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界学院⑥
国庆假期前的一周, 云闲和乔灵珊忙得快要面如土色。
看来她们对这块儿想象的程度还是太轻，以为只要能把蛋糕平安无事的送到人手里就算胜利，结果又要对接、又要登记, 事儿不算难，但特别琐碎麻烦，即墨姝就在晚自习之前拿着小本子帮忙记名单, 可算是累到了。
这一周云闲和乔灵珊申请走读, 宿舍里只剩姬融雪和即墨姝, 两个人都是不爱说话的性格, 宿舍里安静了许多，但相处还算融洽。
有天晚上，即墨姝在墙面上发现了三道高度不一的便利贴, 她纳闷道：“这是什么？”
姬融雪幽幽过来，抿着牙刷，道：“身高。”
“你们体检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自己身高吗？”那个最准确吧, 即墨姝问, “为什么还要这么量。”
“那不是为了量数值。灵珊比云闲矮一点, 她总觉得自己十七岁还能再窜一窜, 所以老是拉着云闲比划。”姬融雪冷不丁道，“我一米八三。”
难怪乔灵珊桌子底下总是一箱又一箱的纯牛奶，但是，即墨姝默然道：“我好像没有问你的身高。”
“嗯。你没有问。”姬融雪面不改色道：“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即墨姝：“…………”
谁要知道你多高啊？！你干脆把“183”顶在额头上好了！
但是, 人一旦知道一些信息，就忍不住要开始用上。姬融雪报的肯定是裸高，没加鞋垫鞋跟和厚顶头发, 那么按照这么对比, 即墨姝大概就可以推出其他人的身高了。
云闲一七二, 乔灵珊一六八，舒九尾一六五。祁执业应当是快要一米九，薛灵秀一八零左右，风烨……风烨大概一米七出头吧。奇怪，他看起来没那么高啊？是因为平时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原因吗？
其实高三生活是真的说不上多姿多彩，大部分时间都是单调且无聊的循环。做不完的理科卷子，看不完的课件，订正了一遍又错一遍的错题，昏暗的荧幕，课间时呼呼大睡趴成一排的脊背，像一座座尚未被凿出轮廓的小假山。
稍微排名靠前一些的高中都会提前将高三的知识学完，一中尤甚，在高二下就差不多学完高三的知识了，然后高考复习一整年。
即墨姝的进度跟他们差不多。只不过她一开始的监护人并没有打算让她参加国内的高考，所以适应的题型很不一样，这些日子即墨姝偷偷苦学，终于在周测中取得了相当偏科的好成绩。
英语以一百四十七的高分取得魁首，最差的是化学。她是真的很讨厌配平方程式。因为她真的配不平！
但好歹也算是磕磕绊绊地进入了正轨。
当然，在这单调平淡的日常里，偶尔也会有几个豪杰英雄让人会心一笑，比如隔壁班某个脑子不好的把自己的头塞进桌肚里出不来以至于惊动消防队，还有仲长尧在小六蛋糕店惨遭多人围观，但或许是为了给学生们提供一些新鲜感，校方做出了一个巨大的改变——
那就是把大课间的课间操音乐换成了兔子舞。
在音响里放出“Left，Left，Right，Right，Go……”的时候，即墨姝看着其他同学以一种“又来了又来了”的无语表情，把手全都搭在了前一个人的身上。
即墨姝：“？”
这是在干什么？？
她前面的女生叫做柳絮，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即墨姝怎么好意思把手就这么搁在人肩上头，她只能匆匆走开，站到了操场边边上。
黎建业见她过来，意料之中地笑了一下，“你没学过，今天就先看着吧。”
即墨姝看着一群人在蹦跶，尤其是云闲，头皮发麻道：“为什么不做广播体操？”
她天天跟着做，这才刚学会一点。
“天天做操容易没有新鲜感。”黎建业感叹道：“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即墨姝放眼望去，感觉祁执业和薛灵秀的脸快要乌云压城了。
高中时期，正是对自己形象最在意的时候，本来做广播体操就已经很傻了，还让他们左脚右脚蹦起来跳舞，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谁要是不做操，就要扣班级的文明积分。所以这两人只能在队伍末尾不情不愿地动动手动动腿，脸色相当难以言喻。
看来太有素质和集体荣誉感还是不好。隔壁班的柳世和仲长尧就直接不做。
即墨姝道：“他们都没笑吧。”
黎建业：“我说的是校领导。”
即墨姝往台上看去，几个校领导呲着个大牙，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你们到底把快乐建立在什么上啊！！
今日天气大好，不燥热不阴冷，太阳也很识相地躲在云层后面，天空颜色蔚蓝，风吹得树梢微微晃动，整个操场回荡着大型音响播放出的音乐声，音质很差，磨人耳朵。
即墨姝就这么站在班主任旁边，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话说了，但安静下来又有点尴尬。
“我接到你家长的电话了。”黎建业开口道：“你国庆假期准备要留校么？”
“……嗯。”即墨姝脊背直起来些，没看她，只说，“留在学校里没什么影响吧？难道食堂和教室都不开了吗？”
