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珩感受着怀中绵软, 记起她将摔下马车被自己搂进怀中的片刻,那时他的手覆在虞秋腰间,隔着春衫, 能清楚地感知到衣裳下细腻的肌肤。
他回望那楚楚动人的双目, 明确认知到, 这个姑娘的贴近引得他心潮浮动。他的手由着心意抬起,很想再体会一次那种触碰, 很想用力地将她衣裳揉乱。
但冲动被克制,那只手最后只是悬空在虞秋后腰, 未真正落下去。
“帮你什么?”他问。
“帮我看看府中还有谁是坏人。”虞秋嗓音很轻,有点颤抖, 因为马车两侧都有她的丫鬟, 她不知道哪些是可以信任的,哪些是被别人收买的, 不想被她们听见。
她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 是想借着太子妃的身份请云珩庇护。云珩还是开口与她确认:“以太子妃的身份请我帮忙的?”
“是,我是要做太子妃的!”虞秋急切地抓紧他, “太子那么英俊、那么可靠,一定会帮我的, 是不是?”
云珩失笑, 这哪里是木头美人了,这是个有点小心思,但又不多的呆瓜美人。
解决不了的事,在梦里以神仙姐姐的口推给他, 让他来解决。现在自己身边出了问题, 就顺手推舟地接受了太子妃的身份, 直接开口求助。
不过说起来, 她也的确是走投无路了,那个府邸里,似乎没什么可信任的人,这才不惜出言哀求。
云珩道:“你本就是太子妃,帮你是分内之事。”
虞秋立马声音虚弱地问:“那你可不可以也仔细教教我怎么认出坏人的啊?”
云珩微挑眉梢,“得寸进尺?”
虞秋脸一红,视线开始往一旁飘,“那、那我总不能光靠着你了,万一……嗯……就我一个人呢?”
云珩听明白了,这是有备无患。她同样不相信两人能携手度过余生。
虽然云珩本身也是这么觉得,但从虞秋口中听出这意思,莫名有些不悦。
自虞秋扑进他怀中,他身躯始终直挺挺的未动弹,此时低头直视着虞秋,声音听不出波澜,“还未成亲,这么抱着是不是不太好?”
虞秋双颊迅速转红,红扑扑的,像傍晚时天边的彩霞。她松开双臂退缩到原来的位置,两人之间恢复成一尺距离。
怀中骤空,温热与柔软转瞬消失,云珩扯平嘴角,收回悬着的手。“你应该是没心情游湖了,今日便罢了,找个地方喝茶吧。”
对虞秋来说游湖或者别的没有区别,她的确什么心思都没有,点了头,看见云珩推开小窗,吩咐平江寻个茶楼。
她因为方才的举动很是窘迫,但并不后悔,就与云珩成亲吧,性命最重要。以后真的成亲了,多注意些好好遮掩,不会露馅的。
退一步来说,哪怕到时候露了馅,她也已经是太子妃了,云珩总不能杀了太子妃吧。
虞秋想起他梦中死在龙椅上的皇帝,心中起疑:他不能吧?
为以防万一,她得学聪明些,能有云珩的一小半厉害就好了,就够保住自家了。
云珩为什么不答应教她呢,是觉得她太笨了教不会,还是怕她学得太聪明了?是前者吧,毕竟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太难了。
马车行了没多久停下,到了一处茶楼,是虞秋来过的那个。
重新来到这个地方,她心中有几分后怕,迟疑着不敢进去。在门口踌躇了会儿,小二甩着巾帕迎了出来,“贵客可是来歇脚的?里面请,咱们这有上好的雨前新茶和雀舌儿……”
上一次来时虞秋是戴着帷帽的,小二未能将她认出,虞秋不敢被云珩知晓那日她在隔壁,佯装第一次来这里。
跟着云珩迈进茶楼,上楼梯时,虞秋忽地扯住云珩衣袖,眼神往后瞟着。
后面是她的一众丫鬟,彩岚也在其中。
云珩意会,吩咐其余人留在楼下,不必近身伺候。
“……上面这几日刚修整过,干净宽敞,保管您满意。”小二躬着腰把人请进去,“小的去给您上茶,咱们店里还有几种糕点……”
云珩做主点了几样,似随口道:“我记得这里原本的摆设就不错,为何忽然重新修整?”
