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1
云闲在城墙内见缝插针, 和乔灵珊一块儿捡人,人是越捡越多,战场旁都快放不下了。
乔灵珊额角微微渗汗,看着天际愈发暗沉的血芒, 不由道:“云闲, 这样下去……”
只要人还在四方秘境内, 就一定会受到魁首之召唤, 随着时间挪移, 入内的修士会越来越多, 若是这样倒也好了, 但进入第二道城墙的人几乎全都负了伤, 有的人还能找到机会捏碎玉符传出秘境之外, 有的人甚至连拿出玉符都做不到,瞬间殒命于此。
此消彼长, 能在这时找到这里的几乎都是实力较强的一波人, 也依旧会被如此消耗,修士这方的力量无限衰弱, 竟是隐约有点连那几个将灵都快拖不住的样子。
将灵围绕将军而生, 若是没有人去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它们便有可能会去拱卫将军, 甚至破坏佛乡的阵法。观佛乡众弟子面上神色,堪堪能控制住一个将军灵体就已快是强弩之末了,若是放纵,后果不堪设想。
云闲将一人的手脚放好,蹙眉望向战场中央。
那几个将士灵体不知为何, 竟有点绕着将军而行的意思。
远古战场里血气旺盛, 是太平剑中意的地方, 它将眼珠翻出,道:“它们有怨。”
“有怨?”云闲凝目道:“对将军有怨么。”
“嗯。”太平又尝试将那只虫子吞进去,仍是无功而返,呸道:“队伍中仅有两人,上下也能不齐心,更何况是十万大军?饿死不如被杀死,还不如开城门背水一战;既然主公先放弃了它们,那为何不为了民众投降弃城,你看,都一千年过去了,军机阁里还在吵呢,依旧吵不出什么结果。”
云闲道:“将军铁血镇压,杀了其中一人。”
有一只壮硕将灵的脖颈处齐刷刷斩断,头颅不知去了哪里。
太平:“一般来说,是挂在军机阁门前示众以示镇压。但一开始就已经被吃了吧。”
最后都能饿到互相吃了,吃已经死去的人心理负担会小一些。
也幸亏它们并不齐心,这要是再团结一点,此战真的毫无希望了。
云闲道:“但对将军有怨,不代表它们会对将军出手啊。”
太平道:“到最后关头,自会看出来的。”
“……”云闲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眼望向遥远山峰之上的魁首,剑柄迎着血光,似乎在默默注视着之下这一片血腥战场,“太平,是魁首厉害还是你厉害?”
太平白眼一翻:“这什么鬼问题?你更喜欢爹亲还是娘亲?”
“娘亲。”云闲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一千古难题,继续问道:“所以魁首厉害还是你厉害?”
“……若是放在千年以前,自然是我厉害。”
太平嘀咕半天,又细细窃喜道:“要这样算,现在也还是我厉害一些……吧。魁首有形却无灵,连器灵都生不出来,混混沌沌有什么用,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阶之武呢。”
云闲委婉点评:“就是,你这个器灵似乎作用也有限。”
太平怒火朝天:“滚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平剑又钻回到手臂里去了,云闲第三次看向城墙那儿,终于看到了自己在等的身影。
一众高手之后,那一道青绿色慢慢走了进来,刚一踏入,便狠狠皱眉。
龟毛如薛灵秀都不带上他的马车了,可见远古战场之凶险异常啊。
薛灵秀脚还没踩热乎,就看见不远之外云闲站在那,正朝他奋力挥手,亲热得好像二人从未分开过:“薛兄!薛兄这里!等你好久啦!”
薛灵秀:“……”
仲长尧:“……”
“为何我每次都能遇见她,难道这便是孽缘。”薛灵秀看着这满目尸山血海,倒是没有反胃,学医之人对血腥味的忍受度会比常人强上许多,“算了算,此前跟她合作这段时间,我倒赔三千五百上品灵石和数不胜数的药丹灵草,什么也没捞到。”
仲长尧赞同:“云姑娘有时还是太跳脱些,扰的人有些烦躁。”
薛灵秀微微一笑:“喔,是吗?那或许是你的问题吧。”
说罢,他便朝云闲那儿过去了。事急从权,鲜血直接染上衣摆裤脚,薛灵秀略一皱眉,加快了步伐。
仲长尧呆立在原地:“?”
什么意思?顺着你说还不行了?
