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言没在园区外面等很久, 她降着车窗。
夕阳橘红色的光漏进车窗,她撑着下巴看向园区里面,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看的焦点,宽敞的路道和崭新的建筑在她眼波里流转轮换。
可能是怕她等得不耐烦, 安保室里几个年轻的安保人员都出来和她聊天了。
他们穿着统一的公司制服, 聊天的话题轻松愉快, 他们的笑容纯真质朴。
从聊天过程中,奚言得知他们都是退役的军人。
奚言点点头,难怪他们身姿挺拔、肩颈笔直,敬的注目礼令人肃然起敬。
虽然他们的皮肤在风吹和日晒中脱去了白皙和稚嫩, 呈现出一层浅淡的麦色。
但……他们穿着制服往那儿一站, 就是很帅呀。
奚言聊得正开心呢。
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车停在她车的旁边,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他们愉快的聊天。
奚言偏过脑袋,有些不悦地看向来车。
驾驶室的门从里侧被推开,映入她眼帘的,首先是修长笔直的大长腿, 藏青色直筒休闲长裤被他驾驭出一种轻熟风。
顺着腿往上看。
奚言看到许泽南推开驾驶室,他上身穿了件大地色系的厚衬衫,短款, 长度刚好到腰和翘臀处,扣子没扣, 内搭件白T恤,意外给人一种阳光干净的印象。
这身搭配是能勾起人遥远记忆的搭配。
对了,她以前心血来潮的时候是会这样给他搭配衣服的。
奚言恍了恍神。
许泽南弯下腰, 明明和她对视着, 却还是抬手叩着她的车窗玻璃, 声响不重不轻,但挺刻意的。
“孩子妈妈。”他这样称呼她:“聊得开心吗?”
奚言被他这声莫名其妙的孩子妈妈喊得心里发毛。
虽然他这么喊她也没错儿,她确实就是他孩子的妈妈,但总感觉怪怪的。
他是不能叫她奚老师吗?
他外甥叫她奚老师。
他作为学生家长,跟着他外甥叫她一声奚老师也不为过吧?
奚言故作没在意到他奇怪的称呼,反正中二青年他是经常会抽风的。
“就……还挺开心的。”
“你们呢?”许泽南抬眼看向那几个安保人员,不缓不急地道:“也跟我孩子的妈妈一样,感觉到很开心?”
那群年轻的安保小哥哥眼观鼻鼻观心。
最后,他们异口同声道:“老板,我们没有感觉到很开心,我们刚刚只是在苦口婆心。”
“我们苦口婆心地劝奚老师去您的办公室看看正在辛苦工作的您。”
奚言:“……”
他们刚刚明明在问她是不是老板的表妹?
多大了,成年了没?有男朋友了吗?
在哪所大学读书?
奚言顿时觉得这群人的笑容不纯粹了。
简直就是两团面粉揉一揉、捏一捏,油锅里再炸一炸,新鲜出锅的油条嘛。
“嗯。”
老板没再计较,年轻安保们刷一下,作鸟兽状,散得空荡荡的。
到底是训练有素,跑得比兔子都要快。
“孩子妈妈”。许泽南仍躬着腰,保持和她车窗一样的高度,声音清沉:“开我的车,行吗?”
他这声音像带了诱饵,怎么那么让人耳朵发烫呢?
奚言抿抿唇,拎过副驾上的水桶包,推开车门下车。
“不许叫我孩子妈妈。”
她绕过车身,别扭地补了一句:“请叫我奚老师。”
“行,奚老师。”像是得了某种恩准,他反倒是奚老师奚老师喊个不停了:“奚老师,那是奚老师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现在是晚高峰。
奚言有点儿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开车,我爸妈是要等你吃夜宵吗?”
