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这一日,虞秋早早装扮好了,在出发前喊来葛齐。他不可信,但目前还未生出二心,尚且可用。
听虞秋吩咐只是阻拦许伯骞前往寿宴,葛齐眸光闪烁,低声道:“这种卑鄙小人,不彻底解决恐有后患。”
虞秋怔住。
她想过把许伯骞交给萧太尉或者云珩解决,但从没想过自己直接杀了他。
就像她曾想过在葛齐背叛之前抢先下毒杀了他,可去哪儿弄毒药,杀了之后如何与虞行束解释他的去向,尸体怎么处置等等,她不敢上手安排。
很多事情想着、说着是很简单的,可世间这么多事,哪是简单的“杀了他”三个字就能解决的。
虞秋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结束别人的生命,她只活了十六年,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见识浅短,连京城都没出过,怎么能掌控别人的生死呢?
人死了,就是消散于世间,像前世的虞行束那样,与残留的亲缘血脉所有关联尽数斩断,上天入地再也寻不见。
但她又很清楚,葛齐说的才是对的,许伯骞这种阴险小人活着只会祸害别人。
……还是不行,就算哪一日她真的要杀人,也不能让葛齐去做。万一某日被他翻出来作为罪证呢?
虞秋望着葛齐,问:“这种卑鄙小人该杀,那背信弃义、诬陷忠良的人呢?”
“一样该杀。”葛齐道。
虞秋撇开脸,“我知道了。”
葛齐见她情绪低落,想起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姑娘,往回找补道:“我是说此人德行有损,必定做过其他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若以后收集了证据交由衙门处理。”
虞秋抿着嘴巴微微点头。
打发了葛齐,虞秋出门,在将军府门口与余家人碰面。
余家除了腿伤未愈的余延宗,全都来了。余怀岸前些日子丢了大脸面,被罚了数月俸禄,还降了官职,正想借着这机会多走动走动,叮嘱余夫人照顾好二女,就与虞行束寒暄去了。
而余夫人见虞秋的装扮与余蔓秀相比可以说得上是普通,前些日子因为余蔓秀的传话凉下的心,重新热了起来。
虞秋没有母亲,自然不知道后宅妇人们的想法。
从公仪老夫人的寿宴确定时,有适龄姑娘的人家里就热闹了起来。
太子尚未成亲,公仪将军府也有几个小辈未定亲。且这场寿宴到场之人身份都不会低,若是自家姑娘得以入了哪家权贵的眼,成就了好亲事,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如余蔓秀等闺阁女子,今日装扮皆是精细隆重。可虞秋的打扮仅比往日庄重稍许,并非费尽心思的盛装,可见其根本就没有寻婿的心思。
余夫人安心下来,拉起虞秋的手,和蔼道:“身子好些了吧?好几回我想去看你,蔓秀非说你得静养不让去,现在看见你好好的,干娘总算能放心了。”
虞秋今日为见他们一家,已做好了准备,努力笑出来,回道:“全都好了。”
余蔓秀挽上虞秋的手臂,“咱们之间客气什么?好啦,快先进去,待会儿我有话与你说呢。”
余夫人带着两人见了几个长辈,临放手时叮嘱道:“阿秋,萧夫人她们定会来的,你多注意些,别在这场合遭了难堪。蔓秀,你也机灵些。”
以前她也总是这么说,那时虞秋听得很认真,现在知晓她另有目的,心中发凉,但今日萧青凝的事才是重点,于是未多言,乖顺应下。
余蔓秀则笑道:“娘,你还不放心我吗?”
余夫人笑着点了点她面颊,让她们离开了。
虞秋一转身就专注地搜寻起许伯骞的人影。
葛齐出发已半个时辰有余,若未能成功拦下许伯骞,他该与靖国公府的人一同出现的。
虞秋与靖国公府没有相熟的人,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府中下人,左右张望未果,一转脸,见余蔓秀好奇地盯着自己。虞秋一顿,直接问:“可见着靖国公府的人了?”
这句话出口,余蔓秀表情立即变了。靖国公府再败落也是侯府,这等世家她是接触不到的。心中有鬼,听别人说话就忍不住多想了些,开始怀疑虞秋想与国公府攀上关系。
她挽着虞秋道:“没瞧见呢,哎呀,咱们先到里面去吧,方才我见着熟人了,去说说话嘛。”
到里面,男眷女眷就要分开了,虞秋放弃许伯骞,仔细寻起萧青凝。
她想安静寻人,却有人专门来打搅她。
自上次被三皇子说是无脑美人之后,虞秋的名字就在京中闺秀中传开了,嫉妒她是三皇子认定的美人的人不在少数,更多的是抱着同情或看热闹的心思。
虞秋鲜少出门,那事之后还是第一回到这么多人的场合里,已有闺秀交头接耳,时不时偷看她几眼了。
余蔓秀带她与相熟的姑娘打招呼时,有人走近了笑道:“虞小姐果真是香娇玉嫩,姿容绝色。”
话音落,四处角落里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虞秋抬头,认出眼前人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冯念真,她隐约记起临死前听人说,冯念真入了三皇子府,好像是个侧妃。
虞秋了然,她应当是爱慕三皇子的,难怪要来嘲讽自己了。
被人看笑话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但虞秋心中惦记着正事,只想快些找到萧青凝,于是客气回道:“冯小姐你也是。”
冯念真青了脸。
她哪里都比虞秋好,除却容貌。明明衣着首饰一样是上等,穿戴在虞秋身上就是比她美艳几分。可偏偏三皇子容易被美丽事物吸引,不曾多看她一眼,这时听着虞秋的话仿佛在耻笑她一般。
然而这里容不得她发作,她压着心头火又道:“听闻虞小姐聪慧,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愿赏脸让我等开开眼?”
