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小偷!
季思情立即光脚跳下床,一把抓起睡前搁在床腿边的拖把。
她老家镇上的治安,直到10年前后都还不太好。
季思情读小学时是留守儿童,独自看家时就曾在半夜醒来后发现家里来了入室行窃的小贼。
当时还是半大孩子的季思情不知道什么叫怕,拿着扫帚就把贼赶走了,但事后回想起来,确实是后怕了挺久;自那以后,季思情就养成了一个人睡觉时床边一定要放些赶贼工具的习惯。
此刻,季思情就完美体现了会看家护院的穷人家小孩面对外来窃贼时的基础素质——她第一时间倒提着拖把冲出卧室,一巴掌拍开客厅电灯开关、口中爆喝出声:“干什么的?!”
足够大、足够凶的呵斥声对小偷的威慑力要远远高于慌乱尖叫,这是季思情当年还是小学生就能赶走成年小偷时累积下的经验。
当然……只是声音大可不行,还得有敢于动手的勇气和确实能动手的体格。
季思情身高一米七五、体重70公斤,横向与南方男性比较都算得上壮实,在这方面是半点不虚。
呵斥声中,季思情手里的拖把杆朝那小偷的肩膀部位虎虎生风地横扫过去。
镇里抓到现行的贼是可以打一顿再扭送派出所的,季思情这一拖把杆下去是半点没留手。
意外的是……拖把杆没打到人。
20瓦的客厅电灯灯光下,季思情眼睁睁看见拖把杆从干瘦人影的肩膀上“砸”了进去,穿透了这人影,就像挥棍子去打烟雾一样,完全没有打中实体的手感。
用力过大的季思情脚步趔趄了下,忙不迭踉跄后退,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如同烟雾一样虚无缥缈的人影,这功夫转过头来了。
瘦得颧骨凸出、脸颊上看不到半点肉丝的苍老面孔,僵硬地转向季思情。
“——!!”
看清这张脸的瞬间,季思情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到脑门顶,心跳跟呼吸一块儿骤停。
这张脸不就是——白天里她在楼道口看到的那个试图偷外卖,之后又莫名其妙不见了的老头吗?!
意识到自己真撞了鬼、这鬼还跑她屋里来了,季思情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某种未知力量抽离一空,浑身冰凉、手足发软,连想尖叫都压根发不出半点声音。
“完蛋”、“要凉”这两个词儿在大脑中疯狂刷屏,季思情更觉呼吸艰难,模糊有种要当场猝死的错觉。
却在此时,离她不到两米远的那貌若死人、瘦如骷髅的老人鬼,却不仅没有像恐怖片里演的鬼怪那样扑上来攻击她,反而面露痛苦之色。
紧接着……这个突兀地出现在客厅里的干瘦老头,就像是电影掉帧一般闪了几下,便如同泡沫碎裂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思情:“?!”
腿软得快滑到地上去的季思情一把扣住卧室门框,使劲儿瞪大了眼睛。
出租屋的客厅跟进门的玄关、还有阳台是连在一起的,拢共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个平方,没有什么隔断,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那恐怖得看眼正脸就能让人做噩梦的干瘦老头……老鬼,真就这么消失了,没了。
季思情:“……??”
站在原地发了好会儿呆,季思情才找回些许力气,硬撑着开了全屋的灯,紧攥着拖把胆战心惊地把家里里外搜了一遍,空着的次卧、跟厕所连在一起的厨房都没落下。
那老头鬼还真不见了,鬼影儿都没找着。
季思情又惊又惧,回到灯光最亮的客厅里坐下。
闹了这一回她的困意消减了大半,满脑门都是问号。
“离了个大谱——那老头还真是鬼啊!”
“跟泡泡似的没了算是怎么回事,是被我打跑了?张奶奶用过的这拖把能赶鬼?老物件儿能驱邪?”
“等等不对啊,张奶奶这屋里闹鬼这事儿,张姨知道吗??”
