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被云珩弄糊涂了, 听他的口气,自己应该关怀的人是他?虞秋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关心太子,不过欠他的更多了, 这是真的。
给不了云珩实际的回报, 她目前能做的, 只有尽可能的说些好听的话了。
“殿下乃、乃紫微星降世,心怀慈悲, 龙、龙气护体,我就知道没人伤得了您。恩情难报, 奴婢愿意余生做牛做马、报答太子殿下……”
虞秋没说过这样奉承与低三下四的话,脸红似血, 说的断断续续,极不顺畅。
云珩安静听着,脸上没露出什么情绪, 等她说完,问:“你都会些什么?”
“我会读书写字,会刺绣, 琴棋与舞艺也学过一些……”虞秋说着, 声音渐低。
读书写字, 云珩自己就会,她帮不上忙。刺绣这一点, 虞秋会,但并不精通, 远远不够与尚衣局手艺精湛的宫娥相提并论。
只剩下琴棋和舞艺。
献艺这种事, 高门贵女来做是才情, 放在穷困潦倒的孤女身上, 多少带着些媚上的意思。
休养这几日, 虞秋走动不得,无所事事,便努力地分析眼前的局势,掂量自己的处境。
爹爹临死前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人世间的孤女多了,相比较而言,她已经算幸运的了,她还有萧青凝他们几个亲人在世呢。
虞秋想活着,是不轻贱自己地活着,不然死后如何面对泉下的爹娘?
她摸了摸脸上留着的疤痕,悄悄抹了下通红的眼角,将纷杂情绪掩在心中,忐忑但清晰开口:“婢女做的事我都能做,比如洒扫、整理衣物,这些不用学,我一定能会。像厨艺和调制熏香之类的事情,我接触过,也能很快学会。其他不会的我可以慢慢学……”
等虞秋说得口干舌燥,精神劲儿耗尽自己停下来了,云珩才冷淡道:“孤不缺婢女。”
只这几个字就把虞秋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全部抹杀,虞秋心中一凉,颊上闷出的红晕褪成惨淡的苍白。
是这个道理,报恩该看对方需要什么,而不是她能提供什么。
她昏睡不醒时,云珩心头笼罩着一股沉郁与憋屈,她醒来了,这种情绪没有消减,反而更重了。
云珩看她的面色就知道她多想了,脸色不愉道:“既会读书写字,就编写出几个解闷的故事。孤给你七日时间。”
说完他甩袖离去,留下虞秋双目迷蒙。
云珩去了牢狱,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吊着两个人,一个是余延宗,一个是葛齐。
前者脚下是三具残缺不全的尸骨,分别是余延宗父母与胞妹,均是在他面前被活剐的。余延宗此时遭受着同样的痛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葛齐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刑法,只被迫看着余家四人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剐下。
云珩对这人很是蔑视,将主人害得家破人亡,再表现得痛心疾首收敛虞行束的尸骨,这行为着实令人作呕。
云珩心思乖僻,在他的认知中,属下只有背叛与宁死不屈两个选择。背叛后试图补救的行为,纯粹为了让他自己好过,让因他遭难的人在杀他与不杀之间煎熬。
牢中阴暗,血腥味刺鼻,云珩待在里面舒缓了情绪后,回去洗漱更衣,踏出房门,又是那个浑身萦绕着清雅香味的矜贵太子。
京都多雪,隔了数日,又一场大雪落下,连日杀伐,被云珩处决的大臣鲜血未及流出宫门,就被轻软新雪覆盖。
虞秋对此一无所知,她忙着编写云珩要的解闷故事。虞秋还是大家小姐时看过不少消遣用的话本子,有的有趣,有的乏味,到她自己编写的时候,脑袋空空,连最乏味的都想不出来。
掏空心思磨了五六日,才凑合拼凑出一个小小的故事。
这事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解决后,才有心思想别的。
她忧愁着云珩对她编写的故事是否满意、浮影到底有没有受责罚,忧思中,分心惦记着萧青凝等人,日子过得很是难捱。
这一日,她已基本恢复正常,不需人搀扶也能下地走动了,终于得见浮影。
浮影是在晚上出现的,依旧遮着面,言简意赅,开口直奔重点:“为什么不给太子下毒?”
“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自己经历过的,怎么好让别人也经历呢?
虞秋如实答了。
她怕连累浮影被云珩责罚,很是担忧,见他完好,心终于放下。又嗅见浮影身上有血腥味,关怀道:“你受伤了吗?”
“你要帮我包扎?”云珩反问。
他知道虞秋不敢,当初以浮影的身份带虞秋回京的途中,他杀了很多追赶过来的人,虞秋全程发抖,没敢睁眼。
她害怕狰狞的伤口与血水。
“……嗯。”虞秋踌躇着点了头,“我可以试着帮你……”
一样是救过她,她对“浮影”主动亲近出手相助,对太子云珩就是惧怕疏冷。云珩眸色暗沉,没什么感情道:“当日救你是太子下的令。”
说完人就消失了。
他总是这样来去无影,虞秋习惯了,只要他没事就好。将心上这一桩事划掉,虞秋重新将编给云珩解闷的故事修改几遍,静心等着他的传唤。
翌日,云珩到畅意园来,虞秋慌慌张张把编好的故事拿给他看。
看过不代表就会编写,虞秋编出的故事,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清水一样寡淡无味。
也就是云珩本意并非如此,他只是想借此占据虞秋的心神,让她无暇哀愁罢了。
扫了一眼,云珩将她编写的故事搁下。
他的动作不算重,虞秋却噗通跪下请罪,惊惶道:“殿下息怒,我可以重新编写……”
云珩面色铁青,双目如鹰,眯眼看着下方跪着的身影。他就想不明白了,他到底是哪里可怕了?
