握,萧青凝不敢与他硬碰,低声道:“那你先留在这里报恩,待我爹娘回到京中,再想法子向太子求情。有了我爹娘庇护,你就还是以前的你,不怕的……”
虞秋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落。
不愿提及伤感事情,她清清嗓子,旁敲侧击着与萧青凝打听起云珩那荒谬的嗜好。
萧青凝略微惊讶后,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抓紧她的手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碰见了?是不是太子有那嗜好?”
“没有没有!”虞秋吓得冒汗,她什么都没说,怎么萧青凝就猜到云珩身上了?传到云珩耳中会死人的!
“是、是我在外流落时,偶然间听街头浑人提、提及的!”
萧青凝不语,端视她片刻,拽着她进了里屋,拉扯起她的衣衫。
虞秋病弱,力气小,没能抵抗得过,被她在身上巡视了一周,哭哭啼啼地裹着衣裳躲了起来。
萧青凝却安心了,靠近她,低声道:“确有这种人,皇室曾有个黔安王就是这种癖好,喜好折磨对方,每月都要弄死几个丫头。黔安王妃是太后亲侄女,在一次宫宴上崩溃,将事情透漏出来。”
虞秋正哭丧着脸整理衣裳,没细听她的话,反应了会儿,愣愣抬头,明白萧青凝为什么要脱她衣裳了。
萧青凝猜对了,但是猜反了。云珩不是喜欢折磨对方,是喜欢被折磨。
这样一想,云珩有这种难言的怪癖就不奇怪了,他家祖上就曾有过,只不过到他这里反过来了。
虞秋瞬间不心虚了,精神一震,底气十足道:“我没有被人那样对待过,真的!一点点都没有!”
她没说谎,她只被迫那样对待别人。
太可怕了,呜呜,还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