许泽南被噎住,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坐上副驾,默默地扣上了安全带,不再吭声。
见他吃瘪,奚言心里有些小小的暗爽。
反正他跟她斗嘴,他肯定是输的那一方。
奚言自己也伸手拉过安全带扣好。
因为是晚高峰,又必须经过学校路段,奚言穿梭在导航不通的小巷道里面。
车子在没有路灯的巷子里行驶得不快,奚言顺便交待许泽南见她父母的注意事项。
她父母都是退休老师,母亲退休前教语文,父亲是体育老师。可能是因为有信仰宗教的缘故,他们都是那种比较慈祥的老师,都是比较体面的人,所以他们不会对他讲很难听的话。
许泽南看着前方,眼睛眨了眨:“讲难听的话也不要紧。”
都是他应该该承受的。
奚言说了一些宗教信仰需要避讳的事情,然后,轻松地告诉他,他也不用多紧张。
本色发挥就行,再者就是需要真诚。
拿出对待两个孩子的那种真诚就可以。
“嗯。”
奚言想了想,又说小繁和泡泡,他都是比较熟悉的了。所以,她也没什么要特别交代的。
另外,她爸刚出院。
可能要注意一下她爸爸的情绪。
别激怒他。
教体育的,稍微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脾气的。
她真的说了很多。
算是她重逢以后,和他说过的最多话的一次了。
许泽南把她提醒的事情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见她漂亮清纯的眉眼蹙着,无辜的杏眼眨眨,好像还在用力地回忆着什么,许泽南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会儿后。
奚言也还是没能想起来还有什么要交待给他的。
许泽南的手肘斜斜地撑在车窗玻璃上,长直的食指和中指撑平抵着下颌。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嗓音低而清冽:“奚老师,你看起来有点儿紧张。”
瞧他这说的什么话?
“你见孩子的外公外婆。”奚言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呼吸滞住了:“我紧张什么?”
“你是担心我表现得不够好?”许泽看着她:“还是担心你父母为难我?”
奚言一口否认:“没有,我都没有。”
许泽点了点头,又说:“那我能跟奚老师提个请求?”
奚言隐约感觉,他提不出来什么好事儿。
但她还是问:“什么请求?”
奚言听见许泽南他说,如果他今天表现还不错,她父母也没有很讨厌他,那她和小繁大班同学家长约好的亲子自驾游能不能带上他一起去。
他说,他可以帮她开车。
奚言脱口而出:“你一个路痴,开什么车?”
他也脱口而出:“不是有导航?我跟着导航开,还能开错吗?”
那倒也是。
她开车去不熟悉的地方,也是要跟着导航走的。
奚言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许泽南的请求,说实话,孩子爸爸想利用寒假的时间和孩子们自驾亲子游,这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可是……她约林周自驾游的时候,许泽南还没有出现在两个孩子的生活里头。
现在就是有一些为难。
奚言:“……但我已经约了我闺蜜了。”
许泽南:“我可以另外再开一辆车。”
因为钱小阳的爸爸也会一起去,其实如果他一起去的话会更方便一些,奚言没再拒绝了:“嗯,可以。”
“那就看你今晚的表现吧。”
她说了这句。
她似乎也没想,他作为孩子的爸爸来拜访孩子的外公外婆,得到一个关于孩子父亲身份的认可,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表现不表现。
而她早已经认了他这个孩子爸爸的身份,又为什么要再看他的表现?要看他哪方面的表现?
等到了江城帝苑,许泽南倒也没有像他刚才在车上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淡定了。
因为除了孩子爸爸这层身份,他还是有一些作为别的身份的储备,想给二老留下些好印象的。
他提议:“要不,我先上去?”
奚言不解:“嗯?”
许泽南解释说,像他这种情况在她父母眼中应该是属于妥妥的渣男前任了,再怎么温和的父母见到他都是会生气的。所以,他想要一个人先上楼去接受一下教书育人的老师的批评和教育,免得她也受到牵连。
奚言觉得他这模样好笑。
有些笨拙,就像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犯的错,但那个好学生却挺身而出兜了底,他主动提出让另一个犯错的同学在教室里等着,而他自己去老师办公室承认错误,独自接受老师的批评和惩罚,好让另一个同学逃过一劫。
作为?名老师,奚言也不是没见过好学生认错的场面,她没觉得多好奇,他既然想自己一个人先上去,那奚言也就同意了他一个人先上去。
她先去停车。
许泽南手里提着赵秘书准备的礼品,轻车熟路地上了楼,他在电梯厅里换了鞋子,又对着电梯厅里的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使自己看起来阳光干净。
当然了,赵秘书用的是另外一个形容词。
人畜无害。
他说:“老板,你首先要让人看起来人畜无害。”
虽然已经有密码了,但毕竟现在是以客人的身份登门拜访,许泽南抬手摁了门铃。
熟悉的粉红猪小妹的铃声音乐响起。
小繁说,这个不叫粉红猪小妹。
这个叫小猪佩奇。
等待开门的同时,许泽南在想,来开门的会是谁呢?活泼可爱的女儿,还是清清冷冷酷酷的儿子?
