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漾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她居然认识。
从前她才到首都晚报时, 对这圈子里的人都还很陌生。但现在，也算是半个老人，加上她身份摆在那里, 时不时都要代表着整个报社参加各种圈子里的会议和活动, 将首都城里大大小小的报社的负责人都认了个七七八八。
刚才朝着她这方向走来的, 也是那叫做秀月的丈夫的男人，是日报的一副主编，叫蔡倪。
估计蔡倪现在全副心神都在自家媳妇儿身上, 走过来的时候，居然压根就没有看见章漾，将她无视了个彻底。
这对于章漾而言, 反而是好事。在这种情况下, 章漾也不想被人关注。
蔡倪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走到秀月身边, 没有坐下去, 就皱着眉看着后者, “是个姑娘。”蔡倪说。
最开始章漾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 在听见身边秀月母亲的那一声“哎呀”声后，她立马明白了。
“准确吗？”秀月母亲问。
蔡倪点头，“给了红包, 没必要骗我们。”
这年头计划生育，大多数人家里都是独生子女, 但也仍旧有不少人甘愿冒着风险，多生几个孩子的。如果是女孩, 就直接扔掉, 或者是送给别人, 又或者是直接卖了。也有人在医院有些关系，能找到人，给点钱，提前知道胎儿的性别，是个姑娘就直接流掉。
自打章漾知道自己怀孕后，还真是没想过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她看来，她还是想要个姑娘的。日后还能跟自己穿一样的小裙子，这多好啊。
所以她有些忘记了，这年头，还有不少重男轻女的家庭。
就像是眼前自己遇见的这样。
章漾手中的报纸有些看不下去了，因为她听见耳边传来秀月的恳求声。
“不要，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那小手小脚都已经长出来了，这时候怎么能把她打掉？”秀月压低了声音说。
蔡倪在得知这一胎又是女儿后，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现在听见她这话，不满道：“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肚子不争气，早点打了早点怀，你还想怎么折腾？”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话刺激到了秀月，后者忽然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直面对着蔡倪，虽说是压低了嗓音，但声音里的愤怒是遮掩不住的。
“折腾？你把老大送走，这就不是折腾了？不是儿子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现在连老二的面都没有见到，你就要让我把她打掉，你怎么这么狠心？”秀月眼睛红了，孩子在她肚子里五个多月，又不是没有丁点感情。当初老大被送走时，她没有本事，也不敢站出来说不。现在丈夫又要她把肚子里的第二个孩子打掉，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已经对不起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像是第一次那般，让蔡倪为所欲为。
蔡倪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反抗自己，脸上倏然一下变得格外难看。
“闭嘴！”他瞪着秀月道：“你懂什么？大丫头不送人，难道你还有机会怀二胎？你倒是怀了二胎，那我工作呢？我单位怎么办？我要是没了工作，你以为你现在吃的用的都不花钱？”蔡倪伸手一推，就将面前的秀月推倒。
章漾这位置就在她们旁边，她没有想到蔡倪居然还要对一个孕妇动手，没半点准备，现在就算是想起身避开，也来不及。
就在章漾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将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减到最小时，忽然眼前已经先横过来一只手，将秀月托了起来，然后挡在了章漾跟前。
季行止刚从药房窗口取药出来，朝着章漾走过来，结果一抬头，他吓得脸色一变。
不认知的陌生女子被人一推，那倒下来的方向正好就直挺挺地对着章漾。这时候章漾就算是想避开，也避不开。
季行止飞奔而来，就在秀月差点坐在章漾身上的前一秒，被他接住。
季行止脸色分外难看，他不好意思多苛责秀月，尤其是见到后者肚子挺得老大，虽然不知道是几个月，但一看就知道也是孕妇。季行止目光严峻地看着刚才推了秀月一般的年轻男人，他拧眉，面色一沉，那样子看起来不怒自威，气势骇人。
秀月在被蔡倪推倒那瞬间，就已经尖叫出声，没想到预计的摔倒没有出现，反而一眉目英俊的穿着军装的男人接住了自己。她赶紧转身，拍着胸口连声道谢。可是，季行止的脸色没一点好转。
