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贵安市有六百多万人口,常住东明区的有一百来万。
近些年人口流动频率提升,东明区不少本地住户迁去了城建更新、配套设施更齐全的新城区,但也有很多老住户留了下来;再加上新进涌入城市的打工大军,东明区的人气依然很旺盛,远比季思情老家那个只有十几万常住人口的小镇热闹。
周五晚上,忙活到接近深夜十二点的季思情带着满身疲惫骑着小电瓶嘟嘟嘟的往家里赶。
路过安居区小区附近的夜市时,意志不坚定的季思情再次没能忍住诱惑,明明再往前一个路口就能看见自己租住的小区,却还是把电瓶车停在路边,撸了十几块钱的烤串。
“嘴馋这一下,一单白跑了。”
用手背擦了下嘴角上的辣椒面,季思情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烧烤摊隔壁那家香气四溢的烤鱼店,强迫自己坐回电瓶车上,戴上头盔。
烤串便宜,花十几块钱尝个味儿就尝了,人均动辄五、六十的烤鱼季思情实在是舍不得——吃顿烤鱼的钱都够抵她吃两天的面条了。
进了安居园小区,季思情把电瓶车停在车棚里充上电,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里,便立即拿出纸笔,开始记账。
这是她高中毕业后顶替病重卧床的老妈、每天出摊卖小吃养成的习惯。
自从老爸出走老妈气病,好几年里家里的经济重担都压在她肩膀上,往死里省吃俭用的后遗症,就是哪怕现在母女俩都能有收入,她买得起零食寄回去给老妈吃、自己也摸得出钱来吃点烧烤打个牙祭了,也得对每一分钱的出入都做到心里有数,才能安心。
把手机上的每一笔客单收入都汇总起来记到小本本里,计算着这段时间里来的纯收入,季思情抑制不住地眉开眼笑。
今天是九月二十三,距离她来城里干跑腿整好满二十一天。
这二十多天里,客单最多、运气最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三百多块钱,运气最差的时候也能有百来块;再加上她足够俭省,除去给老妈买了次零食和露营基地赔的钱,她硬生生攒下了小四千块钱。
“真不错,剩下的几天再努力点,这个月最保守估计也能存下五千块钱了。到过年,应该能存下个两万块钱。”
心里盘算着存钱大计,季思情收起账本,美滋滋地去烧水洗头。
G省的夏天相对比外省并不算热,秋天更是凉爽,按理来说一周洗两次头都不会油,但干跑腿这行的话就不行了,要是哪天不洗,隔天必须能闻到自己头上的馊味儿……
没办法,干跑腿的和送外卖的都免不了要爬楼,六、七层楼高的步梯楼每天上下那么几回,头盔再一捂,多凉爽的天气都能给捂出几层汗来。
洗了头,再用剩下的热水擦了下身上的汗,季思情又麻利地把换下来的内衣裤就着擦汗的水给洗干净。
这种老房子是没浴室的,狭窄的厕所也装不了热水器;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想痛痛快快的洗澡只能去公共浴室,不然就只能用热水擦身。
租的房子里没法洗澡,搁一般年轻人身上可能受不了,不过季思情镇上的老家本来也没浴室,她老早习惯了,并没觉得哪里不方便。
“得记得买洗发水了,这东西消耗还挺快……还要记得买大蒜,挂面也该补充了。”
规划了下明晚上去东明超市抢购特价货的清单,季思情给自己煮了一大碗面呼噜噜吃掉,洗了碗刷了牙,回房间睡觉。
躺下没多久,累了一天的季思情便传出鼾声。
而也在她酣睡之时……距离她住的安居园小区只隔两个站(公交车站)的另一个小区中,三天前与季思情见过一面的年轻女人,正坐在一户人家的客厅里,用小刀削着果皮。
这户人家的房子格局与季思情租住的老房子有些相似,套内面积约莫五十多个平方,小小的客厅连着阳台,厨房跟厕所挨在一块儿。
显然,这个小区的楼房和安居园小区一样,也是建成于上个世纪同一时期的建筑。
老式布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此时披散着一头大波浪卷发,脸上化着浓妆,嘴唇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慢条斯理地削好苹果,切成小块装进盘子,用牙签插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喂进嘴里。
吃完了苹果,她拿出化妆镜补了下口红,这才好整以暇地侧过头,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道:“咱俩都耗了半天了,你还是想不起来我是谁吗?”
