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了。
原来是“既要也要还要”啊。
“斗牙。”
你略微歪头。
黑白分明的眸子噙着柔软的神光, 生着圆润指甲的指尖缓慢摸着他的脸,“你大可以试试看……看看我跟你之间,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一言九鼎。”
犬大将跟你四目相对。
很快, 那副仿佛成竹在胸的温柔面容, 就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
他缓缓松开你。
没有再步步紧逼地试探你底线。
留下句“羽衣, 我总不会伤害你,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能转变心意”, 沉默转身离开。
眼见他的身影将要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你出声叫住他:“斗牙,我们已经没有下次了。你既然不选择我,那从今日开始, 我们就再无任何关系。”
犬大将离开的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着你, 明亮的金色兽瞳越过迷蒙雨幕,清晰落入你眼底:“羽衣,不要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你不跟我在一起, 还能跟谁在一起?……妖怪的嫉妒心可是很恐怖的。我们之间的事,还是不要牵连其他人了吧?”
说完,他冲你无奈笑笑,转身消失不见。
你表情一点点淡了下去。
养不熟的狗就是这样。
看在他迟早都是条死狗份上, 稍微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以为自己能翻身做主人,以至于现在都敢威胁你了。
呵。
狗男人就是欠关!
你叫来刹那猛丸。
伏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最后,在他半是惊愕半是惶恐的目光中, 使劲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好了, 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就算神明佛祖们怪罪,也只会怪罪我一个人。”
一听你这么说,原本还些畏惧神明之威的刹那猛丸立刻坚定了心志:“不,一切罪责都在我!是我等无能,才会让您不得不与那可恶的妖怪周旋!请您放心,纵然是神罚降下,属下也一定会将狱门疆带来给您!”
刹那猛丸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到天台寺给你偷,不,是去“请”高僧遗物去。
你是有些歉疚的。
明知道他是个恋爱脑,却还是跟他摆出“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的态度,让他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幸福奋斗一辈子。
是有点把他当工具人的嫌疑,可……身为打工人,给老板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吧?
而且,你也没有亏待他啊。
他给你当牛做马,你也给予了他足够的物质奖励。
这世上,有你这样的老板,是所有打工人的福气。
想通后,你惬意地舒了个懒腰,开开心心让乳母给你端来炸鱼、炸虾、炸果蔬,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美滋滋吃了起来。
梅雨之后,便到了仿佛能把人热化的暑天。
没有风。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般。
庭院里的滚滚热浪威势不减,即使你瘫在钓殿深处,也能感觉到酷热正透过天棚、隔扇、几帐,一点点侵入进来,似乎要活生生把人烤成人干。
你想跳进水里消暑。
可又心有余悸。
前几天,你就因为贪凉,直接用被阳光炙烤过的水降温,效果异常显著的同时,晚上就发起高烧起来。
头疼欲裂。
恶心呕吐。
明明已经够难受了,却又被紧张的乳母灌了好几碗苦死人的药剂,精气神顿时散了大半。
而你,身为铁打的打工人,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品尝到发烧要烧死人是什么滋味,同时,也更深刻领悟到了,没有现代医学加持的平安时代,不是你一个普通人能随意浪的时代。
不仅生孩子会死人,就连发烧感冒也会死人的。
你在钓殿里滚来滚去。
真的太热了。
即使只穿着轻薄解暑的纱制单衣,也依旧热得人汗流浃背。
下方的叠席一开始躺上去是凉的,可很快就会被你高热的体温焐热。
你快要受不了了。
正准备无视乳母的耳提面命,再去外面水里泡一泡,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杀生丸。
你还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
原本就生了那么大的气,想杀了你发泄,结果却被他敬爱的父亲大人拦下了。
这种事,怎么想怎么憋屈。
换成你的话,肯定是要气急败坏把他们都杀了。
当然了。
杀生丸肯定不会跟你一样小心眼。
他绝不是专门来杀你的。
你只是个人类,还不至于被他心心念念地记恨着。
最重要的是,他一出现,就不知从哪里扒出颗莲子来,精准砸中你脑壳,砸得你脑瓜子嗡嗡的。
要杀人的话,他不会只拿莲子砸人,该拿光鞭抽你才对。
……可莲子砸人也是真疼啊。
你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坐起身,边疼得吸气边询问:“我哪里又得罪你了?”
