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父女俩匆匆赶来时, 云琅衣衫上满是尘土,坐在地上仰脸大哭,活像街头无人看顾的小疯子。
云珩站立在旁, 正行若无事地抻着袖口。
有丫鬟被哭声引来, 远远观望着不敢靠近, 被虞秋吩咐端水取帕子去了。
“怎么了这是?五殿下先起来不?地上凉……”
“别哭啦, 明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先说说,谁欺负你了,为什么要哭?”
父女俩被云琅嚎得脑袋疼,好言相劝他根本不听, 也不说为什么,只管张嘴哭。
虞秋还好,与云琅相处的多了, 只当他不懂事, 偶尔能拿出皇嫂的身份哄一哄他。虞行束就非常不自在了, 不管怎么看,这撒泼的都是皇室子孙, 他是没有资格管教的。
两人劝不下来, 虞行束耳膜都快被刺破了, 朝着虞秋使眼色, 示意她去问云珩。
虞秋也遭不住了, 站起来去扯云珩衣袖, “太子, 五殿下怎么突然哭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虞秋的错觉,云珩看她的眼神似乎格外冷淡。
“那是什么?”云珩不答反问。
虞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软榻上的荷包, 捡起来打开, 里面是几颗珍珠玛瑙, 回道:“这是昨日我给他的漂亮珠子,怎么了吗?”
她短暂地困惑了一下,了悟道:“哦,对,这是姑娘家的东西,我不该给他这些的。”
“你别生气,这事是我不好,我忘记要好好教导他了……”她以为云珩是因为云琅又学小姑娘的喜好而生气的,羞惭认错,“我前几日忙了些,疏于看管他了,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
云珩眼皮子微抬,问:“在忙什么?”
虞秋如实道:“绣荷包啊,我给爹爹他们也都绣了个荷包,这事说来话长……”
其实虞秋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事告知云珩,他知晓了,一定又要去教训罪魁祸首云琅。云琅哭得已经够惨了,况且前不久两人还是同盟,现在行告状之举,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云珩未接着追问下去,似乎笑了下,但声音中并没有笑意,唤道:“虞阿秋。”
虞秋“嗯”了一声,睁着澄澈的眼眸对着他。
“虞阿秋。”云珩又喊了她一声,出声的同时,目光变得凶狠。
这俨然是虞秋的错觉,因为眨眼间他就恢复了平和模样,说道:“云琅不服管教,今日我便将他……”
话到这里,原本哀嚎的云琅倏地止了声,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虞家父女都以为他是要将云琅带回去了,稍微茫然,这两人至今不知晓云琅做了什么,怎么会惹得云珩动手揍他。
云珩难得犹疑,他最早将云琅送过来,是为了保护虞秋。有这个任性妄为、不服管教的皇子跟着,虞秋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了亏的。
将云琅带走,遇见歹人时有平江保护她,但若是遇见些长舌怪,她那笨嘴笨舌,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他这一瞬的停顿被云琅逮住,云琅突地哭喊道:“你总是打我,我不要跟你走!皇嫂你救救我,我听你的,我再也不胡闹了!”
虞秋左右两难,她觉得云琅的确缺乏管教又可怜,留下他也行,又觉得自己根本教不了他什么。
做不了决定她就去看虞行束。虞行束干咳着转开脸,皇家事,他插不了手。
“皇兄整日打我,不高兴就拿我出气,心情好了也欺负我,我连娘都没有了,没人心疼我!皇嫂你留着我,我能帮你打架……”
“嗯……”虞秋对着云珩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侧脸,踌躇地开口,“要不,就让他留着吧……”
云珩皱眉,拿过虞秋手中装着珍珠玛瑙的荷包,撩起衣袍蹲在云琅面前,道:“留下可以。”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缓地系着荷包,云珩轻描淡写道:Www.52GGd21格格党m“先前我与你说的话,不是玩笑,记清楚了。”
他将荷包抛回云琅身上,对着虞行束道:“麻烦虞大人了。”
虞行束拱手与他客气几句,他再面向虞秋,语调加重,“前几日忙碌未歇息好,那今晚一定要早早歇下。”
说完他就告辞离去,虞行束客气地送到前院。
虞秋让人给云琅洗脸净手,再带他回去更衣。
丫鬟们都记得上回有人擅入他房间险些被杀了的事,不敢靠近,虞秋更加不能进去,全都守在了门外,等他收拾好出来,重新变回白白净净的少年。
折腾了半天,天都快黑了,虞秋怎么看都觉得云琅还委屈着,怕他睡前去闹下人,安慰道:“你皇兄都是为你好,你别总招惹他……”
云琅捂住耳朵不肯听,等她停了声音才放开手,恹恹问道:“皇嫂,你知不知道在你来之前皇兄与我说了什么?”
虞秋脾气好不与他计较,随着他的意思猜测道:“是不是说你再不听话就继续揍你?”
“不是。这怎么说呢?皇嫂你说那荷包能惹他生气,我最开始以为你是骗我的,死马当活马医嘛,就故意试了他一下……”
虞秋心虚,那的确是骗他的。
“……竟然是真的。他没防备,把弱点暴露在我面前,说我若是敢用这个威胁他,他就直接杀了我。”云琅揉揉脸,叹了声气,不顾已经怔住的虞秋,凑近了问她,“皇嫂,你能不能帮我问皇兄一个问题啊?”
