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这是学校寄来的账单。”
管家毕恭毕敬的将账单递上，楚老爷子接过那几页纸, 仅看了两行, 便眉头紧锁，脸上褶子皱的都深了几分。
“这几本字典和两台电脑被损坏，我都能理解。”楚老爷子眼中带着疑惑。
“六个木制树架和二年级综合实践课成果, 又是怎么回事？”
“老爷，我打电话咨询了负责人。”管家面色带着分无奈, “午休时间, 孙少爷挖了三年级综合实践课种的红薯, 拆了木架，拿几本字典去学校后山烤红薯，如果不是学校保安及时发现, 后山的那片林子怕是都危险。”
楚老爷子深吸一口气, 眼中带了几分后怕。
要是真一个不小心, 赔偿是小事, 如果君烈出了事该怎么办。
“那些红薯, 是三年级孩子照顾了一学期的成果, 关系他们的综合实践课评价, 有几个孩子看到红薯被挖走，当场哭昏过去……”管家表情有点为难。
“老爷，孙少爷现在还带着在庙里的思维, 是不是先把他接回家来，再适应适应环境？”
“可君烈他, 最不愿的就是看到我。”楚老爷子低眼看向账单, 眼皮无力的耷拉下来, “之前在家中, 你也不是没有看到，君烈他宁可守着他父母的牌位，也不愿意外出，更不愿意和同龄人玩耍交流。
在学校，他好歹也是接触了一点外界的信息，总比在家一直封闭自己，要好一些。”
管家回忆之前孙少爷的模样，也是一声叹息。
“这些，都按最高标准赔给学校。”楚老爷子将账单递与管家，“该给学校捐的款项，也别落下。”
“明白老爷。”管家接过账单，十分清楚以后还会有无数的账单像这样寄过来。
楚家并不缺钱，最该担忧的，应该是无法适应学校的孙少爷，在那里的境遇。
不知道为什么，管家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看着管家满目担忧的转身离开，楚老爷子心底，也是难言的不安。
楚老爷子还记得，自己上山时，孩子小小一团，守在寺庙后门，冻的通红的脸，和见到自己后，灿烂开心的笑容。
“爷爷，我一点都不冷，我好想你们。”
“爷爷，爸爸妈妈在哪里？”
寺庙的主持告诉楚老爷子，君烈天天都会在那里等，寺庙艰苦的环境、一千多个日夜的等待，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是他小小世界里所有的爱意和希望，支撑着他。
楚老爷子痛苦闭眼。
君烈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对自己露出笑容，喊自己“爷爷”的孩子。
他的眼里，只有对自己无尽的恨意，和不应该属于孩子的冰冷。
“老爷。”房门突然响了两下，管家走进书房，脸色有点奇怪。
“怎么了？”楚老爷子抬手抹了下脸，快速调整自己的状态。
“外面，来了一个少年。”管家眼神更加奇怪，“他说他来自港城，想要见您。”
“港城？”楚老爷子思索片刻，没有想起楚家在港城有什么交集，自己儿子儿媳，也没在港城长待过。
“他说他和孙少爷有约定。”管家表情有些稀奇，“所以他必须要来。”
楚君烈从庙中回来，至今还没交到一个朋友，楚老爷子一听这话，也由不得升起分相见这孩子的心思。
“让他进来。”楚老爷子抬手翻过桌上的文件，看向书房门口。
管家向保安通知一声，不一会功夫，侍从带着一少年前往书房，少年礼貌敲了三下门，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进。”
少年走进书房，腰身修直的站在老人面前，五官精致出尘，一双眼尾微扬的墨色眸子看向楚老爷子，没有分毫被对方气场压制的模样。
楚老爷子仔细注视面前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肤色白皙，身形颀长，穿一身白色薄外套，气质干净清列，还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感。
“孩子，你叫什么？”楚老爷子看着少年，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会养出这样的孩子来。
“楚老先生，我叫司云弈。”少年眸色中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沉稳。
“司小朋友，你说你和我家君烈有有约定？”楚老爷子声音和煦几分，“是关于什么事？”
司云弈看了眼房门，目光对上眼前的楚老爷子，以及一边的管家。
都是自己人。
“楚老先生，您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这个问题来的有点猝不及防，楚老爷子一顿，再看眼前少年，眼神有些变化。
“您现在也许觉得我精神有些问题，但我与楚君烈的约定，是在上一世许下，现在的他毫不知情。”司云弈目色如常。
楚老爷子眼神更怪异了几分。
“照你这样说，上一世你和君烈，是什么关系？”
“上一世，我是您的孙婿。”司云弈淡然开口，“请您放心，这一世在楚君烈成年前，我只会是他的朋友。”
楚老爷子忍着笑，和管家对视一眼。
虽说现在楚家已经渐渐恢复元气，但这种把自己送上门的离奇事情，还是头一次见。
“您现在需要满足我一些要求，以便于我达成我的承诺。”司云弈上前，拿过书桌上一支笔，手心写下几个字。