女人注视的方向,躺着个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中年妇女。
被女人那阴冷如毒蛇的视线盯住,妇女打了个寒颤,面露哀求。
“好吧。”女人遗憾地叹了口气,从随身带来的拎包力取出一双薄薄的乳胶手套戴上,又取出一瓶清洁剂。
接下来……她开始不紧不慢地清除起自己留下的DNA痕迹。
年约五十来岁的妇女文化程度不高,并不懂得清洁剂会破坏DNA、阻扰警方调查,只困惑地看着女人的行动。
将这套面积不大的老房子仔细打扫了一遍,女人收起清洁剂,又从拎包里取出了个针管,走到妇女面前。
“这个呢……是一种药物,能让人看上去像是死于心肺功能衰竭的药。”把针管在妇女面前晃了晃,女人体贴地解释道,“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死者身体里的毒当然是能够被检测出来的,不过呢,这种药物有一个好处,就是代谢得很快……如果你死后不能在二十四小时内见到法医,那就什么都检测不出来了,你就白死了。”
再没文化的人也不会听不懂这段话意味着什么,本来还心存侥幸的妇女满面惊骇。
女人微微一笑,道:“当然,你还是有机会的,如果你的人缘好到会有人及时发现你的尸体,那么你的尸体就可以帮助警方尽快把我抓到,为你自己复仇。”
“不过嘛——”顿了顿,女人的脸色笑容消失不见,冷冰冰地道,“像你这种人又哪有什么人缘呢,你连能一块儿聊聊天的熟人都没几个吧。住在这种职工楼的人家哪有什么秘密,你做过什么你的老邻居一清二楚,谁敢跟你这种人亲密往来?”
说着,她将针管扎进妇女的大腿根部。
妇女的眼皮、嘴皮都轻微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蚊呐似的咕隆声。
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妇女便再无任何生理反应。
女人把体重至少是她两倍的妇女从侧躺推成正面朝下,又做了些布置,让妇女看起来像是从卧室出来后摔倒在客厅里一样。
接着……她进入妇女的卧室翻找起来。
“果然什么也没有吗……也对,当过人贩子的人,哪敢留下自己的罪证呐。”
女人再次遗憾地叹了口气,提着拎包离开了这间上世纪建成的职工宿舍。
走出这片工厂倒闭后从职工楼改成居民楼的小区,女人往自己身上喷了些酒精,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带着酒气的女人与健谈的出租车司机聊了会儿,当她貌似不经意地提起十几年前这一代拆除的城中村时,司机滔滔不绝地道:“你说王家山啊,那是东明区拆最早的地方了,当时东明区区政府有钱,赔付大方,老多人家都发了一笔。有钱的都往娄湖区、北山区搬了,差点儿的,也挪到了东明大厦那边的新房子去……”
女人目光闪烁,笑盈盈地与司机东拉西扯。
下了出租车,女人沿街走了会儿,又招手叫了辆车。
“去东明大厦。”
九月二十四日,又是一个周六。
季思情照旧在早上九点前后起床,打着哈欠煮了面条吃了,骑上小电瓶精神抖擞地出门。
今儿的运气不太行,一早上就跑了两单,收入二十几块钱,好在临近中午后送餐的单子多了起来,季思情一气儿跑了六单,拉平了这半天里的平均收入。
到下午两点半后,闲下来的季思情正准备省点午饭钱、回家去煮面吃,就接到了范舟的电话。
“思情,我跟我哥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在东明大厦二楼KTV玩儿,你来不来?”
“不了吧。”季思情秒速拒绝,“我得抓紧存钱呢,哪有功夫唱K啊。”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放心吧,不要你AA,我哥他朋友请客。”范舟在电话那头笑道,“他那个朋友家里有钱,交的朋友也都是些手头散(花钱大手大脚)的,你来玩一下,加一圈微信,没坏处。现在这个时段客单少,耽搁不了你的。”
季思情一听不但不用乱花钱还能拓展客源,连忙道:“那我现在就过来,几号包间?”
不多会儿,季思情骑着小电瓶赶到了东明大厦。
东明大厦算是她特熟悉的老地方了,一天少不了来个一趟两趟的,每周六晚上还要来地下超市血拼,但二楼的KTV她还真是第一次来,出了电梯都迷糊了下才找着KTV正门。
跟服务员问了包间位置,一进门,包间里的范家兄妹,和另外三男两女五个年轻人,就齐刷刷的往季思情看过来。
“咦,你不是跑腿小姐姐吗?”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指着季思情,惊奇地道,“小姐姐记得我吗,大龙潭露营基地那一回咱们见过的。”
“记得记得,俞峰俞哥是吧,原来你跟范哥是朋友啊。”季思情立即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虽然大龙潭跑腿那一回特倒霉地遇到了兽面怪物又赔了钱,但舍得花两百块钱喊跑腿的大方客人在季思情这儿都是绝对的VIP客户,绝不带半点埋怨的。
“嗨呀,俞哥,原来你们已经加上微信了啊,我还说让思情来加几个大客户呢。”范舟嗔怪地道。
“没事没事,这不还有没加过的吗。”俞峰笑着拍了下自己朋友肩膀,指着季思情介绍道,“这位是季思情,特敬业的跑腿小姐姐,大家认识一下,有事儿就找她帮忙。”
大龙潭露营基地那一回,俞峰的朋友帐篷被烧、他的户外天幕也给点了,季思情二话不说照价赔了钱,虽然这点小钱在俞峰这个富二代眼里不算什么,但这人品他显然也挺欣赏。
季思情热情洋溢地发了一圈小卡片,坐下来闲聊几句,跟在场的人就都算是认识了。
没聊几句,钟情于精致露营的俞峰便朝季思情道:“话说大龙潭露营地那边是什么情况,那次玩过之后就给关掉了,一直停业整顿到现在,小姐姐你经常满城跑,听到过什么风声没?”