季行止的目光还落在对面男人的身上，“你，道歉。”他说。
蔡倪也没想到这时候会出现个无关路人过来，听着季行止情绪不怎么友善的话，他又皱了皱眉。
“我们家的事，你是谁？也来多管闲事？”蔡倪说。
因为现在季行止就挡在章漾面前，他也没有看见刚才秀月差点倒下坐在章漾身上。
季行止见蔡倪推了人，都还差点连累到章漾，心里一股火气。若是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反正是大男人，被人撞了被人踩了被人砸了，他都能一笑而过。但偏偏现在差点受伤的人是章漾，季行止没有办法就这么轻轻地揭过。尤其是还在听见对面的人这么不讲道理的时候，他心里的这股火气顿时烧得越来越旺了。
“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但你刚才推你媳妇儿，差点砸到了我媳妇儿，这就是我的事。”季行止目光如炬，盯着蔡倪开口说，“你今天要是不道歉，就别想走出医院的大门。”
季行止没有多余的话，就这么看着蔡倪。
自家媳妇儿差点遭受无妄之灾，季行止哪能咽下这口气？
他个子高大，哪怕在一群北方人里，也是突出的那一个。何况，这么多年来的部队生涯，浑身上下，哪里不是腱子肉？如今穿着合体的制服，任由是谁一看，也知道不是个好欺负的。
章漾这时候才回神过来，她伸出手，扯了扯季行止的衣袖。她当然不是要劝说季行止就这么算了，她现在拉着季行止，只不过是因为觉得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着很叫人安心，她就是示意季行止把手伸出来，她想牵手。
季行止很上道，旁人可能会误解章漾的动作，但他太了解章漾了，有人撑腰的时候，就厉害得不要不要的，怎么可能这时候为了不想干的外人打他的脸？季行止将大手伸过去，示意人随便牵。
蔡倪几个人此刻的的确确是被季行止这一身的气势给震住，在季行止开口之前，蔡倪压根就没将旁边的人看在眼底。他只是推了秀月一把，至于秀月撞到了什么人，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可现在季行止俨然一副“你不道歉不说明白就别想走”的模样，他这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抱歉，打扰你们了。”蔡倪说。
这道歉的话，不可谓不敷衍。
“就这样？”季行止皱眉，他气势压人，“你刚才推人，差点就砸到了我老婆，就只叫打扰？”
蔡倪忍了忍，“对不起。”
季行止看出来他的不情愿，他不知道怎么有人做错了事，道歉还这么敷衍的，就在季行止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时，他感觉到身后的人捏了捏自己的手心。
“算了。”章漾在季行止身后探出个头，开口。
季行止原本还有些意外，这事儿怎么就算了？但是当他看见自家的小媳妇儿从身后露面，而对面的男人脸色大变时，季行止忽然琢磨出点味儿来。
于是，季行止没有再吭声，伸手拉着章漾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章漾笑盈盈地看着此刻面露震惊的蔡倪，主动打招呼：“没想到在医院还能遇见蔡副主编，真是有点意外呢。这位就是蔡副主编的太太吗？看着还真挺年轻呢。”
秀月刚才只顾着蔡倪，完全没什么心思打量坐在自己身边的陌生女子。这时候见到章漾站起来，她的目光才落在后者身上，也才发现原来身边开始坐了个顶顶漂亮的姑娘。
秀月知道自己刚才就差点砸到章漾身上，连连道歉。
章漾微笑着说没什么，但目光很快就从秀月这一处转移到了蔡倪身上。
秀月见状，想起来刚才面前的漂亮女子好像是在跟自己丈夫打招呼，她回头，看见自家丈夫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对面的女子，恍然意识到这两人是认识的。
蔡倪此刻只觉得倒霉。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章漾，若是纸媒圈子里别的人也就算了，但偏偏是跟自己不太对付的章漾。
他跟陈红星交好，之前首都晚报还没发展成现在这样的规模，几乎都快要倒闭的时候，蔡倪没少冷嘲热讽。
而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首都晚报哪里还有半点当年要倒闭的模样？蔡倪一下就有些尴尬了。若是每次出门办事，遇见像是宁修思和周伟这种嘴巴厉害的，肯定是要被呛声的，章漾虽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他冷嘲热讽的，可是只需要想一想，蔡倪也能知道章漾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
所幸他所在的报社的现在前景还行，不至于要跳槽，不然他对着章漾可能更加尴尬。
不过眼下这般偶遇，对蔡倪而言，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事。
“原来是首都晚报的章老师。”蔡倪干笑道。
