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一月四日晚上七点半, 一辆打着警报的警车风驰电挚地开下高速、开进了城区。
车上所载四名失联人员第一时间被送进贵安市娄湖区第二人民医院,经过紧急抢救后转进加护病房。
八点十分,从东明区赶过来、在市区内堵了一个多钟头的安姐及后勤武嘉赶到了娄湖区第二人民医院。
八点三十二分, 用携带来的高能检测仪器对昏迷不醒中的四名失联人员进行检查后,安姐拨通了还在鸡场乡执行外勤任务的同事电话。
“体表、口腔内容物有极其微量的微弱高能反应, 其它暂无发现;生理机能方面,脑电图呈杂散波形, 除保留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代谢能力外,四人意识、知觉、思维均已丧失, 高度接近植物人状态。”
大致介绍了下四名失联者的检查结果, 安姐的语气异常凝重:“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有没有进展?”
“——植物人?!”
鸡场乡大山上,仍旧在山中搜寻高能残留的季思情、老魏两个面面相觑。
三个小时前, 在山中发现成列站立的四名失联者后,季思情立即对四周展开搜查,老魏则联系了还在乡上做走访排查的专案组。
发现时呈站立状态的四人皆身体绷直、双目紧闭,对外界光、声无反应;呼吸微弱、口唇开裂、体表虚汗、有明显脱水迹象, 两名外勤和专案组不敢耽搁,连忙让干警开车经高速将四人送回市内就医。
考虑到致使四人失联并诡异地出现在山中的异常原因仍旧未知,季思情和老魏都没急着返回, 留在现场调查。
而现在, 四名失联者检查下来的结果居然是“高度接近植物人”,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植物人的成因大部分情况下应该是急性损伤、疾病或畸形吧,他们四个只有手、足部分无防护区域在山中行走导致的轻度擦伤, 其它外伤没看见, 醒不过来……难道是老辈人说的, 撞鬼了, 魂丢了?”季思情凝重地道。
搁在以前,什么撞鬼丢魂之类的封建迷信说法,人在现场的老魏和电话那头的安姐是不会信的。
但现在吧……季思情这个猜测,真是最有可能、也最有合理性的一种解释了——四个本来不应该在鸡场站下车的乘客诡异地在这个地方下了车、还以那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鸡场乡与鸡场站之间的深山中,要说不是撞鬼了都没人信。
“他们四个是跟吕燕萍一起下的车,四人遭遇未知事态与家人失联,吕燕萍无事归家,这个吕燕萍身上应该有一些比较关键的、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在。”老魏皱眉道,“这样,我和小季先尽力在事发地点找一找,如果没发现,我俩就先把重心转到吕燕萍这条线索上。”
“好,你们俩都注意安全。”电话那头,安姐道,“如果有什么拿不准的情况,不要冒险,先联系我,我这边给你们安排支援。”
“放心吧,咱俩可不会逞这个英雄。”老魏和季思情都道。
上个月在猫猫寨无名山谷“试炸”的那五发天师一号给了特管局高层很大的信心,才半个多月过去全国各市、自治区的分部就都分配到了“支援”额度——不管哪个分部,但凡遭遇到危险程度在“黄”级以上的异常事件,都能联系本省军区请求火力支援。
能用火力洗地排除险情,就泛不着拿人命去趟雷。
挂掉电话,两名外勤继续兢兢业业地在事发山中进行搜查。
这座山虽然不是什么高山,但面积着实不小,夹在省道鸡场站与鸡场乡之间的西面山体只是整座山的一小部分,东面还有一片如出锅的馒头般膨出去的山体。
因山势北面险峻、南面较为平缓的关系,靠鸡场乡这一面的山中多有人类活动痕迹;不仅有成片的、退耕还林后栽种的人造林,还有本地乡民承包的果园、茶场、养殖场也分布在南侧和东南侧的山上。
从发现四名失联者的人造林出来往东南方向走上百来米,就是一片本地老乡家的果园。
果园离人造林在地理位置上这么近,两边却很难互相看到,也不能走直线抵达、必须从侧面绕路——因为在果园和人造林之间还隔着一道天然形成的小山峰,山峰靠人造林的这一面还有一道凹下去的、流淌着山泉水的深沟,最窄处也有两米多宽,靠人力无法穿越过去。
也是因为这座山的地形过于多变,给实地搜查的两名外勤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以他俩远远超过一般人的体力和行动能力,也足足花了好几个钟头的时间才把山上搜完。
晚上十点,浑身大汗、气喘吁吁的两外勤回到山下鸡场乡招待所,草草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便来跟一直在等消息的刑侦专家和刘队介绍搜查情况。
“整个山上南面到东南面的区域我俩都过了一遍,可以确定的是,除了西南处这片人造林,其它区域都没法藏住人。”
老魏摊开画在笔记本上的手绘地图,对刑侦专家和刘队道:“发现四人的这片人造林再往东面一点,是本地老乡的果园,果园过去是茶场,茶场过去是个养猪场,白天都是有人活动的,晚上也有人在里面值班,从山上能看到得亮灯。”
“如果被藏在西南方向山腰上人造林里的这四个人,是被某个人有意藏进去的,那么这个人应该是本地人,熟悉本地情况。”老魏总结道,“要不是把四人藏在这个区域,搁其它方向都很容易暴露。”
刑侦专家和刘队对视一眼,谨慎地道:“你们俩认为,这件事应该是人为?”