“上一世我与您关系不错，为了这一世尽快相认，上一世我向您索要了一句密语，以便于您确认我的身份。”
司云弈将手心的字亮给楚老爷子，楚老爷子原本还带着打趣的笑脸，看着眼前少年手心的字，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管家遥遥看了一眼，少年手心中，写着“第三朵雪香兰”。
管家跟了楚老爷子这么久，都没有听过这一句话，但看楚老爷子的表情，管家意识到这少年的言语，已经争取到老爷一部分的信任。
“这是……上一世的我，告诉你的？”楚老爷子稳住语调，再看眼前少年，神色中多了分认真。
“是的，但您并没有告诉我这句话的意思，而是说，只要您一看到，就会明白。”司云弈收手，将手中的字迹抹去。
管家看着老爷沉吟许久，半晌后，竟然站起身看向少年。
“你需要什么？”
对于楚老爷子的问题，司云弈眸色依旧淡然。
“将我安排入楚君烈现在所上的学校，给我一个距他很近的固定住处，向所有人隐瞒我刚刚的言语，及我上一世的身份。”
“包括君烈吗？”楚老爷子身体微微前倾。
“包括。”司云弈对上楚老爷子视线。
“以他现在的年纪，无法理解这些事情，说的多了，只会徒增他的烦恼。”
“那如果……”楚老爷子有点犹豫，“君烈他这一世成年后，没有喜欢上你，该怎么办？”
“君烈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我更不会强求他喜欢我。”司云弈眸色微动。
“我会一直关照他，直到他成年，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我会……自觉离开。”
×××
一辆黑色的宾利雅致停在楚家庭院前，司机快步打开车门，一半大的男孩甩着书包迈出车门，小小年纪就能看出五官的立体周正，小脸上眉头蹙着，仿佛怀着满腹的心事。
楚君烈走进庭院，忽的发觉今天院里的气氛，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君烈。”楚老爷子叫住孙儿，快步上前。
知道自己今天又做了蠢事，楚君烈有些不耐的回头，只见老爷子身后站着一面容清俊的少年。
少年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墨色半长的头发，衬的他肤色透白，干净冷冽，像是沉黑夜里的一轮清月，映着水面，山风拂过。
楚君烈愣愣站在原地，总觉得眼前人似曾相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君烈，这位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孩子，叫司云弈，比你大八岁，要在楚家久住。”楚老爷子掂量着话语。
“他念初三，已经转到你们学校的初中部，你们以后一起上下学，也算是有个照应。”
楚君烈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伸出骨节清越，比例修长的手，连指尖都带着淡淡的粉色。
“你好。”
楚君烈手下意识在衣服上蹭了几下，下一刻却看到少年身后的老爷子。
楚君烈紧抿着唇，蜷起手指，没有应少年一声，扭头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对不住啊小司，君烈他可能心情不大好。”楚老爷子试着解释，却见眼前的少年脸上，没有分毫挫败模样。
楚君烈不喜欢上学，每天都要被管家从床上捞起，嘴角下垂着洗漱、穿上校服，吃些早饭，背着书包被塞入车中。
今天和平常不大一样。
楚君烈看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少年，看到他穿着整齐的校服，身上带着清冽的香味。
“早上好。”少年微微一笑。
楚君烈一言不发的扭头看向车窗，以前老爷子也找来几个所谓的同龄人，要给自己做伴，一计不通，现在找了个更大的来。
学校的小学部和初中部距离不近，楚君烈抬头看了一眼把自己送到教室门口的少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跟的这么紧。
司云弈看着楚君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鼓着腮帮子看过来一眼，扭扭身体，侧着不再看自己。
司云弈抬眼扫过班级名，转身去往自己的初中部报道。
这个时期的楚君烈，像只满身是刺的小刺猬，会去扎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司云弈必须把握好距离，既不能太近，也不能远到无法及时保护他。
“楚君烈，你的作业！”戴着珍珠小发卡的学习委员过来收作业，楚君烈把空白的作业本一放，收回看着少年背影的目光。
“楚君烈，你完蛋了。”学习委员声音脆生生的收过作业本，“三年级的人他们商量好了，大课间要来找你算账，你可真坏，挖他们的作业！”
楚君烈紧紧抿着唇，看看自己的笔盒，从里面拿出几根铅笔，也不用转笔器，就用小刀，把它们一根根的削锋锐。
学习委员立即远离眼前的男孩，他学习是班里最差的，脾气又古怪，还总是干坏事，其他同学都说，如果他不是有个有钱的爷爷，他根本来不了这所学校。