“起来。”云珩不容反驳地命令。
虞秋颤栗着起身。
“过来。”云珩再道。
虞秋僵硬着走近,不敢抬头。
“你要报恩是吧?我满足你。”云珩阴沉地看着她,冷声道,“打我。”
……
屋中炭炉燃烧发出轻微的动静,衬得气氛沉静如一滩死水,虞秋静听,恍惚能听见外面飘零的雪花在空中碰撞的声音。
想也不可能,所以应该是她幻听了。
书上说,遭逢大难后,许多心性不坚的人容易产生幻觉,严重的,可能会患上失心疯。
“打我。”云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语气与上一次相比多了些不耐,“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虞秋脑子里像是起了雾,所有的声音都被浓雾笼罩着,她听见了,却无法清楚的理解。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了云珩凌厉的双目。
“你不是宁死也不会出卖我吗?那孤就不在你面前隐瞒了。”云珩一字一句地说道,“想来你也知晓了,皇室中人多怪异,孤也不例外。”
他表情有点凶,发声咬字很重,磨着后槽牙,带着恨意发出来的一样。
“孤喜好受虐。”
话音落地,屋中寂静无声,只余两道呼吸声。
少顷,云珩重复道:“孤喜好受虐。”
虞秋迟缓地将这几个字连起来,听懂其中意思后,如遭雷击,倏地抬头,瞠目结舌地直视着云珩,可见有多震惊。
云珩看起来神色沉静,实则心中目眦欲裂。
为了让这个脆弱的笨蛋姑娘在他跟前敞开心扉,他都不惜诋毁自己了。
倘若这样仍换不来虞秋的放松与自在,他就亲手把心里死而复生的萌芽掐死,再让这天下与虞秋同归于尽。
“我最后说一次,打我。”
虞秋的表情快维持不住了,牙关打颤,在心底默念,皇室中人,正常,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
太子喜好受虐,被人知道了,皇室脸面还要不要了!
因为她为了不毒害太子死过一次,足够忠诚,不会泄密,所以云珩把这秘密告知她,要借她的手来获取满足。
是这样的吗?
虞秋心底发慌,想通后,收回快裂开的表情,看着云珩阴沉的双目,良久,心情复杂地抬起手。
手抬起又放下,往复两次,最终犹豫着停在半空,虞秋结结巴巴问:“打、打哪里?”
云珩脸黑,怕自己控制不住发怒,简短道:“肩。”
他肩膀很宽,把一身暗金锦袍撑得华贵不凡,肩上鹤纹一路向下,渐渐收拢成窄窄直挺挺的腰身,被嵌珠流云玉带束着。
其余的虞秋不敢乱看,但仅凭这些,也能看出许多信息了。肩膀与腰身透漏出来的衣着、仪态与气场,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个极为贵气的男子。
他说他喜欢受虐,让虞秋动手打他。
荒谬得像皇帝说不愿意坐龙椅,只喜欢去勾栏卖唱一样!
可是虞秋不得不从,她紧张地吞咽着口水,颤抖着朝云珩肩上伸手。
打下去前再看一眼云珩,确定他没有反悔和发怒的迹象,虞秋闭眼,如赴死般将手掌落下。
她鼓足了勇气,骨子里对太子的惧怕让她没敢用力,一巴掌拍下,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手按在陌生的衣衫上,虞秋心中哀鸣,完了,真的打下去了,她要死了!
“没吃饭吗?”云珩冷嘲的声音传入耳中,“还是这种事情你都做不好?”
虞秋唰得睁眼,看见云珩嫌弃的眼神,脸上一热,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下。
他是真的爱受虐!还嫌弃她打得太轻!
虐待他以满足他无法见人的私欲,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虞秋觉得云珩一定会换人来。那她这个知晓了云珩秘密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做、做得好……”虞秋磕磕巴巴地辩解。
她的手仍落在云珩肩上,说罢,深呼吸,抬起手,“啪”的一声重重拍打在云珩肩头。
云珩偏头看着肩上细细的手指,垂下的眼睫遮住双目,使虞秋看不清他眼中情绪,不安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默然稍许,云珩拨开虞秋的手,站起来,道:“第一回,勉强算你过关。下回胆子大点,下手狠些,不然杀了你。”
他这意思是满意的,就是说出口的话带着威胁,语气很凶。
虞秋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往外走,在云珩的脚步停在垂帘处时,心跳猛地停滞,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认错。
云珩回头,饱含杀意地警告道:“敢说出去,孤就让萧家几口人死无全尸。”
虞秋声音直打哆嗦:“不敢、不敢……”
云珩阴着脸看她最后一眼,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目送他颀长清贵的身姿融入外面的落雪中,虞秋虚软着双腿回到里屋,把脸埋进臂弯,呆坐半晌,突地呜咽一声发出低低的哀嚎。
这是什么大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