“……可她也没理由害我啊,她跟咱们家关系那么好……而且也是我找到张姨了求她帮忙了她才把房子租给我住的,又不是存心让我来住到闹鬼的屋子里……”
季思情脑子里一团混乱,她设想过来城里打工攒钱会遇到的种种困难,就是万万没想过撞到鬼这一茬。
房东张姨跟季思情的老妈是年轻时一同到外省打工认识的小姐妹,老妈生病这几年,张姨去看过她好几回,每回去都大包小包的礼物带着。
而且……张姨的母亲张奶奶是两年前才忍受不了G省冬天的气候、搬到海南去住康养公寓的,在这之前,这房子一直是张奶奶住着。
以张姨的孝顺,没道理让老母亲住在闹鬼的老房子里。
而且季思情没记错的话,张姨的父亲张爷爷是年轻的时候就在外地去世了的,这屋里压根就没死过人,那鬼究竟是哪来的?!
胡思乱想中,季思情困意上来,又回卧室里去躺着。
等她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
楼上传来小孩跑动声,和大人催促孩子赶紧吃了早餐去上学的声音;楼下的住户也在热剩饭过早,饭菜的香味都飘到了季思情睡觉的卧室里来。
季思情揉着额头下了床,踩着拖鞋走出卧室,站到阳台上朝外看。
安居园小区确实有点老旧了,但环境、位置、治安什么的都挺好,虽然搬走了不少人家,但也有挺多租户住了进来,人气还是很旺盛的。
错落排列的十八栋六层高的步梯楼之间停满了小汽车、电瓶车,为方便住户,小区物业还划了片空地出来搭了个能充电的棚子,范舟借给季思情的小电瓶就停在里面。
这么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确实让人难以相信会闹鬼。
季思情木着脸看着楼下隔壁单元楼里走出来的上班上学的小区住户,听着楼上两口子骂孩子的声音,都有些忍不住怀疑……昨晚上她其实就没看到什么鬼,只是因为来了陌生环境不适应,做了一场真实感过高的恶梦。
深吸口气,季思情压下心中惴惴,扭头进了厨房煮面。
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老头鬼确实把她吓得不轻,但看在足够低廉的房租份上,季思情完全可以忍——还是那句话,比起闹鬼,贫穷更可怕!
只要那老鬼别糊到她脸上……好吧,已经糊上来了。
——只要那老鬼别来害她,她都可以忍!
吃了顿面条刷了碗、打扫了下厨房,时间也差不多来到了早上十点,到同城跑腿开工的时间段了。
季思情披了件防晒衫带了瓶水,骑上小电瓶直奔大十字步行街等活。
昨天她是在下午六点后才开始跑,接的客单都是代买奶茶小吃之类的活,跟跑外卖差不多;今天一早开工,接的活便丰富多彩起来……
帮社畜拿遗落在家里的文件资料,替身在外地的铲屎官喂猫,接孩子上下学,帮腿脚不便的老人买菜,帮人手不足的服装店搬货,给单身的小白领帮忙搬家……一言以蔽之,只要有钱赚,啥活都得干。
忙到深夜十一点,没啥客单了,季思情才拖着满身的疲惫返回安居园小区。
一天下来要跑十几个钟头,以季思情的身体素质也有点儿顶不住;不过劳累的反馈是她今天足足跑了十六单、赚了三百多块钱,几乎能顶她在镇上摆三天摊子。
“要能天天都跑这么多就好了,等我攒上一阵子钱,就可以把老妈接出来……”
想着有钱以后的美好生活,季思情疲惫不堪的精神又振奋了起来,把电瓶车停进小区的停车棚里充上电,愉快地哼着歌往她住的十四栋走。
绕过九号楼,季思情脚步突地一顿。
十四楼楼下、二单元前面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拉了个至少一百瓦的大灯泡、搭了个办白事的棚子;棚子里摆了桌麻将桌,还有几个戴孝布的中年男女坐在里面说着话。
“……白天里我住的这个单元里,死人了?”季思情心头一跳。
瞧见别人家办白事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要搁平时季思情压根不会往心里去;但才刚刚撞到过鬼就看到隔壁邻居家里办白事,很难不毛骨悚然……
她不是业主,这里的住户她也不认识,默默绕过了白事棚子,往单元楼里走。
“诶,那小妹子!”