杀生丸没吱声。
只是沉默地站在檐廊之下。
背对着庭院里炫目的白光,周身泛着朦胧的光晕,俊秀到模糊了性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不辨喜怒地盯你。
你眨眨眼。
不回答就算了。
毫不避讳地欣赏起他的脸。
一边感慨可真是秀色可餐,一边摸起他砸人的莲子,去掉苦涩的莲心,搁在嘴里咯吱咯吱嚼。
杀生丸好看的眉头一皱。
不知道又从哪里扒来的莲子,不愉快地砸过来。
在你猝不及防地吃痛声中,嘴抿得跟蚌似的他终于开口了:“你跟我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揉着有点疼的脑袋,一抬眼,就瞧见杀生丸表情有点糟糕,唇线抿紧发白。
他大概是非常不喜欢被人用问句回答问句。
似乎有点想生气。
可又不稀罕跟你生气的样子。
只好拿薄金色眼瞳淡淡斜你一眼,语气冷冰冰的:“我的父亲最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类男人……一个叫继国缘一的男人……是因为你的缘故吧?父亲他跟人类最密切的交集,就是你了。”
你神情一凝。
比起杀生丸的怀疑,身为当事人,你想得要更深一点。
犬大将竟然真的这样做了。
可他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之辈。
他找继国缘一,只是出于嫉妒,想要杀了他吗?
你觉得不应该这样简单。
犬大将非常喜欢杀人诛心。
你说你喜欢杀生丸,他不管真假,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杀生丸困在你身边,不介意杀生丸看见你们一次又一次,成功让杀生丸对你生出更多负面情绪。
现在,他想找到继国缘一,你觉得他除了是想像拿捏杀生丸一样,拿捏继国缘一,应该更想通过继国缘一,试图拿捏你。
要知道,女人非常心软。
一旦女人爱上别人,就很容易出现危急关头牺牲自己、奉献爱人的昏了头行为。
虽然你不会,但不妨碍你对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犬大将,生出更多不耐烦。
什么东西!
舔狗就该有舔狗的样子。
总是像阴沟里的老鼠,冷不丁给人一口,真的很让人怒不可遏。
忍不住……就想把他装在盒子里,关个一千年!
可就算这样,你也还是觉得有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屈得难受
于是——
你放开揉着脑地的手,冲着外头那个矜贵的西国贵公子招招手:“想知道吗?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不让你父亲知道,急死他!”
……
……
贵公子手感非常好。
就算穿着一件套一件的华丽衣物,甚至还披着毛绒绒的长尾,身体也如玉一般,轻易不会流汗。
“继国缘一,是我曾经的丈夫。”
杀生丸薄金瞳仁微微眯起。
你微微低下头。
望着身下满脸不乐意,却又不知怎得莫名其妙生气的小狗狗,心脏骤然失序地悸了悸。
难以言说的情愫涌上心头。
糟糕的念头蔓草般疯狂生长。
让你不由就想将他糟蹋地更彻底一些。
“不过,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上辈子过往了。”
“他背叛我、伤害我,最后,更因为他的一无是处、一事无成,害得我经历了无数的痛苦不说,还让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你父亲想找到他,大概是以为我对他念念不忘,肯定我还深深爱着他,故而想要借此拿捏我,迫使我同意给他生孩子。”
说着,你伏在他耳边,柔柔笑出声,“你父亲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杀生丸,你说他可笑不可笑?”
“我之前告诉过你吧?别把你父亲想得太崇高。”
“他不配。”
“如今,我也还是这个意思:别听你父亲的。”
“什么仁慈、什么温柔、什么慈悲……那都是人类统治者麻痹治民的把戏。”
“你是大妖怪。”
“大妖怪,就应该有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骄矜和狂妄。”
“千万别学人类。”
“太像人的话,纵然你是大妖怪,拥有无与伦比的实力,也必定会经历痛苦。”
“要做,就做像你母亲一样的大妖怪,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触不可及……杀生丸,你是如此有天赋、有觉悟、有恒心,就不应该把目标定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而是应该永远目视前方。”
“相信我,只要你一直保持着本心,终有一日,你会把犬大将抛在身后,抵达霸道的顶点,欣赏到他也从未见过的风景。”
“到那时……”
“记得到我坟前,告诉我站在至高之巅,究竟是何种感受……”
……
……
你很抱歉。
虽说是出于好心,但做出来的事儿,却是货真价实把小贵公子拉入淤泥里。
“成长嘛,总是要吃亏的。”
“与其吃别人的亏,倒不如直接吃我的。”
“我是个好人,会对他感恩戴德,不像别人,只会无情嘲笑他。”
你很快想开了。
在他呆够,准备离开之际,你突然想起正事儿,一把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起悄悄话:“跟我向你母亲道个歉。”
杀生丸侧目扫过来。
你拉着他去了涂笼,踮起脚尖,从最上层的壁龛里,取出首饰盒子,将一枚郑重其事放在他手心,让他拿好:“不久之后,我就会想办法把你父亲关起来。到时候,西国很可能会因为失去一位首领陷入慌乱,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父亲不守男德。”
“而我,容不下没男德的狗东西。”
“他既然不愿意跟我好聚好散,那我就只能另想法子了……”
杀生丸深深蹙眉头。
毫不犹豫给你的异想天开判了死刑:“不可能。”
关起来?
怎么可能?
这世上不存在能管得住他父亲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