大课间前的两节课，楚君烈什么都没听，反正听也听不懂，不如多削一支铅笔。
终于挨到大课间，看着班里其他学生都离开教室，去往操场，楚君烈紧紧捏着铅笔，看向班级门口。
一个修直的身影出现在班级门口，少年目色清和，楚君烈刚想让他离开，只见三年级不少人，脸上带着怒意，乌泱泱的走了过来。
司云弈看着面前一大群孩子，站在他们面前，眉头轻抬。
“大哥哥，你让一让。”带头的孩子手里拿着扫把，仰头看向眼前的初中生。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司云弈看到孩子们手里面的东西。
“我们是来找楚君烈算账的！”带头的男孩气呼呼开口，“他把我们综合实践课的作业都烤了，我要是全科拿不到A，我妈非说我不可！”
“你们都是？”司云弈看了眼小孩们。
“楚君烈他，太能吃了。”一小女孩眼眶红红的，“我们的红薯好可怜。”
司云弈俯身，轻抚小女孩头顶，看向一众孩子。
“楚君烈做的确实不对，但你们就算把他揍一顿，也不能改变事实，在综合实践课上拿到A，更有可能的，是会因为打架被惩罚，保不准，还会叫家长。”
一听叫家长，几个孩子不由得犹豫起来，看看彼此，眼神颓丧。
“那我们怎么办？”带头的小孩握着扫把，满眼担忧。
“你们的综合实践课课题是什么？”司云弈起身，耐心看着孩子们，“作业要求有几条？”
“大哥哥，老师让我们小组配合，用扦插栽植的方法，种出可以食用的东西。”小女孩仰头看向眼前的漂亮哥哥，认真回答。
“我们选择了红薯藤，培养了它好久，现在都没了，可离期末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领头的小男孩满脸愁容。
还有什么能用扦插栽植的方法，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还能种出可以食用的东西？
司云弈思索片刻，看向一众孩子，“你们知道可食用的薄荷吗？”
“薄荷？”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薄荷也可以用扦插繁-殖方式种植，并且它长的很快，叶子可食用。”司云弈淡淡一笑，“这符不符合你们作业的要求？”
“符合！”几个孩子眼中瞬间带出光来。
司云弈走进教室，坐在楚君烈对面椅子上，眸色温和。
“这件事，你应该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弥补，你愿意吗？”
楚君烈握紧手里的铅笔，看着眼前人墨色的眸子，手指一点点的松了下来。
午休时间，培好的薄荷藤已经被楚家送了过来，三年级不少学生都在他们的实验田里，栽下了薄荷。
楚君烈一遍又一遍的往小水桶里添水，将水提来，不小心走的急了，提着桶还摔了一跤。
“你没事吧！”孩子们凑过去关心楚君烈，将楚君烈扶了起来。
“我……没事。”楚君烈身上沾着泥，对眼前众人的关心，露出明显的不安，目光下意识的就去找少年的身影。
司云弈正帮忙种着薄荷藤，抬眸对上楚君烈的目光，唇角微微扬起。
将薄荷藤都种好，三年级的众多孩子，再看眼前的楚君烈，已经没了之前的敌意。
“我之前……不知道这里是你们的作业。”楚君烈下意识站在少年身侧，低头看着地面。
“没关系啦。”三年级的孩子大方原谅，“你比我们小，我们不计较了，只要你以后再别动我们作业就行。”
楚君烈抬眼看向面前笑嘻嘻，结伴离开的同学，再抬头看向身边少年，眼神晃晃，发现他校裤上也沾了泥。
楚君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把他裤子上的泥弄走，却忘了自己的手有多脏，泥是弄走了，但又留了几个泥手印。
“没关系。”司云弈低身看着裤子上的手印，温和开口，带着楚君烈到洗漱间，帮他洗干净手上脸上的泥。
“你为什么要帮我。”楚君烈抬眼看少年，越看越觉得他好看。
“是因为老爷子吗？”
“不是。”司云弈看着面前的小版的楚君烈，唇角微勾，“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去挖红薯？”
“因为……”楚君烈脸有点红，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我吃不惯这里的饭，食堂里也好腥，但是我好饿。”
司云弈顿了顿，想起楚君烈在寺庙待了那么久，恐怕是跟着师父们，吃惯了素食。
“我明白了。”司云弈抬手要摸楚君烈的小脑袋，片刻后，默默收起手。
坐在空无一人的顶层楼梯间，司云弈打开楚家送来的两份素食，将一份递给楚君烈。
楚君烈接过饭盒，看着里面全素的菜，脸上带起分小小的开心。
“我昨天听老爷子说，你叫司云弈。”楚君烈大口大口的吃着饭，看着眼前人，黑眸里亮着几分光。
“我以为你没听到。”司云弈捏着筷子，将菜不紧不慢的放入口中。
“我当然听到了。”楚君烈扬了扬脑袋，继续看着面前的人，脸颊带起点红。
“我以后叫你司哥哥好不好？”
司云弈抬眸看向面前的楚君烈，微微笑了笑。
“司哥哥。”楚君烈脑袋歪了歪，“司哥哥明天继续陪我吃饭好不好？”
“好。”司云弈吃着菜，声线清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