章漾像是没看出来蔡倪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还很喜气洋洋道：“不知道蔡副主编您太太都有身孕，我在这里就先道一声恭喜了。”
蔡倪脸上的笑容差点要挂不住，如果今天没有遇见章漾的话，他肯定二话不说，不管秀月到底怎么反抗，都是要把肚子里这闺女拿掉的。可遇见了跟自己不太对付的章漾，蔡倪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在报社的工作可算是铁饭碗，如果因为孩子的原因，导致丢了工作，简直得不偿失。
章漾这话落在蔡倪的耳中，就像是在明晃晃告诉他，自己盯着他。
蔡倪心里憋闷死了，可此刻对着章漾，却只有继续干笑，“那我先谢过一声章主编。”
秀月听到这里，茅塞顿开，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一般，她转过头感激地看着身边的女子，眼角有些发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章漾跟蔡倪之间本就没什么话聊，此刻寒暄差不多，她的目的也达到，自然不会久留，“那等到蔡副主编请我们报社的人来喝满月酒了，到时候我肯定会来。”章漾说完这话后，就跟蔡倪挥了挥手，被季行止牵着手离开了医院。
出来后，章漾笑了笑，她相信在今天之后，蔡倪心里的小算盘是要落空了。就冲着刚才那个叫秀月的女子的表现，她想孩子出生后，应该能留下来了。
季行止先前在知道对方是章漾的熟人后，就一直没什么插话，现在出来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章漾扶上车，这才问了句，“跟刚才那人关系不好？”
如果是关系好的话，他家小媳妇儿脸上不至于一直挂着假笑，不好看，季行止心想着。
章漾“嗯”了声，“之前报社还没什么起色的时候，每次见到他，都会被冷嘲热讽几句，唱衰我们报社。”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章漾对伸手去管别人家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但她听着蔡倪把第一个女儿就这么送了人，第二个女儿还没出生，就要拿掉，同为女性，她有那么点“物伤其类”的感觉，又愤懑，又无奈。
想到这儿，章漾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问季行止对孩子的看法，她偏头，“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
季行止听见这话，下意识笑了一声，“都行。”
“你之前就没想过？”章漾问。
季行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在听见章漾怀孕后，他满脑子想着都是是不是因为孩子的到来，让章漾身体感到不舒服了，对于妻子的担心，远远胜于对孩子的期盼。现在是知道了章漾身体不舒服，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孩子后，他对这肚子里的小豆芽期盼是有的，可也不多，重点还是在章漾身上，他尽想着章漾剩下的这几个月要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至于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压根就没想过。
现在被章漾问及，季行止想：“女孩吧？像你。”
如果家里多了个娇娇的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季行止觉得很不错。如果是男孩子，他也喜欢，反正只要是章漾生的孩子，他都喜欢。
章漾摸了摸肚子，嘴角忍不住勾起了笑，故意跟季行止对着干：“儿子就不好吗？”
季行止：“……”也不是不行，但儿子哪里有女儿可爱？季行止想到缩小版的自己，心里很是想要摇头，“都行。”季行止说。
章漾看见他一脸勉强的样子，笑出声。
季行止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章漾给戏耍了，他有些无奈，“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反正都好。”
章漾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变得温柔了许多。
是啊，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宝贝，都是礼物。
回到家里，章漾吃了饭后的兴奋劲儿一下就没了，很快一天的疲倦又卷土重来。
“好累。”章漾嘟囔着，她换了拖鞋，朝着浴室走去。
再累也要洗澡。
但走到一半，章漾就顿住了，她回头，看着居然也换了鞋跟在自己身后的季行止，问：“你来干什么？”
季行止手里拎着一凳子，见状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来帮你洗。”
章漾：“？”
季行止：“不是累了吗？我帮你。”他还举了举手里的凳子，解释道：“你就坐着，我来。”
章漾：“！！！”