棚子前一个戴孝布的遗属见季思情要进二单元,忙起身招呼了一声,堆着笑赔礼道:“不好意思啊小妹儿,咱们这占地方办一天事,明天我们就拆走了。”
“呃……没事的叔叔,没打搅着什么的。”季思情连忙笑着回话。
遗属见季思情这么好说话,抓了两把坚果糖果啥的过来塞给她,让她晚上多担待担待,别嫌楼下吵。
季思情哪好意思拿人家东西,推辞中,不经意扫到了眼白事棚子里挂着的遗像。
然后她就跟被雷劈了一般,傻在当场。
被遗属硬塞了两衣兜的小零食都没发觉。
白事棚子里那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分明就是她先后撞到两次的老人鬼!
死者遗属见季思情死死盯着遗像看,面上露出极其明显的、且显然并不是针对季思情的嫌弃之色:“小妹儿你认识我家老者?这老者神(骂人方言,类似老不死),嘿!我们都懒得讲什么,他以往要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妹儿你包涵包涵,反正他也死了。不讲啥子死者为大,总归是过去了。”
季思情胡乱点了下头,魂不守舍地告辞这家属,逃一般地跑进楼里。
一气儿冲上三楼、回到301室,季思情立即把立柜里张奶奶用剩下的黄纸钱拿出来,又找了个钢盆,白着脸蹲在客厅里方桌旁、昨儿晚上那老鬼站过的地方烧纸。
“我不是故意的啊老爷子,是你没事跑我屋里来吓我我才打你的,你家里人现在给你办白事了,你安安心心的去地下,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烧了纸钱,季思情擦了把冷汗,脚步虚浮地去烧水洗头。
干跑腿活少不了要爬楼梯、搬重物,安全帽又不能摘,一天下来季思情这一头及肩发老早给捂臭了,贼难受。
洗了头从厕所出来,季思情理解了为什么办白事那家要那么客气、给她塞小零食请她体谅。
这老单元楼的隔音是真的不太行,楼下的人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儿,她在三楼都能听见……
不过在这种时候能听到人声还是不错的,要是周围都冷冷清清、一点儿动静没有,季思情才彻夜难眠。
煮面吃面的功夫,季思情就听到楼下的遗属们骂了半个多小时的死者。
总结起来,就是那老头年轻时出轨,丢下妻子儿女去外地跟小三生活,几十年里没给过家里一分钱。
到老了,老头的小三没了,继子不愿意养他,就想起家里的几个孩子了,于是又厚着脸皮回贵安来,要几个儿女给他养老。
儿女们打小就没见过几次老头,孙子孙女更是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个爷爷,自然是谁也不搭理他;老头闹了无数次,社区出面调解,几个儿女才勉为其难让老头住老房子,再每月给点最基础的生活费。
当然,看望什么的是想都不要想,生病了也没人往医院带。
两天前,季思情搬来的前一天,物业就没见老头出门,担心出了什么事、通知了老人儿女;几个儿女拖拖拉拉的今天白天才过来,开了门一看,老头已经凉透了。
于是季思情回来时就看到了楼下那颇为简陋、守夜的人也不多的白事棚子……遗属们只打算随便办办,亲戚朋友都没叫。
季思情默默吃完了挂面,洗了碗,回到卧室把拖把拿出来。
这拖把是那种自制的布拖把,做法是把旧衣服剪成条、再用铁丝箍到木棍上,季思情老家用的拖把也是这么做的。
张奶奶用过的这拖把很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是什么树材的木杆已经盘出包浆。
季思情用钳子把生锈的铁丝剪了,将破破烂烂、已经不咋吸水的布条全拆掉,又把拖把杆拎进厕所,拿钢丝球上上下下地刷洗。
一通忙活下来,这拖把杆……不,这根长度约为一米二、直径大约四公分的棍子,已经干净得可以抱着上床睡觉了。
提着干净的木棍回到客厅,季思情将棍子头指向方桌旁、那个装着纸钱灰的钢盆,认真地道:“有本事你就来,来一回打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