薛灵秀快步过去,蹲下,手覆上地上那人胸膛,半晌直接道:“捏碎玉符,回去。”
那人挣扎着,看着魁首,还有些不甘:“我还能忍一下……薛公子,你那有什么药草可以给我用上,我花钱买。”
“能忍?”薛灵秀微笑道:“药草没有,棺材一副八百两,你看如何。”
那人尬住一瞬,最后还是咬牙捏碎了玉符,身影瞬间消失在秘境之内。
“薛兄,你怎么现在才来?在外面耽误太久了吧,这不是你的水平啊。”云闲还抱怨上了,“看我都给你攒了这么多了。”
薛灵秀一眼望去,全是一群躺在地上胸膛起伏的修士,顿时额角青筋崩动:“攒了这么多什么?”
把他当战时医了?
云闲瞬间改口:“攒了一地五千五百灵石。看我对你好吧?”
乔灵珊:“……”她什么时候也有云闲这般厚脸皮,可能生活会更加顺畅一些也说不定。
薛灵秀有什么办法,只能瞪她一眼,抽出斩情针加紧医治。
情况比众人所想还要更坏一些。被灵体所伤,短时间内可能看似没有大碍,但实际上经脉已然破损,继续催动灵力只会加快发作,能留下来医治的并不算太多。
很快,薛灵秀站起身,朝云闲勾了勾手指。
他身后那群高手已然进入了战场,在拖着那些离散将灵了。
云闲一道远远剑气过去,将其中一道灵体的攻势减缓,道:“薛兄,怎么说?”
事到如今,仲长尧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战力,云闲看着他主动提剑跃入战场,竟也是相当卖力。
他手腕处的古朴木珠隐隐吸收着灵体的灵力,发着幽幽光芒,表面又光泽了许多。
薛灵秀垂眼,问她:“你见到刀宗之人了么?”
“没有。”云闲道:“他们不是还没进来?”
“你没见到?”薛灵秀面沉一瞬,道:“除了柳世尚未进来,其余的刀宗弟子早就进了第二道城墙,可至今都未露面。”
云闲道:“不仅如此,我也没有见到锻体门的门人。”
四方秘境内最为强盛的北界二门,在这战场上竟然凭空蒸发了,连一个人都看不到,不知身在何处。
“还有一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薛灵秀沉吟道。
云闲:“说啊!别吊人胃口,赶紧说。放心,我连柳世的亵裤是什么颜色都能听,还有什么是我听不了的。”
“……”薛灵秀真是服了她,僵硬地扯回话题,“在进城墙之前,柳世似乎和仲长尧说了些什么,但离得太远,我没有听到。”
云闲一下子蹙起了眉。
柳世……和仲长尧?
这两人之前有什么交情么?莫说最近了,就连话本里面,这两人也是单纯的被打脸和打脸的关系,怎么现在还偷偷说起悄悄话来了。
难道是觉得自己运气太衰,想来挖墙脚?还是单纯为了膈应薛灵秀?
又有一方人马到来,战场外部游荡的兵灵和将灵终于有隐隐被牵制住了的势头,但内部围绕着将军灵体的佛乡弟子情况却似乎愈发恶化了。
金光闪烁,阵内弟子们都在苦苦支撑,但人力有限,再如何艰苦也胜不了天,将军在阵中挥枪抵挡,红缨枪竟然在那平常无往不利的金钟罩上刺出一道细小裂痕,大弟子和祁执业心有所感,面色一白,鲜血瞬间喷出,一下子将袈裟染上红梅。
这阵法是佛乡之阵,外人并无法插手,众人心生焦急,这时,薛灵秀将储物戒一抖,手持丹丸,暴掠而去。
佛乡大弟子霎时睁眼,和祁执业一同接下了丹丸。
“压在舌下不要吞服。”薛灵秀喝道:“静心凝神!”
祁执业眉眼一动,竟是想也没想,便直接照做,很快,方才衰弱下去的金光又一次晃晃悠悠强盛起来,将那将军灵体牢牢禁锢在阵中。
“好厉害!”云闲愕然道:“那是什么?”
“仙草灵□□。”薛灵秀傲然道:“一柱香内,能大幅度提高灵气流窜速度,修为进步半阶。”
有这种好东西之前怎么不拿出来,云闲觉得自己等会儿可能会用到,说:“能不能给我一颗,我就想尝尝什么味道。”
薛灵秀斜睨她一眼:“拍卖场,一万灵石一粒。”
可恶的有钱人,云闲笑容一滞:“哎呀我们都这么熟了说这些!”
乔灵珊实在听不下去,拽着人耳朵又把她扯回来:“……真是别丢人了!”
风烨趴在石头后面弹了好久琴了,苦不堪言,见云闲回来,道:“云闲,你怎么还在这?”