“当然不是。”黎建业听出她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好脾气地笑了笑，道：“食堂大概只有一二层楼的一些窗口开，教室你要是想去，可以找我拿钥匙。”
“嗯。我知道。”即墨姝嘟囔了句：“人会少一点。”
课间操结束了。高三年段先上楼，还有不少人逆着人流，打算去一趟便利店买饮料，即墨姝站在操场边，看见云闲几个人往后探头探脑，似乎是在等她一起上去。
“高中生活只有三年，每一年都很珍贵。”黎建业看着那头青春洋溢的少年们，像是自言自语般缓缓说道：“可能有孩子会觉得，不过是一年，看着倒计时数着日子很快就过了。高考，志愿，上大学，各奔东西，这只是一道必须要经过的阶梯。”
即墨姝心想，难道不是吗？
毕业之后，分道扬镳。那么多大学，那么多省份，有些人不会再遇到了。
“珍贵的是人，不是时间。”黎建业轻轻推了她的后背一把，示意她走吧，“这是你和人联系得最紧密的时刻，虽然不出于你的本意。”
但有些状似严丝合缝的门扉，需要这轻轻的一推才能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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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前的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一中其实并不会占用体育课，因为这算是学生们难得的休闲时间了。特别是临近运动会，不少人都在操场上练这个练那个，一眼下去全是黑压压的脑袋。
即墨姝的跨栏已经练得相当熟练了——当然，脸皮也进步了，能做到被夸的时候面不改色，甚至心里嘀咕，我难道真的有体育天赋？
班上的不少同学把鼓鼓囊囊的书包背下来，放在操场边上，等会儿直接拎着回家，免得等一下放学了还要再跑一趟教学楼。
即墨姝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把自己的书包给背下来了。尽管她根本就没有要回家，但她就是瞒着这种完全没必要瞒的消息。
云闲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假期留校，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玩不玩你画我猜！我跟你说，我玩这个一直都是第一名……”
“在哪玩？”即墨姝提着心道：“出门吗？”
如果不用出门，她还可以翻墙去网吧。
“不用不用。”云闲乐颠颠道：“下载个软件就行了。我们还可以玩狼人杀！”
“别跟她玩。”薛灵秀路过，好心提醒道：“除非你想耳膜爆炸。”
干嘛没事说她坏话，云闲小发雷霆：“哪有那么夸张。你把音量调小一点不就好了？”
“准确来说，是别让她跟风烨一起玩。”薛灵秀慢条斯理用湿巾擦手，语气中积怨颇深，“音量不调大，根本听不到风烨说话。下一个就是她，还没来得及调音量，大嗓门就在你耳朵边上爆炸……我妈问我为什么放假还要跟别人吵架。”
云闲故意把脏手往他身上糊，薛灵秀大惊失色：“你别过来！！走开！！！”
风烨弱弱道：“我不是声音小，我只是麦不好。”
即墨姝又被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姬融雪在指导乔灵珊怎么扔实心球比较远，舒九尾身边围着好多人，都在看她脑袋上的大蝴蝶结，小舒同学美得快要冒泡，如果要是有尾巴，早就摇起来了。
祁执业拿着名单，正在和黎霸图一起统计。
之前班上原本负责接力的女同学崴了脚，空缺出来一个名额，祁执业遂又来找她。
“你的体力很好，上课都不会随便睡觉。”他镇定道：“你想试试接力吗？我觉得我们可以拿第一。”
上次让她报跨栏也是这么说的。劝人的话术简直不及格。
即墨姝：“除了你之外其他人上课都不会随便睡觉吧……”
但她还是报上去了。跨栏跑一个也是跑，接力跑两百米也是跑，没什么所谓。她不是在意班级成绩，只是顺便，顺便报一下而已，免得那些人又天天来缠她。
临到下课前的十五分钟，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三四班自动归为方阵，站好。
体育生几乎都站在最后，即墨姝终于见到了传说中柳世的正脸。
说来奇怪，这人长相端正，剑眉星目，怎么看都称得上一声英俊，可即墨姝看着他的脸，却总觉得他脑子不太好……这可能就是先入为主吧。比如她现在看仲长尧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云闲站在她旁边，跟她小声科普：“以往每年运动会的第一名都是三四两班在争，成绩也是。”
两个班除了班主任不同以外，任课老师也都是一模一样的，难怪这么明争暗斗了。
黎霸图拿了体育室的钥匙，对祁执业和柳世道：“你们去把龙舟给拿出来。”
两个方阵短暂地沸腾了一下。
“龙舟？”即墨姝道：“那是什么……”
这儿怎么看也没有湖啊？难道要去游泳池吗？
还没等云闲回答，黎霸图就朗声道：“安静，先安静！吵什么吵？多大的孩子了！”