“嗨,都是小的记性差,先前不小心误了贵客的事……”小二说得含糊不清,但也能让人听懂,大概就是得罪了贵客,害茶楼被人砸了,不得已重新修整了一遍。
虞秋原本还在想丫鬟的事,没太注意他二人的对话,小二将要退下时又道:“客官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谈?咱们这墙壁不隔声,当心被人听见。”
朦胧间虞秋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她朝小二看去,发现小二脸上有一片淤青,是被人打的。
“等等。”虞秋喊住他,不确定地问,“你们店里是什么人……砸的?”
小二咧嘴一笑,道:“咱哪认得贵人啊,都是小的眼拙惹出来的,是小人的错,已经不碍事了。”
很快,小二端上茶水与糕点,重新退了下去。
虞秋看看雅间新换的桌椅,摸着新漆了桐油的窗棂,心中又一次乱了起来,好像真的有什么被她遗忘了,是什么呢?
尚未理出头绪,云珩给二人各斟了一盏茶,悠然开口道:“你问我怎么辨认出坏人的,很简单,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只要抓住一处异常剥丝抽茧,逐条分析,琢磨对方可能采取的措施,再试想一下事成或失败的后果。前因后果理顺了,自然就什么都懂了。”
“前因后果……”虞秋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发现手边被推来了一盏茶水,顺手端在手中,看着茶面浮着的自己的面容,就这么定住了。
她想事情想得入神,云珩也未打扰,悠哉地吹了吹茶面。
茶楼的位置的确很好,从窗口看去,能看见偷摸跟着的几个人影。今日他带虞秋出府走动这事,怕是已经传开了,也因为是他带着,才没人敢上前来惊扰。
换作虞秋自己,怕是要被人为难了。还有她那漏洞百出的府邸,都有待解决。
饮尽一盏茶,再看虞秋,仍是垂睫细思,想得太认真,以至于一缕发丝被风吹到脸上也没察觉。
要不再多提醒一点?云珩想着她若是当真察觉不到,干脆借侍卫的口说出来算了,正要喊人,虞秋突地站起来,手中茶水摇晃,略微洒出。
看来不用提醒了。云珩问:“怎么了?”
虞秋发现手背被茶水打湿,慌忙把茶盏放下,语无伦次道:“没事,我、我……”
“先擦擦手。”云珩递了张帕子给她,她接过,神色恍惚。
虞秋终于想明白了,许伯骞计划失败,一定会回头查为什么失败,这家茶楼和小二是被她拖累,遭受了无妄之灾。
她有些不安,擦拭着手背时看见了自己右手上缠着的绢帕,道:“我手上伤口疼,我想回去了。”
云珩点头,送她下楼。
到了楼下,小二躬身相送,虞秋瞧着他面上的伤,停住了步子,丫鬟正要问怎么了,她转身从丫鬟袖中拿了几锭银子,搁在柜台上,偏过头道:“茶水很好,打赏给你们的。”
然后不管别人是何面色,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云珩看着这一切,未置可否,直接将人送回了家。到府门口,他未再进去,直接开口告别。
虞秋这一路都沉浸在自责中,是她考虑不周,连累了别人。听闻云珩要走了,她忙将人拽住,央求道:“你方才怎么说的,能不能再与我说一遍?”
“什么?”云珩没听懂她指的什么。
“就是前因后果那几句,你再与我重复一遍好吗?”虞秋怕他嫌自己麻烦,怕他不耐烦,哭丧着脸低声央求他,“殿下,你再教教我好吗?你最好了。”
这腻人的软语温言让云珩眼角突地一跳,他看着虞秋蔫巴巴的表情和眨着的双眼,沉默了一瞬,配合地给她重复了一遍。
那不过是他随口说的,只是为了引导虞秋发现她行事中的漏洞,竟也值得她作为金科律令?