又或者是言言那有宗教信仰的父母。
但——
都不是。
或者说,不完全是。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打扮素雅的男人。
男人穿着长款的褙子风衣,素净的小领条纹衬衫,胸前挂着方形蜜蜡吊坠,衣着宽松,袖子偏长遮去半只手的长度。
他单手抱着小繁,手腕上不佩戴手表,只绕着宽松的沉香手串。
男人身高比他略微矮一些,但气势不输不减,深色系衣品出尘脱俗,绝不是赵秘书所说的深色使人沉重。
出众的外表,独特的穿衣风格。
几乎是让许泽南一瞬间想起他是谁。
奚言和许泽南分手以后。
许泽南不是没去找过她。
相反,他通过她的朋友们打听到她去了哪里,他忍不住跑去找过她几次。
他看到就是眼前这个男人陪她一起去的妇产医院。
这个男人几乎是和她形影不离。
他没有理由像个疯子一样对她死缠烂打。
但他也有他的不甘心。
他在妇产医院外的小旅馆住过一段时间,他站在二楼的掉了漆的绿皮房间里,推开窗,就这样每天看着妇产医院的大门。
他甚至阴暗地期待过,她哪天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这样,他似乎也能有一次带她私奔的勇气。
但他等到的是——
她每隔一周会来一次医院。
而这个男人总是耐心地陪在她身边。
男人跟他不是同一种类型,在见到这个男人以前,他一直觉得男人都应该是他这样直来直去的直球。
至少,他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的。
可,他看到的是——
她刚动了动腿,男人就蹲下身去捏着她的小腿腹。
他们在说话,他想,男人是不是在问她是不是腿抽筋,因为他看到他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钙片、铁和锌。
不像他——
刚才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她是不是鞋子里面钻进去了硌脚的小石头块儿。
她鞋带散了,男人又蹲下身去帮她把鞋带绑好。
不像他——
总要她皱着眉头说:“许泽南,我鞋带松了,你快帮我系上。”他才会知道要蹲下去给她系鞋带。
他们每一回来去,交通工具都是一辆宾利车,他想,男人能带给她富裕的生活品质。
不像他——
刚度过父亲七七四十九天的守孝期,烧完墓碑前最后一柱香,等待他的是不算轻松的债务纠纷和无法确定的未来。
……
在这些日子里,许泽南一直回避不让自己想起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出现在了奚言和两个孩子的家里。
他从里面为他打开了门,小繁被他抱在手上。
许泽南向来是个能在紧迫中保持冷静的人。
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你是?”
而奚时礼已经在十五分钟之前得知了有谁要登门来,他已经决定好了要将他一军。
奚时礼笑得谦谦:“泡泡跟我姓,小繁也跟我姓。”
他话中却不无挑衅:“你说我是谁?”
“你是谁呀?”小繁抬起肉肉的小手,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你是亲爱的舅舅呀。”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介绍不足以体现舅舅的魅力,小繁看着门外站着的许泽南,“嘻嘻”地笑起来:“舅舅叫奚时礼,手机号码是1783****0527,微信同号。”
小小的人儿声音清脆响亮,充满孩童的单纯。她似乎是在为自己能记住舅舅的手机号码而得意,但谁又知道她不是在为谁而解围?
“……”奚时礼一秒破功,无奈地弯下腰,把原本抱在手上的小繁松开在地上:“下来吧,你这个小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