季思情“呃”了一声。
这事儿吧……她还真知道。
周二那天跟安姐他们谈话的时候,她把兽面怪物的事儿一交代,安姐和魏哥的脸色就都变了……显然,那事儿并不小。
虽然具体的细节她也没敢问,但看安姐他们的反应吧……在兽面怪物为啥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的原因调查出来前,露营基地指定是没法开门的。
俞峰本来只是随口说几句、埋怨一下没地方玩儿露营,季思情的反应把他给惊到了:“诶,小姐姐,你还真知道啊?”
季思情为难地抓抓头皮,她不怎么擅长撒谎,但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只得避重就轻地道:“我确实是偶尔会接到往东郊那边的客单,听说大龙潭的露营基地好像是……因为什么安全问题,所以才不能开。至于什么时候能开,好像龙潭村那边也没个准儿。”
见VIP客户俞峰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季思情又补救道:“其实俞哥要是想露营的话,北门大宝山不也挺适合的。”
“我们几个今晚就准备去大宝山那边露营的。”俞峰遗憾地道,“大宝山的环境是还可以,就是离省道近了点,晚上时不时能听到车喇叭声,差了点意思,没有与世隔绝那味儿。”
季思情:“……”
你要图这个,往深山里跑不就完事了,保准你马路都看不到。
她没把这吐槽说出口,跟俞峰一块儿的女伴倒是说出来了,白了俞峰一眼,道:“拉倒吧,真要与世隔绝的地方你还会去?”
另一个女伴也道:“就是,俞峰你就是事儿多,城里面露营你嫌没野趣,离城远了你又嫌不方便。”
“嗨嗨,怎么还冲着我来了,老范,你帮我说她们几句。”
范舟的大哥范海没搭理他们,转头对季思情道:“小思情,跑腿这活儿干得还习惯不?”
范海比范舟和季思情大了两岁,季思情还读高中时就没少受这位死党亲哥的照顾,老实地道:“都挺好的,范哥。”
范海一笑,道:“我听小舟说了,你自己挺积极的到处发卡片,日均客单都比我们跑腿帮的一些老成员多了。不过你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小心为上,下雨的时候骑慢点,可别摔着了。”
季思情没有兄弟姐妹,被范海这么一关心很不太习惯,不好意思地道:“我晓得,雨天我都慢慢骑的。”
“嗨老范,你别跟个老头子似的罗里吧嗦,来来小姐姐喝一杯,大家都朋友,不要拘束。”俞峰给两个女伴轮流嘲讽,面子挂不住,举着杯子往季思情这边递,试图转移话题。
结果吧……他这个举动又引来新一轮嘲讽,俩女伴和他另外一个男伴都没惯着,七嘴八舌的冲他开火:“俞峰你犯傻了吧,人家骑车的你叫人家喝酒?”
“你这货真没救了呀!”
“还说老范呢,老范可没你这么油腻,劝酒都学会了。”
季思情看着他们这一帮朋友打打闹闹,挺有些羡慕。
坐着聊了会儿陪范舟去上洗手间,季思情便不无羡慕地冲死党道:“范哥这帮朋友关系还挺好的,我跟我老家的小伙伴们一年都见不上几回了,不是去外省打工就是结婚去了,能说说话的就只剩下你了。”
范舟乐道:“哟,怎么着,思情,你有我还不满足是呗?”
“满足满足,有你可好了。”季思情嬉笑着去哈范舟咯吱窝。
“别闹别闹,我还没擦手呢!”范舟扭过身摆脱季思情骚扰,一面扯纸巾擦手一面道,“咱俩其实也不用羡慕我哥,别看他跟他这四个损友好的时候亲得跟一家子似的,不好的时候屁事儿可多。尤其俞峰,哪年他都要搞出点绝交之类的事儿来。”
“不是吧,俞哥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跟朋友闹绝交的?”季思情差点笑喷。
“嗨,他干出的蠢事多着呢!你没事儿的时候偷窥下他的朋友圈,好玩着呢。”范舟嘿嘿一笑,甩着手去开洗手间的门。
季思情好笑地摇摇头。
正要抬脚跟着范舟出洗手间,她动作忽然顿住。
等等——四个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