然而虞秋就是这么觉得的,她呆愣地扯着云珩袖口,呢喃着复述着那几句简单的话。
许伯骞知晓了隔壁有人偷听,都已经查到客栈了,八成知晓隔壁的人是她了。他那种小人,必定很是记仇。
她现在空有一个太子妃的头衔,离了云珩,什么都不是,身边更是连个可信的人都没有,万一外出被许伯骞碰上,一介女流,怎么敌得过他?能想出那种卑劣法子的人,只怕是恨不得毁了她的。
虞秋在府门口想通了这茬,咬了咬唇,顺着云珩的衣袖抓住他手臂,吭吭哧哧道:“你、你可不可以经常来看我?我、我好舍不得你的……”
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云珩在这一刹那还是动摇了下。
他盯着虞秋攀在他小臂上的双手,视线缓慢上移,对上虞秋双眼。
虞秋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可躲避着他又显得虚假。她硬着头皮与云珩四目相对,羞耻心与心虚感化作团团热气冲上她面颊,冲得她眼中泛起了泪花。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用美人计骗取云珩的关怀,太坏了。
可是她没办法,为了赔偿云珩,她决定以后一定好好要待他,照顾好他的衣食住行,努力做最听话的太子妃,他想要娶多少侧妃和妾室都答应。等他有了喜欢的宠妃,再主动让位,决不让他的宠妃受半点委屈!
云珩没有动静,眼神莫测地盯着虞秋,让她心生不安。不会是被看穿了吧?
虞秋眨眨眼,忐忑地咬了下嘴唇,水润饱满的唇被齿尖压下复弹起。
云珩眼眸一沉,错开了视线,道:“等我有空暇了。”
一听这话有商量的余地,虞秋急忙道:“不用每日都来,你得空的时候来看看我就好,或者我让人去请你。我给你绣荷包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绣纹?我还会做云片糕,萧太尉最爱吃的那种,你要是喜欢别的我可以去学……”
“再说。”云珩抓住她手腕,隔着衣袖也能将之完整地圈住,虞秋腕骨正好在他虎口处,他按捺住揉一把的冲动,把虞秋两只手扯下,道,“回去吧。”
虞秋没能得到他的保证,也没勇气再继续央求了,只能用欲说还休的眼神缠着他。
云珩捻了捻手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女孩子身上的柔软触觉。他面色不改,吩咐虞府的丫鬟,“送阿秋回去。”
虞秋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府。
府中虞行束已等待多时,见她魂不守舍,急忙道:“怎么了?别是真的与太子说了,惹他对你动怒了?”
虞秋摇头,喊了一声“爹爹”,如方才对待云珩那般抓住了他手臂,不同的是接着她头一歪靠在了虞行束肩上,轻声道:“爹爹,我想通了,我是愿意嫁给太子的。”
虞行束还在因为她突然的撒娇而担忧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听了这一句,惊讶道:“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保护了我。”虞秋小声道,“他好体贴的,会好好照顾我。”
……
云珩盯着自己的右手掌心,这只手今日扣了虞秋的腰,触碰了她手腕与发丝。掌心发热,有点痒。
“殿下觉得呢?”左伶夷问道。
云珩抬头,幕僚们争论了半晌,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再议。”他道,然后起身出了议事厅。
议事厅中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轻声道:“殿下看着情绪很不好。”
“听说今日去见了未来太子妃。”
一阵沉默。
帝王家事即是天下事,太子同理,可云珩向来不许别人插手他的婚事,从一开始他就把那定义为他云珩的私事,不允许幕僚介入。
几人相互看看,谁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云珩冷着脸回了屋,不得不承认,他被扰乱了心神。他心情很差。
寝榻旁是一个精巧香炉,他掏出几块香料,碾碎后重新放了回去,然后将香炉点燃。
他们几兄弟明里暗里斗了多年,什么美人计、苦肉计早已轮了几遍,他从没被人影响到这个程度。
他要全部还给虞秋,这回非要把她吓哭,吓得她红着眼圈打哆嗦,让她几日不敢闭眼睡觉。
借着引梦香,他如愿做了梦。
梦中出现了虞秋,这个虞秋见了他就黏了上来,使劲往他身上贴,像将军府寿宴上醉酒那次一样,衣衫凌乱,还褪下了贴身衣裳给他看身上的红痣。
可云珩不满意,他从梦中抽身,铁青着脸打开了仍燃着的香炉,然后泼了一壶冷水进去,嗤的一声,浓烟从香炉中冒出,被他随手抛出屋外。
他梦见了虞秋,可这个虞秋只是个单纯的幻影,不是那个“神仙姐姐”。
这是自虞秋入梦后云珩第一次想见见不到她,他早已察觉虞秋根本就没法自主入梦与醒来,除非是受到惊吓或者外力催醒。
今夜她未入梦,是因为长夜未眠?
