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走罢。”
你没有犹豫。
回答没有任何改变。
心里也没有什么不起伏不定的情绪。
整个人就是很平静、很平静、很平静……
里梅手艺很好。
乳母见多识广。
在她们的配合下, 你顺顺利利度过了女子最难熬的关卡。
期间,杀生丸曾板着一张脸来找过你。
你很惊诧。
按道理来说,你们应该是不会再见的。
直到他冷冰冰从嘴里“名字”蹦出两个字, 你不解其意,直到被那双薄金色的眼眸不虞瞪了一眼, 你才反应过来明白他的意思, 情不自禁笑出声。
……还真是温柔啊。
你对他这种看上去有些距离感, 实际上内心无比柔软的人最没有抵抗力了。
别说对他做不出蹬鼻子上脸的事,就连跟他说句硬话都于心不忍。
“你们决定好了。”
“只要不叫犬夜叉,叫什么都行。”
你非常懂事。
既然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将那孩子交于他们抚养, 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更不会自我意识过剩地冲着他们指手画脚,摆出不合时宜的母亲姿态。
杀生丸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冷凝下来。
薄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 从你身上挪到后方踞坐的两面宿傩身上,清冷雅致的声线浸满森森嘲意:“你可真是个好母亲。”
很明显。
这话是冲你说的。
你被他怼得莫名其妙。
怎、怎么突然就被嘲讽了?
识时务、不黏着他们不放、不给他们的名声抹黑,这么有自知之明为啥还要被阴阳怪气啊?
你有点委屈。
真心感受到了人跟妖怪之间的森严壁垒。
可你眼前的是杀生丸啊。
再委屈也不会跟他生气。
于是,你耐心解释:“你们愿意抚养那孩子,原本就是那孩子的荣幸。而我,身为普通人, 擅自将责任丢给你们, 就已经够羞愧的了。要是再不知感恩,使得我的身份, 成为其他妖怪置喙你们的把柄,那可就真是万死难赎其罪了……”
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杀生丸的唇就更紧得抿成一线, 似乎是被气到了, 再也不愿意听你的话, 直接怫然离去。
你非常困惑。
扭头望向身后跟个大爷似的的两面宿傩。
希望他这个打小就聪明的好儿子,可以给你解释解释。
两面宿傩:“看我做什么?想让我帮你把他抓回来,玩父债子偿的游戏吗?”
你:“……哈哈哈,这就不用了。”
儿子过分孝顺。
还真是种甜蜜的苦恼呢。
安逸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很快,就又是一年中秋时节。
众人兴致勃勃早起做月见丸子。
最先出锅的月见丸子,跟早就准备好的柿子、栗子、葡萄之类的果物,摆放于芒草装饰的高台供台里,放在月亮能直接照到的庭院里用作供奉,其他的,则由大家分掉。
一派热闹欢乐的景象。
你安静看着。
不知怎么,突然就有点想吃五仁月饼。
“喝点?”
不知何时。
两面宿傩已经拎着一壶清酒来到你身边。
里梅紧随其后,捧着摆满点心和酒器的沉重膳台,稳稳摆在你们中间,又将浅口酒盏摆放好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膝行着后退离开。
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面宿傩塞了一杯酒,下意识惊诧出声:“怎么突然想起跟我喝酒了?你不是不喜欢我喝酒吗?”
两面宿傩:“我不喜欢,你就不喝了?”
你:“是啊,我当初答应过你嘛,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跟你的约定重要。”
话音未落,两面宿傩就嗤笑出声。
暗红色的眼睛从指尖摇晃的酒盏上缓缓湿气,落在你身上。
轻飘飘的。
却有着让人芒刺在背的力度。
两面宿傩:“我真的那么重要。”
你:“非常重要!”
两面宿傩指尖转了转酒盏,摇曳晃动的酒面倒映着澄净的月色,睨来的目光意味深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我?……有时间去寻找不知真假的四魂之玉,将脱身的希望寄托于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上,也不想再见你的非常重要的儿子一眼吗?”
……来了。
……终于来了。
你吸了口气。
并没有料想中那般手忙脚乱。
反而有种“瞧啊,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尘埃落定。
两面宿傩打小就是聪明敏锐的孩子。
没道理长大了,成为了不可一世的诅咒之王了,脑子反而无惨化。
你早就想到了。
可事到临头,端着酒盏的手还是情不自禁抖了抖。
两面宿傩不疾不徐。
屈起右腿,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眺望着月下庭院,轻描淡写地又问了一遍:“妈妈,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你低下头。
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触感细腻的酒盏外壁:“没有不想……”
“是因为无惨吗?”
两面宿傩直接打断你含混其词的话,“……还是因为那个叫继国缘一的男人,亦或是两者都有?”
