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言回到家以后, 客厅里留着盏夜灯,光线温和并不刺眼,刚好可以照亮她的视线。
奚言习惯性地走进孩子们的房间, 孩子们已经早早地进入了睡梦中,呼吸清浅均匀。这是身体健康的最直接的表现了,他的确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
小繁的床边柜上摆放着她今晚的儿童简笔画作品, 作品名称为“我的爸爸”。
简笔画的特征就是简单而辨识度高。
小繁画的爸爸身子长,头发短, 短茬用了黑色笔加粗,一看就能认出来是许泽南。
仿佛是为了特意摆在她面前让她看的,其它的绘本、幼小衔接的作业本都摆放整齐了, 唯独这张纸摊铺在儿童升降书桌桌面上。
人物画像下方还有小繁写得并不算规整的一行字。
【我的爸爸全宇宙第一帅】
这一看也知道是谁指使女儿写的了。
奚言甚至都能想象到他没个正形, 没皮没脸的要求小繁写下这行歪歪扭扭的夸奖他的话的模样。
也只有他们的女儿会答应他这种无理的要求,他们的儿子才不会理会他这种要求。
奚言忍不住弯了弯唇,又翻开他教孩子们的幼小衔接习题册, 习题册也是纸面整洁,做的漂漂亮亮。
泡泡的睡姿跟他差不多, 平躺着睡着, 手臂垫在脑后,连睡着的模样都是酷酷的。
奚言从孩子们的房间里退出去,摸进厨房, 她下意识地打开蒸箱,蒸箱里像平常一样,摆着他为她预留的饭菜。
尽管他们今晚吵架了,可他也没有不给她留饭菜。
就像过去的这半个月以来, 她没有一次回家以后摸到的是冷锅冷碗, 这样说起来, 他可比她大度得多。
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她也要尽可能多的陪他们一起吃晚餐。
奚言吃完晚饭,回卧室,卧室的床边柜上仍摆着保温杯,保温杯里泡着的,无需猜想,也知道是润喉茶。
这好像是一种习惯了。
奚言喝完他泡的润喉茶,拿了睡衣去卫生间洗澡,却发现……却发现他的睡衣和浴巾整齐的码在干衣区。
这就说明,他本来是要洗澡的。
这说明,他今晚没打算回去睡,他是打算睡在她这里的。
这也说明,他本不是有计划的出国视察工作,而是临时决定的出国。有多临时,会临时到他在准备洗澡前给她打了个电话,人就走了?
奚言意识到事情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她给许泽南打电话,但已经转入语音留言信箱了。
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想到他说的,有事情可以找他的秘书。
于是,奚言又给赵觉打电话。
赵觉接通电话后,不等奚言开口,便直接说:“奚老师,对不起,我不能答应老板留下来替您照顾好您和他的两个孩子了。”
到底也是直来直去惯了的年轻秘书,不太能沉得住气,卖不了关子,也不懂遮遮掩掩。他有自己思想和主观能动性,并不受他老板支配的:“我觉得比起你们,老板此时此刻更需要我。所以奚老师,请您原谅我,我必须要赶到老板身边去了。”
那种事情不简单的预感就更强烈了,奚言发现他们这种直来直去惯了的男人是很好沟通的,奚言直接问:“赵秘书,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赵秘书顿了顿,说:“这个我不能告诉您。”
“你知道许泽南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不知道就只能靠猜测,那你这不是让我更担心吗?”奚言的声音弱下去:“赵秘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行不行?你让我多多少少有个心理准备。”
赵觉陷入了迟疑之中。
但很快,他就妥协了,他告诉了奚言,他所知道的消息。赵觉说,两个小时前,斯里兰卡工厂发生了恐怖袭击事件,他们绑架了当地工厂的负责人,并要求与老板进行当面谈判。
“是我想象的那种恐怖袭击吗?”
“是。”
“为什么会发生恐怖袭击?”
“这我也不知道。”
赵觉说,老板没具体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预计是与当地工厂的负责人的私人恩怨有关系,引发的恐怖分子头目的极端事件。
赵觉说,本来他以为老板是要他陪着一起去斯里兰卡的,但是,在临上飞机前,老板又没同意他跟着去了,而是要求他留在国内,照顾奚老师和两个孩子。
“但我知道,没有我,甚至是没有老板,奚老师您也能照顾好您的两个孩子,老板……老板他其实只是不想让我涉险罢了。”
“老板不想让我涉险,但我也不想让他只身涉险。这种时候我不站在他身边陪他出生入死,等他回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他身边伺候着。”
“职场上有句玩笑话,叫,老板给我多少钱,我就干多少活,那我老板给的可太多了,那都够买我几条命的钱了。”赵觉轻松道:“我先还上一条。”
听了赵觉的话以后,奚言立刻做了决定:“那我拜托他母亲帮忙照看一下孩子,我收拾了东西和你一起去。”
赵觉却拒绝:“奚老师,我是不会带您一起去的。”
“为什么?”