看仲长尧身上都破破烂烂的了,云闲怎么还不去帮忙。
不过仲长尧是真厉害啊,看似破破烂烂,但实际上一道油皮没破,能和这群将灵僵持这么久,不愧是黑马。
“再等会,有用到我的时候。”云闲坐下,先看了看欺霜剑身上的裂痕,道:“还有人没来。”
“还有人没来?”乔灵珊一想,便道:“难道你是想……”
云闲:“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乔灵珊微微吸气:“这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云闲:“不冒险就不会有收获了。”
两人相对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定。
“你们能不能直接说出来。”风烨一边生无可恋地弹琴,一边道:“我听不懂啊。”
云闲看向那头的城墙。差不多时间快到了。
三人在城墙之外和星衍宗众人分道扬镳,各自朝不同方向寻找入口,她们这边找到了,那姚星在找不到之后便会快马加鞭赶过来,时间再耽误也耽误不了多久,现在是时候该到了。
一个金钟罩难以抵挡将军灵体,若再加上一道锁灵阵呢?
现在的情形已经十分了然。若想夺魁首,就必定要胜过这将军灵体,佛乡功力在战场之内被削弱,无法施展出最大力度,但若要超度,也只能由他们来。
只由他们来,是很可能撑不住的,那么,至少还要一个星衍派的大型阵法加持。对上出窍期和元婴期的锁灵阵不是一个概念,难度也绝对要高许多,她来放置阵眼,姚星前去施阵,就算幸运到能够一举成功不受干扰,也不是片刻之内就能够完成的事。
除却这一将军灵体,附近游击的将灵,自然也需要别的门派与散修进行不断牵制。功力不济,少掉一个补上一个……
云闲愈发出神。
这样看来,似乎给每个门派都设立了用途,将他们利用到极致。
然后呢?
超度灵体之后呢?
刀宗和锻体门至今无人现身,柳世还在城墙之外,等到北界众人整装待发,一切尘埃落定了之后再进来,面对的便是一群方才消耗完尚未恢复气力不济的残兵,彼时要夺魁首,谁能争先,一目了然。
难怪姬大小姐说什么,不够聪明没关系,够毒就行。
姚星终于风尘仆仆地进来了,抬眼一看,差点倒进春芳师妹的怀里:“这,这这……”
春芳师妹:“师兄,不是说要去城主府吗?你知道城主府在哪里吗?”
“先别想什么城主府了,星盘拿来,去布锁灵阵。”云闲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拉着二人的手便往中心奔去,“阵眼还是放在将军头顶上?”
“?”姚星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一点内情,但看到那恐怖的将军灵体还是呼吸一滞,磕磕巴巴道:“这,你行吗?……是,没错。我是没有关系,但你真的不勉强么?”
这出窍期的修为,别说正面迎敌了,万一沾上一下都不是好玩的啊!
“不勉强。”云闲将那星盘一夺,毫无犹豫地向中间奔去,“剑修不能说不行。”
她黑发不知染上了谁的血,正一点一点滴入领口,春芳师妹捧心:“啊啊啊啊!!”
姚星:“……”感动的心情瞬间折损了三分之一。
云闲一路踩过断肢,耀目金光洒在侧脸,继续方才未曾想完的事。
刀宗这技俩,甚至都算不上计谋。说难听点,不过就是比谁更残忍罢了。无法看着修士被屠杀,无法看着灵体继续在此折磨受苦,谁愈心软,谁愈受牵折。
想来柳世一开始便没有将佛乡放在眼里,也是这等原因。知道他们慈悲秉性,便加以利用,成为自己开疆扩土的一块踏脚石——
云闲方才接近灵体,分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便被瞬间发觉,红缨枪迎天一指,一道无比可怖的劲气便扫来,云闲微微侧身,第一次闪躲不开,肩颈处瞬间一阵剧痛,失去知觉。
她缓缓垂眼,看着自己左臂瞬间爆出一簇血花。
太平失声尖叫:“啊!!打到我肚子了!!腰好痛!!”
云闲一边疼一边苦中作乐:“小孩子哪有腰?”
薛灵秀还在治人呢,抬眼一看云闲就飞出去了,顿时急了:“你嫌你命太长是不是?!回来!”
果然这人静悄悄就是要作妖了,佛乡那么多人都撑不住,是她可以去凑热闹的吗?
祁执业听到声响睁眼,金瞳一凛,怒目而视:
‘干什么?回去!’
乔灵珊在一旁接应。在云闲这个天上飞来飞去的多动儿童的衬托下,她阴暗之处缓缓爬行的存在感就异常低,低到佛乡大弟子都被她不小心吓了一跳:“嗝阿弥陀佛!”