“有很大可能是人为,或者说,必定有人为因素作为一种干涉原因在里面。如果是对人类有恶意的妖魔鬼怪高能体做的,那四个人应该活不了。”季思情点头道,“我遇到过会无差别攻击人类的高能体,那种玩意儿基本上是看到人就会把人杀死。”
刑侦专家默默咽了口唾沫。
老魏道:“我和小季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俩都觉得,把四名失联者藏在人造林里的这个幕后黑手,应该是出于利用这四人达成某地目的的需要,有意留了活口。”
“不然的话,那个黑手应该会直接弄死他们四人,然后把尸体扔进山沟里。”季思情补充道,“人造林出来往南面走就有一个很深的深沟,把人扔进去的话会更隐蔽,没有搁在人造林里那么容易暴露——刚才上山抬人的时候刘队你也看见了的,那片林子不算特别密。”
刘队一脸严肃地点头,皱眉道:“确实是这样,从林子外面过的话还没法第一时间看到,但是往林子里走几步路,散步或者捡柴的老乡就会很容易发现不对。”
“某个本地人,出于某种目的,把失联的四人藏在TA熟悉的区域……这个逻辑确实是说得通的,可这个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刑侦专家试着努力去用玄学唯心的角度来理解这事儿,但显然这确实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满脑门都是问号。
老魏和季思情跟刘队合作不少次了,跟这位专家还是头一回,两人对视一眼,由老魏先开口解释道:“我们科长带上仪器去对四名受害者进行过检测,根据检测结果,失联四人的体表和口腔内容物存在一定量的、需要用比较精密的仪器才能检测到的高能反应残留。”
季思情跟进补充:“这种微量高能残留,按照我们的经验,不是来自于人身异化者,就是来自于有自我意识、能够对自身高能能量进行精细操控的智慧高能体,特管局给公安部的报告上的‘窦女’、‘龙潭公’,还有通缉中的‘缢鬼叶正青’,都属于智慧高能体。”
“呃……这个报告我看过。”刑侦专家很努力地跟上节奏,“我理解了,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咱们才能确定这事儿必定跟人或是智慧高能体有关是吧?”
“是的。”季思情点头道,“失联四人现在的检查情况时处于高度接近植物人的状态,我认为这可能是老辈人说的‘丢了魂’、也就是失魂症。”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植物人的,失联的四人又都很健康,三个年轻人和一个壮年妇女,没道理莫名其妙失去自我意识,所以虽然我们目前为止还没遇到过类似情况,我仍然觉得他们很可能是魂魄、灵魂被某种外力拿走了。”
刑侦专家脸色微变,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老魏道:“假设小季的猜想是成立的,那么就有很大的可能,失联四人的魂魄被拘禁在了鸡场乡某处。当时跟他们四人一起下车的吕燕萍,是一条值得跟进的线索。即使吕燕萍本身无辜、与此事无关,那么她身上也应该有某种原因让她脱离了那个幕后黑手的控制、免于落到跟失联四人一样的下场,搞清楚这个原因,也许我们就能掌握到失联四人的魂魄灵魂去处。”
刘队想到了什么,忙道:“诶,老魏,我记得你们不是可以用肉眼看到哪个是异化者哪个不是吗?吕燕萍是不是异化者你们看不出来?”
“不是,是的话下午我们就看出来了。”老魏摇头。
“嗯,吕燕萍确实只是普通人,她脑袋上是没有灵气气旋的,她周围的灵气也没有比较大的波动,不会主动向她汇聚。”季思情点头道,“但是……不是异化者,不表示就不会跟智慧高能体产生联系。”
“怎么说?”刘队和刑侦专家都来了精神,异口同声。
“我们刚收容了一个会说话、会交流、还留有末法大劫前记忆的智慧高能体,水鬼王六。”季思情道,“这个水鬼王六自身并不是很强的高能体,至少是没有‘窦女’、‘龙潭公’强的,但他也确实有能力能够对物质世界的人类造成干涉,我们发现他的原因,就是他从水龙头里取水,让一名壮年男性溺水濒死。”
刘队和刑侦专家同步倒吸一口冷气。
“根据我们对水鬼王六的审讯结果,王六与他袭击的壮年男性并无纠葛,只是因为不想让这名壮年男性招来衙门官差、让他寄住的人家遭受连累……呃,他以前那个时代的官府确实也不咋当人,这方面也不太好怪他。”
季思情发现自己当着刘队这个现代“衙门官差”的面说这种话挺离谱的,连忙找补了下,道:“王六寄住的那家人并未发现王六赖进了他们家里,假设王六没有暴露被我们带走,那么往后王六会不会继续出于他自以为的、维护寄住家庭的目的而去攻击他人,是可以预见的。”
担心官差上门就让人溺水,从这事儿上就能看出这些在现代复苏的古代高能体对现代法制绝谈不上多少敬畏,这就是水鬼王六表现得再无害、提供了再多情报做出了再多贡献也得先关着接受观察的原因——人类身怀利器都会杀心自起,期待智慧高能体能出于道德或别的什么原因自我约束别去“以武犯禁”,那还不如祈祷天下无贪更现实点。
要不是窦女龙潭公那种高能体实在是神出鬼没、完全逮不着,谁会愿意放任那些家伙满世界乱窜啊!