“大家都知道，今年的趣味团体项目比较多，其中权重最高加分最多的就是赛龙舟了。你们的人选都差不多定下来了吧？”黎霸图道：“正好还有点时间，拿出来先试一试，再调整一下人选，免得到时候出什么意外。”
那边的体育室，两个大高个拖着什么长长的东西过来了。
即墨姝仔细一看，似乎是充气的玩具，粗劣地被做成龙舟的外观，但是这个龙舟不仅长眼睛，还长了八对脚。
大概是要八个人骑在上面，靠配合尽量快速前进，然后计时排名。
即墨姝无语凝噎：“……那直接做成虫子不好吗。”
哪个地方的龙舟有长脚的？
“多有文化特色啊。”云闲安慰她道：“你看现在数学题干里都得塞一点什么天元地方八卦的，虫子改成龙舟也情有可原。”
即墨姝：“你觉得好看吗？”
云闲：“丑死啰。”
原本这种趣味项目，什么两人三足啊，什么袋鼠跳的，姿态不仅不优美，还相当容易出丑。当然，比赛的时候另说，那个时候可没功夫在乎什么优美不优美的，只是在这种非必要场合，自然是能不上就不上。
但现在，情况可不太一样。
柳世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你们是要自己练，还是要一起练？”黎霸图笑道：“一起练看起来效率会更高一点。”
三四两班再次沸腾起来：“当然是一起练！一起练！！”
“……”
不知到底哪里来的胜负欲，众人以比集合还要快上数倍的速度排好了队，两条龙舟被摆放在起跑线前，已经有人开始热身了。
旁边有其他班的人围过来看，一副喜闻乐见的表情。
即墨姝没上，她问蹲在旁边观战的云闲：“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太配合。”云闲诚恳道：“老是划着划着就乱了，一个带摔一群。”
即墨姝：“……”
真是作恶多端！
姬融雪也没去，舒九尾和乔灵珊坐在最前面，炯炯有神，蓄势待发。
“这个，讲究一个默契。”云闲人没上场，嘴上场了，“等下就要听口号，1迈左脚，2迈右脚，紧盯前面人的后脑勺。薛同学，你不要坐那么僵硬，躯体放松！展开！伸展！对，腿可以再开一点，脚趾头扒拉地面，这样更好弹射起步……”
薛灵秀不堪其扰：“我知道了！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
云闲很委屈：“可是我是喊口号的啊！”
即墨姝察觉到不对：“你是喊口号的你还能一个人带摔一群？”
“……”云闲挠头，“一心不能二用，我顾着嘴就顾不着脚了。”
即墨姝真的快受不了她了。这个人完全是笨蛋。
最终云闲因太聒噪被无情撸走了指挥职位，喊口号的变成了领头的舒九尾。
“好了好了，准备开始了！”黎霸图远远站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友谊赛啊，友谊赛！都不要太认真了！柳世你在干什么呢？都不许抢跑！”
“设立这个项目的初衷不是为了让你们争一个高低前后，而是让你们明白，团体合作中默契是有多么的重要，同伴们缺一不可。”
只待一声哨响，比赛就要开始。
在这宽阔的操场内，产生了短促又彻底的一阵寂静。
风吹过树梢，即墨姝站在队伍旁边，看着众人投往同一点的方向，又突然想起班主任说的话。
这些话，如果换个普通学生来，应该耳朵快要听出老茧了。要珍惜现在的时间，高中生活是有多么多么的宝贵……但这里的一切，对即墨姝来说都是陌生到不能再陌生了。
她甚至连听出老茧的资格都没有，以前有谁会对她这么说话？家教教完就走，她也没有同学，不明白怎么跟同龄人相处。
缺一……不可吗？
她有可能成为那个一吗？
刺耳的哨声中，比赛开始，震天加油声中，即墨姝出神地看着眼前，不由得有些突如其来的惆怅和失落……等等，刚刚飞过去一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人啊。
好怪，再看一眼。
真的是人啊！！
她什么愁思也没了，视线赶紧往前追去——
四班的末尾是祁执业，他前方是风烨，好巧不巧，风烨前面是那个昵称叫做铁蛋的贺同学。
两座一米九的大山，将风烨这个可怜的小盆地夹在了中间。
但这也就罢了，身高对这个游戏并不成什么阻碍，风烨一开始脚丫子也的确能碰着地面。
只是随着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胶着，哪还有人记得什么友谊赛，胜负欲一上来，恨不得把两条腿蹬成风火轮。于是，那龙舟的末端就被两个人不自觉地越抬越高，越抬越高，风烨始料未及，直接悬空被架了起来，一个慌乱，趴在龙舟上面，眼里满是茫然的惶恐：“？！！”
短短一百米的距离，他上场二十米，剩下八十米主要发挥到一个人形挂饰的作用，但他依旧努力地在夹缝中生存，用自己颤抖的嗓音坚强喊道：“不用管我！！你们继续！！我不会摔下来的！！！”
尽管本来就没有人打算管他。
“嘶。”云闲摸着下巴，思索道：“怎么感觉，缺一更可呢。”
姬融雪：“同感。”
风烨急了：“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为你们老四班当牛做马……”
即墨姝：“…………”
她刚才，到底在矫情个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