云珩转身去了隔间,出来时换了身暗色劲装,紧了紧腕带,戴上了一张玄铁面具,面容被遮了大半,显得周身泛着寒气,冷厉不可近人。
四更天,夜色尚浓,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踏出了房门,穿过庭院,在前面碰见了两个打着哈欠早起的侍女,侍女提着烛灯,瞧见他打了个哆嗦,赶紧低头行礼,“大人。”
云珩余光都未给一个,径直走了过去。
两个侍女直到人走远了才敢抬头。这位是殿下最信任的侍卫,神出鬼没,谁都不敢招惹,谁也不敢过问的。
.
云珩轻而易举地进了虞府,府中众人尚在沉睡,他凭借着白日的记忆寻到了后院,毫无疑问,最精致的那个院落就是虞秋的住处。
夜色融融,一片沉寂,唯有一间房中还亮着灯。
云珩看见烛光,觉得虞秋兴许是在给他绣荷包,毕竟是她有事相求,而且白日里才说过。
走近几步,从半开着的窗子里看见了虞秋。她身着白缎寝衣,简单地披着件外袍,当窗提笔。
不知道在写什么,反正不是在绣荷包。
房间开着两扇窗,云珩走到另一扇窗前,堂而皇之地抱着双臂倚窗看去。
看不见纸上的东西,便只能盯着人看了,见虞秋钗环已卸,细密的长发铺在纤瘦的肩背上,发尾垂至腰间,腰身被衣袍遮挡不可见。
她袖口略微挽起,露着纤纤手腕,上面还有一只玉镯未取下来。
云珩视线在玉镯上停留稍许,确认那位置就是他白天抓过的。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掌。
虞秋神色认真,就着烛灯时写时停,停下时柳叶眉会皱紧,口中碎碎念叨着,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什么事情能让她愁到四更天还不睡下?
云珩越过窗口走近,这回就停在虞秋正面对着的小窗外,只隔着开着的半扇窗,他甚至能听见虞秋的呼吸音。
“……七年前买回来的,胆小谨慎,有一回把我的胭脂摔碎了,其他的好像没犯过错……”
虞秋自言自语,撑着下巴想了想,在纸上划了一道,“她连家人都没有,应该是没有被人收买的。”
“厨娘是南边过来的,他夫君是爹爹的马夫,两口子性情稳重……”
“前因后果、蛛丝马迹……哎,太子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什么看不出来……”
云珩听她嘀咕了几句,终于听懂了,她这是在独自排查府中下人,难怪整晚不睡。
他惦记了一整夜想要戏耍虞秋,结果人完全没在意他,唯一提及的也只有他随口说的那几句话,心里装的全部是她府中的下人。
他连丫鬟下人都比不过,那答应给他的荷包怕是也早被虞秋抛在脑后了。
云珩把这笔账记下。
虞秋又在嘟囔:“……这个也看不出来,待定待定,怎么全是待定啊……”
她话音中带着小小的苦恼,让云珩心中舒适,他背过身去,靠着窗静静听虞秋小声嘀咕。
窗外有一株已经谢了的桃树,还有一株正盛开的海棠,下弦月半遮半掩地藏在花枝后,花枝随着夜风摇摆,有一支正好探到了云珩跟前。
云珩随手摘了几片花瓣,将手展开在窗下,花瓣随着夜风翻飞进了屋中。
“花都谢了。”虞秋手中捏着花瓣,抬头看了眼窗外,瞧见花枝中的弯月,声音低了下去,“这个月都快过去了,五月、六月、马上就八月了,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声音里陡然带上了哭腔。
八月,虞行束被诬告通敌。
云珩听出她嗓音中的异常,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虞秋在抹眼泪。
眼眶微红,看着有点可怜。
“不着急,我是太子妃,谁也害不了我与爹爹……”
她抹了会儿眼泪,把桌面上的海棠花瓣一一捡起扔出窗外,带着厚重的鼻音呢喃着,“……明日先寻个错处把彩岚弄走,就说她、说她偷东西好了……”
那花瓣被风一吹,在云珩身上翻动几下,落在了地面。
云珩皱眉,这时候应该顺藤摸瓜才对吧,不然他何必特意把人留下?
这姑娘……算了,这是他的太子妃。
他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又一次听见虞秋提起了他,“等下回太子来了,我就骗他说许伯骞打了府中下人,还辱骂我。辱骂我就是辱骂太子,他一定很生气,然后就去教训许伯骞了……”
云珩无声地哼笑了下,这姑娘对他全是利用,那些好听的话果然只是说来麻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