老魏和季思情这么一通解释,刑侦专家和刘队终于理解了他俩的意思。
“这意思就是……你俩怀疑吕燕萍周围就有这么一个类似于‘水鬼王六’的古代高能体?!”刘队震惊地道。
“现在没证据,暂时还不好定论。”老魏严谨地道,“不过我和小季都认为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考虑到以吕燕萍的年纪和阅历,不太可能像积年累犯一样在我们几个眼皮子底下撒谎……袭击苗代芬四人、拿走他们生魂这件事很可能是那个与她有关联的高能体自行其是,吕燕萍有一定可能不知情。”
“但是这个也是不绝对的,因为有目的的、把还活着的四人藏起来这一个细节,这种隐匿罪行的做法,更像是人类会做的事。”季思情补充道,“我的想法是,吕燕萍也许有一定可能不知情,但是放任某个智慧高能体取走人类魂魄灵魂去达成某个目的这件事,吕燕萍有很大的参与嫌疑,至少在这一点上她应该是知情的。”
吕燕萍出现在监控里、出现在警方视野,其身份履历在专案组奔赴鸡场乡前就已经被调了出来。
吕家老三吕全有的第二个女儿,现年二十一岁,华西大学城师范学校大四的学生,从小学到初中、高中都在省内就读,过往清白得像一张白纸,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还没有出校门的学子。
吕家人直到吕全有这一代个个都有案底,包括已故的吕老者和吕家老大,到了孙辈倒是干净得很,吕燕萍只是众多吕家孙辈里面的一个,并不显眼,也不特别出色。
招待所里的众人正讨论如何吕燕萍身旁高度可能存在的智慧高能体、以及吕燕萍自身立场时,鸡场乡另一头,吕家大院内。
左侧副楼三楼,吕燕萍坐在她上大学离家前住过的小房间里,透过窗户,一脸厌烦地看着主楼一楼灯火通明的堂屋。
天气冷,入夜后就没人愿意在院子里逗留,吕家的当家一辈和孙辈的成年男丁,都集聚在主楼堂屋里说话。
透过人影绰绰的堂屋窗户,吕燕萍看到堂屋里有人在走动,屋内人没有控制音量、肆意放开的争执声,人在副楼三楼房间里的她都能听见。
争执的内容……对于这种刚死了家主吕老头、又死了第一继承人吕老大的农村大家庭来说,并不出奇——无非是这个指责那个不孝顺、没在家里住没资格多吃多占,那个骂这个都嫁出去了还没脸没皮跑回来争家产之类的。
吕老头儿女多,吕燕萍的老爹排行第三,除了死去的大伯,还有个二伯、四姑妈、五叔、幺姑妈、幺叔,堂哥堂姐堂弟堂妹姑表哥姑表姐一大堆;吕老头和大伯前后脚走了,留下早年间吕家人干不法事攒下的、相对于G省民间来说算是颇为不菲的家产,这一大家子肯定是要好好争一争的。
不过这些跟吕燕萍没什么关系……她老爹吕全有不管争来多少家产都是她大哥吕子华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老爹也没有让她跟着参合的意思,只带着大哥去跟其他人争,没她什么事。
主楼堂屋里的喧嚣吕燕萍只觉得厌烦,听那帮人吵了好一阵实在没个清净,从背包里掏出耳机戴上,拿着手机钻进被子里。
才刚玩了会儿手机,她的房间门忽然被人推开,她妈聒噪的声音一下响了起来,廉价耳机放的音乐声都挡不住:“你是要死了没小燕萍!听不到楼下喊啊?!”
“搞哪样嘛!”吕燕萍不得不掀开被子坐起来。
“楼下你家哥都喊了几嗓子了,你是聋了没?非要人来请你是不是?!”从来不晓得好好和女儿说话的吕燕萍她妈骂骂咧咧地道。
烦躁不已的吕燕萍只得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