虞秋听见“棋”字就想起云珩和那盘未完的棋,浑身不得劲,正想着如何拒绝,忽闻前方骚动。
众人齐齐看去,见一年迈的富贵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出来,左侧是公仪将军,右侧是面若和煦春风的云珩,再之后是公仪家一众小辈。
老寿星出来了,谈话被打断。虞秋忙向后躲去,幸好别的姑娘都愿意露脸,正好把她遮住。
众人齐齐拜礼贺寿,喜庆声音漫天。
虞秋隐在人后,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还当是萧青凝,猛地抬头,正好看见云珩笑盈盈地转开眼,心中不由得惊诧,他方才应该不是在看自己吧?
虞秋看看左右,确信自己的装扮与周遭无异,稍稍安定,再往后挪。
这回她终于看见了萧青凝,跟在萧夫人身边,周围是方家的各个小姐夫人。
确认她安然无恙,虞秋缓缓舒气,然后就看见了许伯骞。
葛齐没能拦住人。
虞秋心下一沉,再也没心思注意别人了。
之后便是开宴,席宴上茶水菜肴都是一样的,不会出错。虞秋忍住,只远远盯着萧青凝。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虞秋抬步要去找人,又被冯念真拦住,“方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玩的吗,虞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虞秋心中急躁,敷衍道:“琴棋书画我全都不会,你找别人玩吧。”
“你爹是读书人,你怎么可能不会这些?还是你看不起我,不愿意理会我?”
虞秋双唇紧抿,看出她是想为难自己。
萧青凝的事更重要,得罪人就得罪人吧,反正她爹是礼部的,为难不到虞行束。
拒绝的话将要出口,余蔓秀看出她面色不对,急忙拉住她,抢先帮着应下道:“那还是下棋吧,不过阿秋棋艺不精,还请诸位小姐不要笑话。”
周围女眷都掩唇笑了起来。
隔了一个莲池,陪着公仪老夫人说话的姑娘中,公仪二小姐听见笑声望过去,萧青凝顺势问道:“看什么呢?”
“我瞧那边热闹。”
“我也听见了,不知是在玩什么。”
公仪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喜欢看小辈玩闹,闻言笑道:“既热闹就过去玩,不必在这作陪了。”
几个姑娘互相看看,又说了几句,便相携着移了过去。
与此同时,阁楼上,常戟闪身出现在云珩面前。
“葛齐已被擒住,许伯骞将药粉给了他庶妹许嫣若。”常戟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包药粉,“是烟花之地的下流药,已被换成贝母粉。”
云珩低眉看着,蓦然笑了,“他竟真敢动手。”
常戟亦是倍感荒唐,将军府不比别处,本就守卫森严,何况这寿宴还是云珩命人置办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真不知该说许伯骞是胆大还是无知。
然而无论如何,寿宴上未经允许的事,是一件也不能发生的。
云珩负手立在阁楼上,朝远处强挤出笑脸的公仪将军微笑,余光扫过常戟手上的药粉,声音淡漠道:“他喜欢用这手段,那就让他用个够。引出府去,换成十倍的量给他灌下去。”
常戟有顾虑,“这种下流药量大会致死……”
云珩面露遗憾,“他还有用。”略微斟酌,他改口道,“这样吧,双倍灌下去,加以宫刑。”
常戟嘴角一抽,领命下去了。
云珩不喜欢别人毁坏他的计划,主谋处置了,从犯也逃不了。他眼中可没有男女之分,许嫣若既然愿意帮许伯骞,就得认下这份罪名。正好,接下来的事有人顶罪了。
将军府最高的阁楼上,放眼望去,聚在一起说笑的人尽收眼底。
云珩扫过左侧赏花饮酒的男客,云琅也在其中,正缠着唐饮霜让他饮酒。另一边,架着浮桥的闲池水榭,数名娇艳女子围坐着,中间是被迫留下的虞秋。
她很不会遮掩情绪,与人对弈时棋子一颗颗下得飞快,显然是在敷衍。
而九曲折桥上,公仪孟月正带着萧青凝等人款步靠近,许嫣若笑随其后。
“等人散开一些,把酒送过去。”云珩吩咐道。
春/药是假,荔枝酒是真,是他特意为虞秋准备的。味道甘甜可口,实则酒劲很大,饮后要辅以特制解酒茶点,否则极其易醉。
萧青凝已至亭中,虞秋满面惊喜。
云珩看得清楚,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若那‘春/药’一定要被喝下去,你是选择让萧青凝来,还是你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