“老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责任和使命,他的社会责任是用实际行动捍卫每一个一线职工的生命安全,而您的社会责任则是教书育人。”赵觉坚定地说:“所以,您还是早点休息吧,今夜下雨,但天总会亮,明天早上太阳会照常升起,您正常去给学生上早自习。我会照顾好老板,就像他照顾您和孩子那样。”
我会照顾好老板,就像他照顾您和孩子那样。
窗外的雨砸在窗户玻璃上,一声声砸进奚言的耳膜里,轰隆隆的,如平地一声雷。
她靠在浴缸上,久久不能回神。
-
奚言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身侧的位置是空荡荡的。
窗外的雨声很大,狂风胡乱地拍打着窗户。
她一个侧身,手臂抱了一场空。
那十四天里没有感受到的他没睡在身旁的那种孤独感在今晚加剧,不安感愈演愈烈。她刷了一夜的国际新闻,有关于斯里兰卡的每一个字眼,她都仔细认真地看了。就连斯里兰卡红茶和中国红茶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标题她也没有放过,点进去仔细阅读,就像是在读一张报纸,在报纸的广告缝里找线索一样,恨不得拿块放大镜。
可最终却是什么消息也没有能够找到。
……
因为失眠整夜没有睡觉,奚言早早的起床做早餐。
她早起了,洗漱完之后,刚好听到煮粥锅“滴滴滴”预约启动的声音。
奚言这才发现,他昨晚走得那样匆忙,竟还记得给他们预约了煮粥。正如泡泡说的那样,如果他晚上走的话,会提前给他们预约好早饭,防止她睡过了时间。
奚言有些走神,有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下意识的去开门,看到是许泽南妈妈的时候,奚言还有些愣,她还以为……还以为是……
“还以为是南南吧?”孟琳说:“他国外的工厂发生了点事儿,他要赶过去处理一下。”
奚言发现,他们母子两个人都是极其淡定的。明明是恐怖袭击那样的事情,这两个人都能说得轻飘飘的。
见奚言愣着,孟琳笑问:“我可以进来吗?”
奚言这才反应过来,给她让了路:“不好意思,孟许外婆,我失礼了。”
“别再叫我孟许外婆了,我也不只是孟许的外婆,不是吗?”孟琳拎了菜来,看见奚言浅浅一层眼袋,也猜到奚言已经知道了,她关切地问:“言言,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奚言发觉孟琳对她的称呼变了,不再是奚老师了,她喊了她的小名。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大概,就是少了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奚言在这一刻突然醒悟了,她在和重逢之后的许泽南相处时,也有这种感觉,他好像对待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时多了些小心翼翼,好像怕一不小心就又将她丢了那般。
原来他的两个人的爱情里少了激情的原因,不是生活太平淡了,而是他太过于小心翼翼了,这种小心翼翼造成了他们在爱情里的不平等,正如他自嘲时用的那个字,舔狗。
“我睡不太着。”奚言恍惚地问:“他到那边给您打过电话了吗?”
孟琳在厨房里忙碌,奚言想打下手,却被她拒绝了。她摇头,说:“他在国外的话,我们是不联系的。”
奚言有些意外:“不联系吗?”
“他不想让我担心,我也不想让他担心,联系多了,挂念就多。挂念多了,徒增烦恼,对他在外面处理事情也没什么好处,干脆就不联系了。”
菜刀在案板上发出“剁剁剁”的声音,孟琳想了想,又说:“他落地以后,没联系言言你吗?”
这正是奚言担心的地方。
奚言摇了摇头:“没有,他也没有联系我。”
孟琳切菜的手一顿,菜刀在他食指指腹上划拉一下,鲜血呲呲流出来,孟琳趁奚言没注意,刀和手一块儿在水流下冲洗。
她淡定的说:“别乱想,如今是太平盛世,他能有什么事?”
孟琳抽了张厨房纸巾包着手指蜷在手心里,她把切碎的蔬菜叶片搅拌进滚烫冒泡的粥里,说:“他不是英雄,但他身上有他的责任和义务,他要为他的每一个员工负责,无论国籍或种族。你和孩子是他的软肋,自然也是他的勇气,是他能活着回来的力量。”
“放心吧。”孟琳关了燃气灶的火:“只是和恐怖分子谈判而已,他也不是从前只生活在太平盛世里。”
“我和他爸爸,我们都只是普通工人,没给他筑过一砖一瓦,他如今能拥有的这一切,都是靠他自己。”
-
孟琳盛了粥摆到餐桌上。
小繁和泡泡起床洗漱后,看到她,意外又惊喜。
小繁双臂一撑:“奶奶,抱抱。”
孟琳便笑着把小繁抱起来。
抱完小繁,孟琳又弯下腰,问泡泡:“泡泡想要奶奶抱抱吗?”
小男孩,总是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的。
泡泡脑袋一点:“嗯。”
抱完两个孩子。
四个人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小繁问:“奶奶,今天怎么是你来送我们上学呀?爸爸呢?”
孟琳看了奚言一眼,说:“爸爸出国了呀。”
听到“出国”这两个字,两个孩子明显愣了一下,奚言是知道孩子们愣住的原因的,她于是补充道:“爸爸有跨国公司,所以,爸爸出国是去视察工作。”
小繁这才开心地喝起粥来:“原来是这样呀。”
“那爸爸出国去几天呀?”
奚言也不知道许泽南去几天。
“爸爸忙完那边的事情就会尽快回来的。”
“他会给我们打电话吗?”
会吗?
奚言也不知道。
但她想,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会的。
他一定会的。
“爸爸方便的时候,就会给我们打电话。”
孟琳的厨艺比许泽南好太多,小繁低头喝了口滑蛋牛肉粥,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奶奶,你煮的粥真香呀。”
“虽然,奶奶你煮的粥比爸爸还有外婆煮的更香更好喝,但是小繁在爸爸面前,还是会说爸爸煮的粥更好喝,小繁在外婆面前,也还是会说外婆煮的粥更好喝。”
“不然,小繁下次就要饿肚子了呀。”
“为什么呀?”
“因为外婆说。”小繁板起脸学外婆的口吻:“嫌不好吃就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