虞秋沉浸在他上一句,云珩说会杀了他。在别人听来可能是句玩笑话,但虞秋见识过云珩梦中凶残,觉得他说的或许是真的。
什么事会让他连亲兄弟都能下得去杀手呢?还是这半大年纪的少年。
“皇嫂,你帮我问问吧,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虞秋被他喊醒,干巴巴道:“你们是亲兄弟,他不会杀了你的,你也别用什么东西威胁他,都好好的,亲兄弟,不能动手。”
“哦。”云琅道,不知道是应付还是完全没听进去,重复说道,“我自己不敢问,皇嫂你帮我问吧。你问了,不管有没有结果,以后我所有事情全都听你的,把你当成我娘。”
虞秋因为什么杀不杀而乱糟糟的心思,被他最后一句话震醒,道:“你先把认娘的事给我封住了嘴!”
云琅乖乖认了错,她无奈道:“你说吧,要问他什么?”
“你帮我问问他,太傅讲学时我在殿上睡着了那一回,他往我脸上甩了墨汁,还有当时教训我的那几句话,是不经意的,还是刻意而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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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秋入了云珩的梦,很是苦恼。
她怕云珩如上回那样尽说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就是因为上回入梦听他说了什么荷包、好哥哥的,才弄出了那么一大堆事,搅得她都没功夫思考正事了。
虽说她思考不思考好像没什么差别,事情还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什么都没做,就教训了许伯骞,进了太尉府认回了亲人,放在以前,虞秋想都不敢想。
她就希望这次云珩的脑袋能清醒一点,好让她把葛齐的事透漏过去,让他放手去查。
事情总是与她所想相违背,云珩开口就是:“太子妃她骗了我。”
虞秋整个人震惊住了,她什么时候骗云珩了?
这句还没反应过来,云珩又道:“没关系,我也骗了她。”
虞秋猛抽气,“你、你骗了她什么?”
“神仙姐姐只关心我骗了她,对于她是如何伤害我的,是漠不关心吗?”
“没有。”虞秋觉得自己早晚被这兄弟两个折腾出白发,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她心思转了下,端起姿态道:“太子聪慧,岂是虞家小姐能骗得过去的。”
两人回到了静谧的望月阁楼,如水月色下,很久以前两人未完的那盘棋仍摆着。
云珩拨了拨棋盒,道:“我的确是被她骗了。那比翼鸟荷包,她也绣给别人了。神仙姐姐,你听说过五个人佩戴同种象征男女之情的荷包吗?”
虞秋哑然,是没见过,但这只是一个荷包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朝堂之上,众人看着我与岳父佩戴同样的荷包,大概会觉得是太子妃调皮。可若是被人瞧见我与云琅,或者我与萧青凝戴着同种荷包,他们会如何想?”
虞秋完全傻掉了,她只想着几人都有,就不会传出闲话了,忘记只有某两个人的特定环境中,会被人怎么看待了。
云珩叹息道:“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事实就是她并未将我放在心上,她欺骗了我的感情。”
“她、她可能就是没想到这一点,你知道的,她脑子不好使……”虞秋苦涩解释,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该盲目绣那些荷包。
“这已经不重要了。”云珩示意她落子把残局解决了,道,“反正我也骗了回去。”
虞秋硬撑着不去追问他如何骗了自己,分心与他走了几步棋。因为心中惦记着事情,棋子走得很乱。
等两人各下了两颗棋子,她才装出平静模样问:“太子骗了她什么?”
云珩支着下巴看棋面,心中冷笑,面上不以为意,道:“这几日我仔细剖析了内心,发现我要她做我的太子妃,可能不是因为心悦她。”
虞秋暗暗舒气,如果是这个话并不能让她恐慌,她早就有这个猜想了,云珩承认了反而能让她更加安心。
两人各取所需,那就不算她用卑劣的法子讨好蒙骗云珩。
“我觉得,我只是馋她的身子。”
虞秋刚夹起棋子的手停住,“啪嗒”一声,棋子脱手,滚落在了地上。
“近日我时常怀疑自己只是对她起了色心,不然怎么每每见了她,我就心猿意马,恨不能化身登徒子出手欺辱。”
云珩对她这惊呆了的反应很满意,继续倾诉道,“许多时候,我就像那色中恶鬼,瞧见她腰上系了荷包与环佩,心中想的是那腰带当真碍事……”
“别、别说了!”虞秋声音颤抖。
云珩看见帷帽下的两手攥紧了,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羞耻得透出绯红颜色。
他终于舒心了,总算是报了一小记仇怨。
打不得骂不得,逗得她面红耳赤还是可以的,谁让她用荷包的事欺骗自己在先。
“云珩就是个伪君子,心中藏着许多冒犯她的想法。不过神仙姐姐请放心,未成亲之前,云珩一定会努力克制,绝不会轻慢了太子妃,更不会让她为难。也请神仙姐姐保密,不要将云珩心中歹念透漏出去。”
虞秋双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但不耽误云珩继续,“虽说我二人对彼此都无情意,但不能被外人看出,云珩又不是吃亏的性子,只能麻烦太子妃主动来讨好我了。”
“明日起,我就差人去请太子妃,借口事物繁忙,让她来探望我,照顾我的饮食,至少要让别人以为,我与太子妃是情投意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