云闲在空中狼狈躲避,最后遥遥对着将军灵体掷下什么东西,灵体敏捷一躲,未能成功。
星盘落到地上,被乔灵珊捡到。乔灵珊静心凝气趴在那儿,心如擂鼓,都察觉不到星盘还粘糊不粘糊了,最后贴着地面,偷偷将星盘丢向略中间一些的位置。
灵体被佛乡阵法限制,活动范围并没有太远,这样是可行,但效果肯定是要更差一些了。
乔灵珊又缓缓溜回,云闲眼看事成,也趁着灵体的一掌,顺着气力倒飞回去,狠狠摔在地面上。
她骨碌碌又滚成了土豆,被摔得头晕眼花,爬起来的时候竟然还很惊奇:“嗯?屁股着地的屁股竟然不疼?”
“是啊,好神奇啊。”薛灵秀如沐阴风的话语缓缓在她耳后响起,“我也很奇怪呢,为什么不疼?难道是因为手就差点断了所以感觉不到屁股疼了吗?”
“?”
“下次要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说一声?你口水很精贵?”
“布阵,布阵。说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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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峰之上。
路边全是古老的尸首骸骨,光秃秃的悬崖草皮,即墨姝站在至高处,冷眼看着下方诸人。
锁灵阵既成,将军灵体此前就已经耗费了诸多气力,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出招都缓慢了一些,眼看这僵持是快要结束了,再观那群秃驴,竟然一个都没倒下。
比她想象的顽强多了。难道是因为祁执业去填了阵眼的缘故?
牛妖看着满目红色,都不知道自己等会儿要去顶哪里好。
“圣女,再过一刻,这灵体大概会被封印。”媚烟柳又化作了女身,果然还是更自在些,低道:“差不多该是时间了。”
即墨姝看着底下被薛灵秀一边治手一边抽后脑勺的云闲,半晌启唇:“我自有分寸。”
媚烟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狠狠咬牙:“……”
自有分寸,自有分寸个什么?即墨姝下手如此狠辣,平时还需要她来劝说?早知道在雪啸猴那时就该将此人杀了干净,免得现在圣女心神不定。
即墨姝其实不是在看云闲这个人,她只是有些失神,亦有些不解。
明明这几人在入秘境之前甚至互相都并不认识。
分明不是同一势力,彼此竞争,现在又装这一出,即墨姝一直以为这等各自心怀鬼胎的队伍会在更赤※裸的地域现出原形,可现在看来,又不是。
那是什么?
之前石女秘境那时,云闲提到过朋友这个词。只是好像有点太讽刺了。
即墨姝向来没有朋友,只有最忠心的下属。
“圣女。”媚烟柳再度催促道:“你若再不放出蛊虫,教主那头……结局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受那等苦?”
牛妖这才发现了什么似的,看向即墨姝的脸。
自从大荒古堡处出来,她的唇色就一直十足苍白,似乎灵气不断流泄,又像体内有火在烧。
它一直以为是水火属性相冲才让即墨姝身体不适,现在想来,可能便是教主千里之外的浅浅训诫了。
将军灵体已逐渐到了强弩之末,面上缓缓出现一丝茫然,肚腹之下的血肉正在蠕动长出,逐渐拼凑出一个人的形状。
她艰涩开口,道:“粮草马上就到了,相信主公……相信。”
战场之内,不同派系的修士脸上都露出毫无遮掩的希冀之色。
“……”即墨姝自然比她要清楚,咬唇道:“三蛊中的绿蛊不知为何死去了,我不能让他……”
就在她指尖微动,紫色香氛准备破体而出时,身后突然传来媚烟柳的惊叫声:“什么人?!你们!”
身后传来整齐合一的步伐,媚烟柳和牛妖瞬间被镇压在地,即墨姝依旧站在山峰之上,未曾转头。
带着血腥的风掠过她的长发,她察觉到身后风动,竟然在这一刻有些懈怠。
脖颈边,一只毛茸茸的狮爪正抵着她的脉搏,弹出的指甲利如刀锋,血液缓缓淌下。
姬融雪站在她身后,微微侧头,面无表情地问:“你想做什么呢?”
果然,即墨姝一笑,狠戾之色尽显:“就凭你,也想拦我?”
“就凭我?”姬融雪慢腾腾道:“圣女,你没看到我后面至少还有二十个人么。”
即墨姝:“……?”
“我知道你很厉害,自然做足了准备才来的。”姬融雪轻飘飘拿肉垫拍了拍她的脸蛋,冷道:“这就叫,姝到用时方恨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