两面宿傩换了个姿势。
坦然说着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无惨做出来比那只狗更恶心的事?他毁了你的人生,伤害了对你来说异常重要的人,你怨恨他,或许,还情不自禁迁怒了我,所以,才不想跟我相见。”
你怔了怔。
在否认和承认之中迟疑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两面宿傩:“你是不是也想着舍弃我,就像你舍弃那个孩子一样?”
“这倒没有。”
“你们不一样。”
面对他近乎笃定的话语,你直接予以否定。
在他质疑的注视中,你重新低下头。
鬓发顺着光洁的侧脸滑至胸前,头发的阴影遮住了五官,让人看不清你的神情,“那个孩子是我生的,却并不是属于我的孩子。”
“说我无情也好,冷漠也罢,可人心就是偏的。除非是天生的圣人,不然,人的感情就是会分出亲疏远近。”
“我自己的孩子,跟别人的孩子,意义截然不同。”
“通常情况而言,哪怕是别人的孩子,只要条件允许,我都不介意做个好母亲,全心全意给他们准备一个很好的未来。”
“可能让我无法释怀的,只有我自己的孩子……”
“宿傩,你就是我的孩子。即使是因为你的父亲的缘故,我也没有控制不住情绪迁怒你,我想见你,可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这种矛盾的心情,就已经让我无所适从了,怎么还可能会有舍弃你念头?”
“所以——”
两面宿傩腔调拉长了。
在你仰头望过来的时候,他不经意咧开嘴笑,“我还是不如你跟继国缘一的孩子来得重要。想来也是,真正让你牵肠挂肚的,是你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你眸光一黯:“……不是这样的。”
两面宿傩斜眼扫来。
似笑非笑。
似乎在是等着你编。
你平复着起伏的情绪。
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刺激的口感刺激到味蕾,让你使劲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你才重新收拾好表情,跟他对视:“你们的重要性,从不跟你们的父亲挂钩。对我来说,你跟那个孩子一样重要,都是我崭新人生的锚点,都是我此生不可能割舍的重要存在。”
“我是自愿成为你们的母亲的。”
“并不是因为我爱上了谁,也不是想要孕育所谓‘爱的结晶’,更不是出于别的什么高尚复杂的目的,而只是单纯出自我的私欲。”
“我觉得生下你们,可以让我得到真正的安心舒畅,开启全新的人生,过得更开心,我就生下你们。”
“仅此而已。”
“也正是基于这份不纯粹的爱,我对你们有着非比寻常的掌控欲,我把你们视为我生命的延续,如果你们得到了幸福,那我也就是幸福的。可如果你们遭遇了不幸,我就会承受千百倍的痛苦……”
“所以,我才不敢见你,我不想让你感知到我那些不可见人的负面情绪。”
你非常难为情,却还是冲他笑,“……即使我不是什么好母亲,在自己心爱的孩子面前,也想维持好母亲的体面。”
两面宿傩按住你自斟自饮的酒盏。
在你困惑望过来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四只暗红色眼珠直直注视着你:“我会杀了那个男人。”
你怔住。
两面宿傩:“无惨,我会帮你杀了他,所以……不要再这样笑了。”
你脑袋像是生锈的机器。
吭哧吭哧运转了好半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他。”
你望着眼前已经长成大人的两面宿傩。
在他认真的目光里,原本那些控制得很好的情绪,仿佛脱缰的野马,顷刻间失去钳制的可能。
长睫微颤。
雾气一点点模糊了视线。
“至少,不全是因为无惨。”
“是我……”
“是我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妄自尊大,才会觉得自己能成为例外,以至于害人害己。”
“就算没有无惨,我也依旧会遭遇不幸。”
“从我昏了头,选择那个不可靠的男人开始,就注定会不得好死……”
两面宿傩面色凝重。
将膳台推到一旁,转而将捂着脸,呜咽啜泣的你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你抱着他一样。
“继国缘一……是谁?”
“你们究竟在哪里见过?”
不怪两面宿傩有此一问。
他在孩童时期,就从你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当时他就生疑过,但因为没从你嘴里问出来有用的东西,他才会提醒你,不要轻易喝酒,免得醉了乱喊别人的名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现在,就算他隐约窥探到了什么,却还是感觉到了更深的违和。
他没有找到继国缘一。
那个妖怪也没有寻到任何关于继国缘一的讯息。
在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后,他不得不推断出一个非常糟糕的可能。
——你的人生并不只存在于在他眼前。
过去,现在、未来……
在他尚未出生的时候;
在你们还没有重逢的时候;
甚至,在他死去的很久很久之后,你就已经踉踉跄跄,走过了无数他触之不及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